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在柱子上,像是在想什麼事情,我這人最是心軟,真的看不得別人哀傷啊痛苦啊,那樣就覺得他們很可憐,雖然很多時候,我比他們還可憐,也沒人可憐我。
所以,我扭過頭,不想看那個男人的表情。
可是,坐在迴廊那裡看了五分鐘風景,還是忍不住,便偷偷的看了看他。
那雙黑色的眼睛通紅,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會被眼淚憋得那麼紅,但是卻很成功,真的沒有一滴液體流下來。
鼻子是紅的,眉毛甚至也是微紅的,嘴脣卻是蒼白。
顯然他是在隱忍住自己的悲傷。
我嘆氣,“哎,你知道我現在最慶幸的事情是什麼嗎?”
他依然是那個斜倚在柱子上的姿勢,看我也不看我。可沒關係,你只要是沒失聰,我就相信你能聽見。
所以我繼續,“我現在想寧茂清幸虧還有些腦子,立下的遺囑不是讓我嫁給你才能坐享那些權力。要不然就以你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我寧願不要那些權勢,也不嫁給你這樣的男人。”
依然是不理我,可我卻似乎聽到了低低的一聲,回頭看去,他的鼻翼微微顫抖,顯然是在憋眼淚。
我再次嘆息,從口袋裡掏啊掏的,還是沒能掏出一張他用的那麼好看香香的紙巾,找出來的,只是一張被我揉的成團狀的衛生紙。
身份不一樣,財勢不一樣,就註定了,我們的消費品味也不一樣。
但是沒關係,反正兩者作用都是一樣的,全有強大的吸水功能。
所以,我遞到他跟前,只是直視前面,“給你,你要是難受就哭。我保證不看。”
可我等了很久,竟然沒人接。
剛想要擡頭看他,停在空中的手卻被一拂,那個皺巴巴的衛生紙,飄飄搖搖的漂在了噴泉池子裡,迅速吸水分裂。
“季南安,你丫的別這麼不識趣!”看着眼前這個死氣沉沉的男人,我終於惱火起來,“你以爲我還真捨不得你死啊。你丫的有種就真去死,只是臨死前寫好遺囑,說純屬沒出息自願,別賴上我和我媽!”
他不說話。
“你以爲你什麼東西,我早知道你現在這樣,就讓我媽掐死你好了。反正陪葬的又不是我,也比看你這個樣子好!”我用力踢了一下腳尖,“一個大男人就別在這兒裝林黛玉,我告訴你,這世界上受苦悲傷的人多了,丫英國的狗都比你現在有風格!”
還是不說話。
我的怒氣登峰造極。
“我告訴你,不光我媽盼你死,你知道這世界上誰最盼你和你那個媽死麼?”我指着自己,“是我!是我寧蔚!我在國外就想,怎麼今天這個車禍的不是你季南安,怎麼那個整容失敗的不是你媽林早,怎麼煤氣爆炸的不是你們娘倆,那樣一鍋端了,連屍體都沒有,那該多利索!”因爲生氣,剛纔稍稍平復下來的呼吸再次急促粗重起來,我只覺得大腦氧氣稀缺,但有些話還是不說不快,“你這個木頭樁子,那股意氣風發的勁兒呢?在這兒裝慫熊,算是什麼本事!”
他還是不說話。
我是徹底服氣了,然後在近乎於哮喘症狀爆發的情況下敗退。不管你多麼生氣,這一場吵架都是你一個人的獨角戲,那個人像是失聰失明瞭一樣,對你的暴怒叫囂,始終無動於衷。
我那邊還有個生氣昏厥的老媽,所以也不是閒的非要看他這副好死不死的模樣。
於是恨恨的,再最後用英語咒罵了兩句之後,轉身離開。
回去的時候經過那個房間,林早的屍體已經被挪送出去。整個房間空空蕩蕩的,彷彿剛纔那個瘋子似得場景,從來沒發生過。只有牀頭櫃上那白色的藥瓶,還在昭顯着剛纔這裡確實有血案發生。
我有點頭疼,不是因爲又死了個人,也不是因爲季南安剛纔那神經病的做派,而是關於我媽。就我剛纔那番作爲,這個老太太又不知道會歪成什麼樣,不管怎麼說,胳膊肘朝外拐的名聲肯定是擺脫不了的。
還沒想出怎麼應付,耳邊就出現聲音,“你媽醒了。”
我擡頭一看,正是我姑姑寧潔。
她的眉毛是紋上的淺褐色,大概是認真修過,細成一條線的模樣,眉梢一挑,像個老妖精似的看着我,“蔚蔚,你這次可真是把你媽氣的不輕。”
“是嗎?”我面無表情,昂首挺胸的在她旁邊擠過去,“那我去看看。”
她被我擠得身子一晃,在我邁過去的時候,居然低聲,“那季南安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停住。
“是啊,可那放任自己親人在國外飄泊十六年卻問都不問的,得是多好的東西。”
姑姑沒想到我說這話,反過身看着我“你”“你”了半天,用腳丫子都能想象出來她肯定是咬牙切齒的模樣,所以乾脆不管,我大踏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