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太冷,我爭取小幅度挪動身體,在不被她們發現的情況下小心起身。卻沒想到只是一動,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還以爲是自己的手機聲音,心驚之下死死捂住大衣口袋,一屁股坐在地上。擡頭一看,卻是季南安拿起了手機,只說了兩句話,便扣下電話。
姑姑擡頭,“誰打過來的?向姍?”
“不是,”他簡單否認,隨即垂頭看她,“你說,是我先走還是你先走?”
“你先走吧,”姑姑彷彿有些不好意思,“我眼睛大概又腫了,先去老鄭那補點妝再回去。”
“好。那到家給我來個電話。”季南安收起手機,臨走時突然又擡眸向我這邊看了一眼,我再次心虛的以爲他是發現了我的存在,心幾乎在那瞬間徹底告停。可是謝天謝地,季南安只是在安撫性的拍了拍姑姑的手,隨即就大步離開。
過了一會兒,姑姑也慢慢回去。
我慢慢從梅花從中鑽出來,身上那綴着的一身雪花漸漸融開,冰涼的水順着毛衣鑽入皮膚裡,心下一陣陣酷寒。
當天晚上,我再次失眠。
多可笑,我之前一個在國外打雷都轟不醒的人,在自己的家裡,竟兩次失眠。幾乎是睜着眼睛盼到天亮,我的腦海裡迴旋的,都是季南安戲謔卻殘酷的聲響。他告訴我,本來我在國外可以不那麼辛苦,可以不那麼讓其他的人小視和嘲笑,可以有資本過最安然的日子。可是這一切的安定和幸福,都被我的親人最無情的截流。
我原本可以不去想這事情的可信度,但是他用最理智冷酷的方法告訴了我這事兒可以確信無疑。要不然,姑姑不會是那麼一副表情,不會那麼不安和恐慌。我甚至懷疑她最後撲到季南安懷裡的哭泣,根本就不是情衷所致,而是想用那樣的表情來蠱惑季南安的神志。如果季南安與她的感情真的如我所見,那麼愛人的痛哭流涕,無疑是最有效的封口方法。
想到這裡,我猛地翻開被子起身。既然上天讓我以這樣的方式知道了這些事情,那就沒有理由不問清楚。掏出手機一看,現在正好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有足夠的時間去中山別墅那裡找季南安了解實情。
卻沒想到,剛開始套衣服,便聽到老媽敲我門的聲音,“蔚蔚,該起了。”
我應了聲,然後坐在牀上便發愣,以前老媽和我吵架,除非是我非常佔理的問題,她都不會示軟,擱在平時,都是我先低頭向她認錯,然後戰爭在她數落我的千般不是中落下結局。反正,我裡外不是人。
要不是這樣,別說吃飯了,就算是我憋死在臥室裡,她也不一定會屈尊和我說話。
難道這次,知道自己誤會我了?
既然她已經先示弱,我也沒必要就這樣死扛下去。何況她說話雖然刻薄,但出發點確實是爲我好。想到這裡,我甜甜的應了聲好,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出臥室,“媽,幸好你喊我,要不然我又得遲……”
話還沒說完,耳邊便響起熟悉的聲音,“蔚蔚……”
我扣釦子的手頓時一停,擡頭看去,姑姑竟然坐在沙發上笑着看我。如果不是那眼角依然有着微微紅腫的痕跡,以那樣甜美的笑容來看,彷彿昨天我見到的那情深悲慼一幕從沒有發生過,“蔚蔚,昨天沒把你送回來車就壞了。好不容易把車修好,我想來想去不放心,這不一大早過來看看你……”她抿脣一笑,看看我又看看老媽,“看到你們娘倆現在不和死對頭似的,我這心裡就舒服多了。這不,你看我這眼紅的,擔心的一晚上沒睡。”
我瞪眼看着這罪魁禍首,心裡憤恨的簡直想掐死她,表面卻只能迫使自己擠出微笑,“哦”。
“蔚蔚,你看你姑姑多好,”胳膊上突然覺得疼,扭頭一看,正是我媽狠狠擰了我一下,“所以說啊,你這孩子眼睛放明着點兒。誰是爲你好的自家人,誰是埋汰你的作假的,你自己心裡得有個數。別別人給你了一點好處,你就湊上前去,就和那哈巴狗……”
“知道了媽,”見她說的越來越不像話,我連忙打斷,轉頭對姑姑笑靨燦爛,“我知道姑對我好,姑,您昨天什麼時候回家的?我想給你打個電話,後來怕耽誤你什麼事兒,沒敢打。”
“這車弄了一個多小時纔好,我也是打了個車回去,”她眸子裡突然有光掠過,很快,便又露出和悅笑顏對着我媽,“嫂子,你也別老說蔚蔚。她現在不單是個孩子,還是咱們寧嘉的董事長。您要老拿着看孩子似的這麼對她,以後傳出去了,她還有什麼威信?”
“是,是。”老媽應了兩聲,又不客氣的斜我一眼,“你聽聽你姑說的話,好好跟着她學着點。還有,小潔你也看着她點,別讓她和那個什麼季南安不清不白的,我覺得那個人心機深沉,搞不好這孩子着了他的道還喜滋滋的呢……”
“知道了,嫂子。公司有我和二哥護着蔚蔚呢,別人搶不去。”姑姑笑着將我攬過來,親暱道,“對了嫂子,我看你還沒做好飯,今天我就和蔚蔚出去吃吧。放心吧哈,我會把她看的好好的,給你完完整整的送回來!”
昨天把我半路扔下私會“仇人”,今天大早上又接我去吃早飯,對於姑姑寧潔這一套,我實在是很難將它不與“做賊心虛”四個字聯繫起來。我看看錶,心裡急着向季南安求證那件事情,卻見姑姑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做派,只能強自壓下心中急迫,和她有的沒的應付幾句。
“姑姑這次請我吃早飯,是有話要我說吧?”
面前的女人一愣,“爲什麼要這麼問?”
“很簡單啊,”我把盤子裡剩下的半根油條填到嘴裡,邊用餐巾紙擦手邊擡頭看她,“姑姑,這半個小時過去了,您只喝了半杯豆漿,其餘時間都在看我。”
她面上一白,顯然是被說中心事。我慢慢笑出聲來,“是不是還是正式行權的事情。你和叔叔對我還不放心?或者,”我有意頓了一頓,“關於那個季南安,姑姑也有話要對我說囑咐?”
我極力想要在她眼裡找到一抹不安和緊張,可是事與願違,或者是我觀察力太弱,或者是她扮演能力太強,竟然一點蹊蹺異常都沒發現。姑姑淡笑着看我,“是,就是關於那個季南安。”
我托腮,作出一副頭疼的樣子,“我的天啊,怎麼都和我說他?”
“哈,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和你說過他了?”
“沒啊,就是這兩天坐電梯,聽到有人提起過他,”我看着她的臉,突然輕笑着湊近姑姑,“姑姑,你猜她們說了什麼?”
“什麼?”
“說季南安和向姍曖昧……”我靠向椅背,有些八卦的眯起眼睛,“姑,您在寧嘉時間長了,您說說,難道他季南安和向姍真的有什麼……私情?”
她笑了笑,“你聽那些小丫頭胡拜扯,什麼私情不私情的,只是工作關係罷了。不過,”她又頓了一頓,脣邊笑意微微收斂,卻平白透出些冷意,“關於那個向姍,倒也是不簡單。不過再怎麼出幺蛾子,那也是狗仗人勢,全倚仗季南安的本事。”
這話說的極爲刻薄,仔細一品位還真有幾分“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勁頭兒。我抿脣一笑,想起昨天看到的一幕,只覺得心裡莫名發澀,突然不願意再說下去。
只聽姑姑又嘆了氣,“上次行權你叔叔擋了擋,你別多想。”她轉頭看向我,“其實他也是好心,只是脾氣有些急。又覺得行權的事兒必須慎重,除此之外,別的沒什麼意思。”
“姑姑這是爲叔叔開脫,怕季南安徹底奪權?”
“他也不敢。”姑姑眼中呈出幾分笑意,“他再怎麼有能耐,這也是咱們寧家的集團,別說是有你,這還有我和你叔叔守着呢。”
“也是,”我笑,“不過我覺得,他季南安看事兒挺坦誠的,未必有咱們想的那些齷齪心思。”
“但願。”
我始終覺得姑姑這話有別有用意,從字面上來看,她似乎心有餘慮,擔心我會與叔叔不和。可是到底哪一面纔是她的真實面?一方面和季南安卿卿我我大訴真情的同時,一方面卻又不遺餘力的站到心上人對立面那邊。想起來,寧潔身上,可真能擔得起撲朔迷離四個字。我自問不着聲色的試探了她這麼半天,卻一點也沒有成果。
天知道,我是多麼想抓着她的領子,讓她將季南安無意中透露的那話說清楚。可是用腳指頭想我也知道,現在就不是質問她的時候。我要做的,是向季南安問明來龍去脈。
儘管,依照那個人和她的關係,他還不一定願意和我說。
這事兒就像石頭一樣頂的我心口難受,回到辦公室,我握着話筒定了足夠有兩分多鐘纔想好措辭,剛要撥下電話。卻沒想到,手剛剛觸及那個8字,耳畔便有敲門聲響起。
我的心一顫,彷彿早知道進來的會是誰。
擡頭望去,果真如此。
初晨陽光正好,那個男人浸在光華款款而近,竟有幾分雍雅氣度,我心下一沉,轉身看去窗簾,果真,窗簾早已被助理拉開。怪不得有些照的我睜不開眼,居然覺得眼前這個傢伙有幾分溫和可以親近,不由站起身,唰的一下拉起窗簾。霎那間,偌大的辦公室像是被茶色玻璃罩扣住,就連那晶瑩剔透的茶具,都顯得烏蒙起來。
腦海裡驀然想起昨天的畫面,我轉過身,抱肩笑着看他,“季總……不,假以時日,我是不是該管您叫姑夫?”
他看我一眼,居然沒有半分驚詫滋味,只是轉身,像是我剛纔那樣,唰的一下又將窗簾拉開,那動作竟有幾分果斷和狠厲。片刻間,窗外極盛的陽光像是脫離弓弦的利劍,爭先向屋內涌來。而他就背對着那身陽光,脣角微揚,目光沉靜的看着我,“你昨天在,我知道。”
“什麼?”
我的眼睛正映着萬丈陽光,只覺得那些光束彷彿變成了水煙注向我的眼睛,看他的時候,竟有些刺目生痛。而他的脣角則弧度上揚更深,語氣輕巧,“你昨天就在那壽顏石後的梅花叢裡躲着,我看見了。而且後來有人給我打電話,說什麼寧潔的妹妹來了,我便猜到了是你。”
我幾乎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我才安定下來,也學着他那樣子笑,“是麼?那敢情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要是說無意撞見那就是大白天說瞎話,我還不如坦白了痛快,“對不起,之前沒有跟蹤的經驗,那我下次藏的更好一些。”
彷彿是沒料到我這樣回答,他微眯起眼睛看我,“你想知道什麼?”
“我出國的那麼多年,寧茂清到底管沒管過我們,”我定定的看着他,“還是真的管過我們,卻在別人的操縱下才變成對我們的不管不問。”
“我以爲你會問我和你姑姑的事情。”他輕笑。
“我對你們的私情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