金龍哪能捨得扔下翠花爹,一擺手,叫過兩個民兵來:“咱擡着趙大哥,一塊撤!”
翠花爹苦笑一聲:“光最後一槍我就不行了,別說我中了兩槍!你們快走,再不走大家就都走不脫了!金龍你要想着操辦好翠花和金鎖的婚事,這事指望不上我了。”說完後,頭一耷拉光榮犧牲!
金龍流着淚,揹着金貴,帶領民兵們向南撤去。
鬼子和僞軍一深入垛莊地界不遠,就怕遭遇八路軍正規部隊不敢追了。民兵們在路上砍樹做一副擔架,輪流擡着金貴快速往根據地撤退。路上金貴頭上的傷口不斷往外流血,把毛巾都洇透了,金龍不住地呼喊金貴,怕他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貴,別睡過去,你好了後我就背上聘禮去大梅家給你提親去!堅持住啊!你要是能聽懂我的話就動動腳指頭!讓哥哥看看行嗎?”金龍求昏死的金貴。
三壯喊:金龍哥,金貴的腳丫子動了,他人還活着!
“啥叫還活着,我兄弟根本不會死,兄弟們爲了金貴咱快跑啊!”金龍喊道。
一陣急行軍,在南明村附近遇上了回來接應的縣大隊。原來劉隊長已經率隊伍把俘虜和戰利品送過了齊長城,交給了駐紮在萊蕪的主力部隊。他們擔心高家峪的民兵隊吃虧,又急行軍回來接應民兵。
誰躺在擔架上?有兄弟犧牲嗎?
“趙太明犧牲了,金貴頭上被打了個窟窿,人很危險!”三壯哭着和劉隊長彙報。
劉隊長命令:擔架隊員換上縣大隊隊員,迅速通過高家峪村,不要讓金貴娘看見金貴的傷勢;金龍跟着擔架把金貴送到萊蕪駐軍野戰醫院治療。
快過年了,怕出現意外,這次伏擊戰,劉隊長明確命令金鎖和翠花、小袖子等半大孩子,不準參加戰鬥。金鎖和翠花老早就在村頭等着了,他倆看見縣大隊押着俘虜高興地返回來時,就問高家峪的民兵爲啥沒一起回來。劉隊長答覆說:“快回來了,民兵們在後面警戒。”
金鎖和翠花在村頭翹首期盼着民兵們快回來。終於看見隊伍風風火火地趕回來了。只見金龍在前滿頭大汗地擡着擔架飛奔過來,看見金鎖說:“回家和你奶奶說,你二叔頭上讓子彈蹭了點皮,傷勢不重,我和他去萊蕪的野戰醫院。你今晚就去翠花家陪着翠花吧!”
金鎖看見二叔滿頭滿臉都是血,金鎖喊了聲二叔,金貴也沒有反應,金鎖見成英爺爺犧牲時也是這付模樣,知道自己的二叔又遭遇不測,16歲的小夥子一張嘴嗚嗚大哭起來。金鎖跟着擔架跑,哭聲越來越高,金鎖忽然看見金貴的手微微一擡朝着自己的方向伸過來。
“二叔你活着啊!我是金鎖,你要活着你就動動手指頭!”
金鎖哭着求金貴。金鎖上前攥住金貴擡起來的手,覺得二叔的大拇指頭輕輕動了一下。金鎖放心了喊道:“二叔,俺知道你還活着了,俺在家等着你回來。”
金龍回頭罵了一句:“小犢子,快去照顧翠花和翠花娘!聽見了嗎?”
金鎖剛纔沒聽明白爹囑咐他的話,一回頭,發現街道兩邊站滿了尋找自己男人的女人。每一位民兵現在都有老婆孩子依偎在了身邊。只剩下翠花和翠花娘站在劉隊長身邊着急地問話。
劉隊長,俺爹呢?
劉隊長低着頭,默默地說:“趙太明同志犧牲了!”
就這八個字,彷彿晴天霹靂把翠花娘震得一陣驚愕,雙眼一閉直挺挺地後倒在雪地上。翠花被爹犧牲的消息嚇傻了,看見娘也暈倒,小姑娘整個就傻了,臉色焦黃,木木地站着,淚水順着臉頰不停地流着。
金鎖上去抱起翠花娘來,不停地喊着大娘!
金英忙過來和金鎖一塊照顧翠花娘。大嫚看見翠花的樣子心疼得厲害,上去摟過翠花來說:“可憐的孩子,你想哭就哭出聲來吧!你爹沒了,金龍還是你的公公爹呢!你還有娘,還有哥哥,還有我這個婆婆,咱不怕啊!”
翠花這才醒過神來,把頭紮在大嫚懷裡,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
趙海和金鎖哭着把翠花娘擡回了家。高家峪的男女老少都來了,先後涌進翠花家裡。送飯的、送菜的、陪着翠花娘說話的,全村人都來陪着翠花家度過了這個難熬的小年夜!
第二天一早,縣大隊劉隊長就帶着隊員去尋找趙太明烈士的遺體。金鎖和趙海一個是女婿一個兒子,跟着縣大隊一塊去了。到了戰場上金鎖發現山包下躺着10多個僞軍的屍體,身上的棉衣等值錢的東西都被扒走了,有的赤條條地躺在地上,看來僞軍和鬼子撤退時不僅沒有掩埋他們,而且還搜刮盡了他們的遺物。
金鎖跑到山上的樹林裡,看見翠花爹迎面躺在地上,中了兩槍。慘無人道的敵人,還在英雄的兩腋下又各捅了一刺刀。金鎖和趙海跪在翠花爹面前,把遺體用一牀厚棉被輕輕地裹了起來搬到擔架上,擡回了高家峪。英雄回村時,全村人的年輕人都夾道下跪相迎,鄉親們看見英雄死得慘烈,無人不動容,無人不哭泣!
還有兩天就是年三十,高家峪村本來村子就小,各家各戶之間都沾親帶故,前些天金成英和趙太明的犧牲以及金貴重傷的消息牽動了全村人的心。所以快過年了整個村子還安靜得很,孩子們沒有放鞭炮的,大人們沒有準備扮玩的,街上一隻很安靜,整個小山村瀰漫在悲痛的氣氛之中。
金鎖這幾天最難過,翠花那邊,翠花娘一直不吃不喝,丈夫的死對她打擊太大。趙太明犧牲了,留下翠花娘帶着倆孩子過日子,兒子趙海還沒娶上媳婦,女兒翠花尚未出嫁,一個女人想想這些事就愁;再加上對丈夫的思念,幾乎把她的精神摧垮了。
翠花也接受不了爹犧牲的現實,一直趴在孃的膝蓋上哭,幸虧19歲的趙海咬着牙忙裡忙外地照顧着家。
金鎖自己家裡也不肅靜,三個奶奶知道金貴被送到萊蕪的部隊醫院,知道傷情必定很重,再加上金鎖大爺爺就是去那裡治傷失蹤的,大家都覺得金貴這一去凶多吉少,三個老太太就知道圍在一起抹眼淚。
家人都沒有心情準備年貨,但日子還得過,孩子們還得吃飯。金鎖爺爺就安排大嫚、金英和金喜照樣做豆腐生意。
金鎖爺爺也擔心自己二兒子的傷勢,但是作爲一家之主他必須堅強,這樣這個家才能正常運轉,孩子們才能吃飽穿暖。
這段時間大嫚最辛苦,每晚得挑好豆子泡好了,寅時就得起牀叫金喜和金英起來拐磨子推黃豆,二三十斤豆子,三個人得拐一個時辰的石磨。把豆漿磨好,接下來還得燒火煮漿、點漿、壓豆腐,忙得人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豆腐壓好後,爺爺看見大嫚、金英、金喜三人太累,就攆着他們三個去補會兒覺,自己推着獨輪車,讓金鎖在後面敲着梆子把豆腐攤子支到街頭上。
鄉親們看見金家掌櫃的和金鎖出來賣豆腐,知道金家因爲金貴的事情憂愁不安呢!於是一波波的鄉親們,或拿三五個雞蛋、或帶一塊臘肉,都帶點兒東西紛紛到金家探望。
金家的秤鉤豆腐依然賣得很快,金鎖早上和爺爺支好豆腐攤子後,先帶上幾斤自己家做的豆腐去翠花家看看翠花和她娘,陪娘倆說會兒話,逼着她倆吃點兒東西后,才放心地回來收拾豆腐攤子。
這幾天,金鎖看出鄉親們是在照顧自己家的生意,無人照看的豆腐攤子換回來的豆子一天比一天多,每天平均能多收五六斤黃豆。
金鎖回家和爺爺一說這事,爺爺對金鎖說:“孩子,這是鄉親們在可憐咱,照顧咱家的生意。去和你娘說,明早壓豆腐時再加塊石頭,讓咱家的豆腐再實誠些!”
大年三十了,金龍和金貴倆人的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來金家探望的張嬸和大奶奶聊天說,翠花娘這幾天悲痛得恍恍惚惚,悲痛欲絕,身子快支撐不住了。
大奶奶就喊金鎖:“金鎖,過來,把我背到你丈母孃家去,我要和你丈母孃聊聊,順便看看翠花!”
入冬以後,家人擔心大奶奶再犯癆病,就一直沒讓她出過屋門,吃喝拉撒都在屋裡。反正孩子們都很孝順,大奶奶是一點兒難爲都沒受着。
金鎖爺爺說:“大嫂,你別去了,別再傷風感冒,讓我家裡的和老三家的去看看翠花娘吧!”
“你懂啥!只有我能解開翠花娘的心結,我們倆守寡的女人最能說到一塊兒。”金鎖大奶奶教訓起小叔子來依然毫不客氣。
金鎖爺爺無奈地搖搖頭:“那你就多穿點衣服讓金鎖揹着去吧!”
金鎖揹着大奶奶到了翠花家門口,大奶奶說:“鎖啊!讓我下來,我得自己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