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能改變生活,就要努力接受生活對你的強行改變。
我正式成爲寧嘉的董事長,再也不是之前的空架子,現在是名副其實。原來我以爲這就是個呼風喚雨的官兒,可是到了這裡,這才發現這就是個有着華麗雕飾的刺蝟凳。寧嘉看似是棵大樹,其實很多地方都開始遭受蛀蟲叮咬。起碼我看到的一沓資料,便是如此。
看了N天的資料,我終於絕望,“怎麼完全和之前的東西不同?”
“不在其位,怎麼會讓你看到最核心的東西?”季南安坐在我前面的椅子上蹙眉,“我爲什麼要讓你儘早行權?就是因爲這些東西之前我也是看不到的。寧茂源以我位置達不到,以你還沒有正式行權爲由,只給了我最表面最膚淺的東西。”
我恍然大悟,“你早就看出了之前的東西不對?”
“是人就能看出來,”他輕輕一笑,眉目簇起幾分戲謔與孤傲,“傳媒和酒店在她們手下經營這麼久,自從養父重病之後就再也沒往上交過報表,這麼長日子以來積累的東西,不可能這麼清白。”
我慨嘆,“我沒想到會虧成這個樣子。”
“所以說,上次我讓你說的結論,寧嘉傳媒和酒店表面光華的結論,就是在戳中她們的痛處,”他笑容更深了些,“你當時也看到了,他們臉上是什麼表情。”
我以爲她們只是當衆被說了臉色不好看,沒想到竟是做賊心虛。
“這次知道我爲什麼要提早讓你行權了嗎?”他微微吸氣,“其實很簡單。如果再讓他們這樣搞下去,只會是更糟。這麼長時間以來,傳媒和酒店名爲寧嘉子系,實則成爲她們的私有財產。老董事長走了,新董事長即位。寧嘉上下都人心不定,我有些擔心這樣下去,亂中生變,再會有什麼更麻煩的後果來。”
我心中一寒,下意識求救,“那怎麼辦?”
他脣角一抿,齒間擠出兩個字,“整治。”
“整治?”我心突然一鈍,“哪會有這麼簡單?”
“不是簡單不簡單,”他微微眯眼,語氣輕飄若霧,“你是擔心我公報私仇,借你的手奪酒店和傳媒的權利吧?”
我眼皮一跳,倏然擡頭看他。
被他一針見血的戳到了痛處,這滋味實在是不好挨。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是這麼像是一張白紙似的被人看穿,那也太慘了點。
“寧蔚,你信不信我?”他傾身,雙手撐於我的辦公桌上,突然距離我極近,我能看到他濃密的睫毛,根根清楚,倔強的挺立;我能看到他深邃的瞳子,泛着永遠冷幽的光束,像是要把我看進心裡;我能感觸到他的氣息,溫熱的,卻又含帶些許的無奈和威脅。只是我還沒回答,他便縮了回去,“算了,反正我不會害你。”
人就是那麼奇怪,在我對他的一系列動作都費盡心思琢磨思考動機的時候,卻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打消了顧慮。
我看着他,“我要怎麼做?”
“你不用做,”他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竟然笑了起來,語氣輕和溫良,“你看着我做就好。”
我被他那瞬間的笑容迷失了眼睛,心卻在沒出息的爲迷失尋找理由,既然決定與他踏上這條路,只有信他,別的無路可走。
我早就知道季南安的改革要有一定難度,這些天,以我的名義,他簽發了許多文件,第一是要求寧嘉酒店和傳媒以財務制度爲代表的工作體系絕對透明,實行月報表上報制度;第二是時興高層中層以及底層工作人員績效考覈一體制,以半月爲單位,要將主要工作業績製作詳細報表上報至集團公司,並依照績效考覈數據落實完善工資制度;第三是要求100萬以上的重點客戶都需要向集團公司辦公室做彙總,之前所走的賬目重新查清,不得有誤。
這三點看似簡單,其實卻刀刀鋒利。
果真,文件僅下發兩日,先是傳媒和酒店的財務主動找到集團財務總監,說做這些工作有難度,她們的業務量大,再做這些工作實在是有心難爲。財務總監按照我的意思回了他們,原以爲這個事情就此結束,卻沒想到,第二天下午,叔叔和姑姑竟然找上門來。
那個時候,我正在季南安房間。這傢伙手傷的太厲害,過了這麼多天竟然還沒好。再加上掙了一次,醫生交代,餘後的每次傷口處理都要格外小心。
可是他又偏不願意去醫院,所以這中間換藥的三次,都得“勞駕”我。
儘管是做戲,我也實在是不想讓姑姑看到我和季南安在一起的景象。所以我下意識直身,想距離季南安遠一點。卻沒料到這男人竟像是提前知曉我的想法,一伸手,輕輕將我的手腕握住,“還沒處理完。”
我很尷尬,因爲不遠處姑姑劍一般的目光穿過我的背。季南安雖向我表明之前他與姑姑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關係,可是誰都能看出,姑姑這已經是假戲真做。我與季南安雖然是假的,但是卻不可否認,我搶了他的男人。
這個認知讓我手心冒汗,嚥了好幾口唾沫才讓自己穩定下來,只能埋下頭,繼續處理傷口。
依然是那個樣子,季南安與寧茂源不輕不重的說笑兩句,再將話題轉移到我身上來,“蔚蔚,你媽想你了。”
我“嗯”了一聲,“她怎麼樣?”
“她臉色有些不好,我告訴她你最近很忙,她倒也沒說什麼,”寧茂源輕咳一聲,“不過蔚蔚,母女間有什麼不得了的深仇大恨,你是做女兒的,過去先低個頭多好.?”
“我知道,等這段事情平息下來,我就過去。”
“你……”
他似是欲言又止,我以爲這只是他無奈的表現,卻沒想到身前突然竄過一道影子,還沒等我反映過來,便拽着我的胳膊往外拉,那粗慄的手心用力攥着我的手腕,竟像是斷了一樣。
我的天啊,我媽,我老媽竟然來了。
剎那間我只覺得無所適從,老媽看來是動了怒氣,也不說話,只是悶頭拽我走。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映過來,“媽,媽,”我努力掙脫,“你聽我說!”
她壓根就不理會我,眼看着就要把我拖到了門外。我用力抓着門框,已經快要哭出來,“媽……你弄疼我了……”
她用另一隻手來掰我抓着門框的手,一下一下,彷彿要將我的手摺斷一樣。抗爭太久,我漸漸慢慢沒了力氣,眼看着就要被她像死豬似的拽出去,突然有個力量把我牽了回來。緊接着,背後貼上一個溫熱的胸膛。
身邊是他的聲音,低沉卻不乏力度,“蘇阿姨,犯不着這樣。”
我媽不理他,只是死死的盯着我。那樣狠辣的眼神,含帶着絕望與痛楚,竟像是要把我吞噬一般。“蔚蔚,”她聲音軟下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要媽,還是要他?”
她的手指指向季南安,顫抖,堅定。
我的眼睛看着她,兩難,遊移。
按照做戲的原則,我是必須要和季南安在一起,特別是在寧家兄妹面前,更要表現出兩人如膠似漆的態度。可是不行,眼前的是我的母親,我和她相依爲命了那麼久,相伴着度過了十六年的苦。那些日子中的每一處傷疤,現在提及,都是那麼鮮血淋漓的痠痛。
我掙脫身後人的束縛,即使他在那個時候不願意鬆手,仍是緊緊圈着我的腰,我也還是走到老媽身邊,“媽,我跟你回去。”
她看着我,用力將我一拽,我勉力控制住自己要摔倒的身子,踉蹌了一下才隨上去。
臨走的時候,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深邃,幽遠,脣角微揚,似乎還帶着些戲謔和哀漠。
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表情。
可是卻註定不能有流連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