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我媽會走上這條路。
在我的印象中,我媽似乎彪悍的無所不能。她只有不斷的折磨別人,卻沒有別人折磨她的份兒。一直以來,她都像是最堅強的草,就算是遭遇事故被拔掉,但是下一刻,也會再茁壯的長起來。
可她怎麼會自殺?
回去的時候,我媽媽的身體還是溫熱的,像是睡過去一樣,只是眼睛再也不會睜開。我慢慢的趴過去,叫了幾聲媽,使勁掐她的手,但是不管怎樣用力,她卻不會醒來。
“蔚蔚,你節哀……”沈嘉在一旁輕輕托起我的手,“看來阿姨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她並沒有多痛苦。”
“什麼時間走的?”
“我們交換完訂婚戒指,她就……”
我深吸一口氣,目光仍是追隨着我媽媽的臉。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虛幻的像是沒有任何可以發生的可能。“董事長節哀,”顧遙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聽從董事長的吩咐,事情已經辦妥了。而且,”他頓了一頓,聲音放的更低,“季總剛纔給我打過電話,說一會兒來找我。”
我應了一聲,剛想木然的轉過頭去。
耳邊卻傳來尖利的警車聲音,如同利刃一般,劃破周圍的靜謐。
大家都是面面相覷,只是還沒等反應反過來,警察便已經衝了進來。我只聽到一陣亂響,接着便有幾個警察衝入房間,“寧茂源和寧潔呢?”
沉浸在我媽媽逝去的消息中,我仍有些木呆,幸好沈嘉清醒些,“您好,”他抓着一個警察,“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人舉報,貴公司總經理寧茂源和寧潔大肆私吞公司財產,多次向政府領導大額行賄,並涉嫌境外洗錢,”那警察的聲音冷冽無波,“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這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到外面一聲高呼,“陳隊,人帶到了,我們可以走了。”
接下來便是寧茂源的聲音,絲毫沒有往常的鎮定陰森,竟是前所未有的淒厲,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寧蔚,你好,你很好!你居然敢這樣對你叔叔!”他嗷嗷的叫喚,“我看錯你了!”
他這樣一喊,整個樓層都變得熱鬧起來。霎那間,看熱鬧的人無數。我卻像是被人敲了腦袋,腦海裡一片茫然,直到最後,才驀的追上去,抓住警察的手,“等一下,你剛纔說是怎麼了?”
那警察有些不耐煩,“經舉報,寧茂源有犯案。我們急需將他歸案。”
“是誰舉報的?”
“抱歉,爲了舉報人的安全,這個不便相告。”
“警察同志,”我急切的看着他,“我是這寧茂源的侄女兒,是這寧嘉集團的董事長寧蔚,另外,還是那季南安的妹妹,我想問……”
他高深莫測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彷彿要把我看穿,忽而,脣角升起有些詭異的微笑,“哦,你就是那個董事長?”
“舉報的是季南安對不對?”
他沒有說出什麼,可是目光裡投出來的含義,分明能解說一切。
原來真的是他,我眼前突然出現剛纔他的樣子,說要我等,說事情已經準備的差不多,說一切都要有個了斷。我一直以爲他又是在騙我,沒想到這一切竟是真的。
可這算是什麼?
我連忙轉身,“顧遙,顧遙!那季南安找你……”
話還沒落,便見那警察還沒轉身離去,突然又有個警察湊過來低語,“陳隊,又接到報案,說季南安有殺人嫌疑。證據已經交到了分局,較爲確鑿。”
“是誰報的案?”
那警察沒有回答,依舊是看了我一眼。
“你家倒是熱鬧,你告我我告他,”那陳隊哼一聲,“正好,既然來了一次,順便帶走去調查。”
“不用帶了。”門口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我回頭,正對上那個人漆黑如墨的眼睛,脣角淺淺勾起,那姿態竟是似笑非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計策,用的很好。”
我怔怔的看着他。
看着他只看我一下,便低垂着眉眼,從門側轉了過去。
眼前突然生起無邊的黑暗,彷彿有重重的錘頭向我襲來,我頭一沉,終於暈了過去。
我曾以爲我經歷過足夠多的事情,我曾以爲我將世界上最可怕的夢都度過過,可是沒想到,命運永遠會給你更加別出心裁的一招。
我簡直是在渾渾噩噩中醒來,夢中先是媽媽爸爸和我在一起,然後爸爸走了,只剩下我和媽媽。突然間媽媽也被寧茂源推了下去,正當我也要被他手裡明晃晃的刀砍得亂七八糟的時候,另一個人擋在我前面。
是他,是季南安。
可是下一刻,我卻把他推下了懸崖。
這真是一個錯綜複雜糾結無比的夢,夢中醒來時我一身的汗,睜開眼睛便撞入沈嘉滿含憂慮的眼,“蔚蔚,你好些沒有?”見我醒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怎麼樣了?”
我扯扯脣角,努力作出笑容,“我好的不得了。”
他有些心疼,“可你一直在喊媽媽。”
我心裡驀的一痛,“沒事,哦,我忘記我已經沒有媽媽了。”
“……”他握住我的手用力了些,“可你還有我。”
我笑,“事情怎麼樣了?”
從沈嘉的那表情中我便可以看出,外邊的情形,僅憑三言兩語怕是說不清楚。
我媽媽不明不白的死了,寧嘉集團的三個高層又不明不白的進了公安局,還是互相舉報的關係,而寧蔚董事長的婚事再一次無疾而終。這每一個點,都完全有資格成爲本市本省乃至本國的第一條經濟八卦新聞。
而每一條,都與我有關。
我艱難的起身,“沈嘉,我要吃飯。”
“什麼?”
“吃飯。”我看着他,“你幫我下點麪條來。”
麪條很快便帶到,我拿過來,順從的吃。沈嘉專門召某飯店的高級大廚照理我的飲食,做出來的飯自然是芳香美味。我大口大口的吃着,吃的專注用力,彷彿要將那些東西一下子塞到肚子裡。只過了一會兒,手中的碗突然被他奪去,我抹抹脣角,麪條順順嗒嗒的從那裡落下來。
他一把將我攬到懷裡,“寧蔚,你要是難受就哭,你哭出來……你哭出來就好了。”
我任由他抱着,只覺得嗓子像是抵了把劍,鋒利的突兀,“沈嘉,”我推推他,“我喘不開氣了。”
環着我身子的胳膊放開。
我伸手拿起那碗麪條,剛觸到脣邊便被沈嘉按下,他皺眉看着我,“好蔚蔚,不願意吃就別吃了。”
“我還沒吃飽,”我搖搖頭,低頭大口的將麪條塞到嘴裡。上面飄着肉丁和精緻的小鹹菜,看起來便是美味無比。可是我卻嘗不出味道,只知道將那些東西都吞乾淨,然後將碗一推,看着他笑道,“好了,很好吃,謝謝你。”
他看着我,面色憂鬱,連那雙黑色瞳子裡都盛滿着濃郁的焦慮。
“吃飽了纔有力氣繼續戰鬥,”我邁下腿,作勢起身,“我要去公安局。” шωш¤ TTKдN¤ ¢ Ο
我當然要去公安局。
我的叔叔姑姑在那裡,我的哥哥也在那裡,只一夜之間,鬧鬧哄哄的一家人變成了孤軍奮戰,我當然要去那裡。
沈嘉不放心我,要和我同去。我卻覺得這樣的事情他跟着去不太好,便想讓他在車裡等着,我自己去公安局問問事情。卻沒想到,有些事情,你該遇到的還是會遇到。
根本就來不及躲避。
比如,季南安。
我沒想到會在公安局門口遇到他,已經換了一身打扮,雖然身在這樣“晦氣”的場合,但他卻仍沒有一點落魄的氣質,整個人站在陽光下,依然明耀的耀眼。
可是這樣的時候,我們這樣的見面,分明是尷尬的。
比陌生人還要尷尬的結局。
我不想看他,想在他身邊繞過去。就當,沒有看見一樣。
我以爲他會喊住我。
可是這個時候,我們這樣一對始終戰鬥的男女,終於在此刻保持了最可貴的默契。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直身向前。
對彼此而言,我們都是最無形的空氣。
終於到了這一步。
大概人警察也在媒體上見到我,還沒等我多說些什麼話,就辦好手續將我領到了探視區。只坐了兩分鐘,我便看到寧茂源拖着步子走過來。
雖然在心裡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但是這麼一見我還是嚇了一跳。
儘管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不相信什麼一夜白髮之類的話的。但幾天之間,寧茂源居然像是老了十多歲,儘管他的頭髮還是之前的那般寸絲不亂,儘管他的着裝還是那般袖釦領釦都扣起的講究,儘管他的做派還是之前高高在上的那般姿態,但是誰都能看出,他整個人已經失去了之前的神采。
微褐色的眼睛略略眯起,整個人卻沒有萎頹的氣息,脣弧微彎,仍是之前那種讓人揣測的微笑。
“叔叔,”我沉了沉氣,“不管你希不希望,我都來看你。”
他眼角一挑,“蔚蔚,只幾天,你便比以前成熟多了。連話都說的比以前力道很多。”
“我力道不力道無所謂,可是叔叔,”我看着他,“我覺得,事已至此,您或許也想和我說些什麼。”
“當然。”他搓搓手,“就給這事來個定論吧,後事怎樣?”
“很貼切,”我盯着他,“您說吧,我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