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一下,“你怎麼不問我打這通電話是要做什麼?”
“能有什麼事?在和你的交往中,你的特殊癖好我已經領教的一清二楚,”我眯起眼睛,“如果沒事,我就掛了。你如果還有手段,請馬上進行。畢竟明天過了訂婚,一切就不那麼好使了。”
“你別掛!”她突然大叫一聲,“我沒那麼無聊,我這次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一件內幕。”
“不好意思,關於你們那集團的破事,我不感興趣。”
我說完便要掛。
“季南安的事情你也不感興趣?”她吆喝起來,大聲的像是衝破話筒,“你不是最在乎他嗎?”
“不好意思,你失望了。我聽這個名字就噁心。”
“我敢打賭,你不會失望呢?”向姍笑了起來,“寧蔚,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不直白,也就是說向來都是口是心非。越說噁心,其實心裡越在意的很吧?”
我真的想要扣斷電話,這樣的對話,半毛錢意義都沒有。
可是她下一句話便徹底打破了我的想法,“好了好了,我不耍你了,我就想告訴你一句話寧蔚,”她笑聲微斂,聲音卻清脆,“不錯,那照片的事情就是我做的。不過我和南安天天在一起,你覺得那麼精明的他,會什麼都不知道?”
“不,他知道,只是不管,任由事情發生,我知道他是在臥薪嚐膽,想把茂源給毀了,他還以爲我們對這些事都不知道,可是我們早已經清楚的很,”向姍頓了頓,“不對,或者我們前面表達的不對,他不是不管,他已經插手了。他利用他在英國的人脈,讓我的照片拿的更順利。你們所在片區的Jack,那可是南安大學的朋友。”
這句話落,我的天塌了下來。
我甚至,握不住話筒。
其實這些事情我心裡早有預感,但偏偏是不願意相信。有些事,你已經想到的,和別人告訴你,完全是兩個感覺。前者尚可逃避,後者卻連藏身之地都沒有。
話筒裡那刺耳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消逝,只聽到冰冷機械的嘟嘟等待聲音。
我躺在沙發,多希望自己沒有接通這個電話。
本來我以爲自己夠狠,但是事情不到最後,還想爲自己尋找個退路。
但是事已至此,連我自己都沒有了回頭的理由。
不管怎麼說,明天都是我的好日子,如果今天哭的眼睛紅腫,明天不知道又得怎麼會被那些媒體捉着說來說去。那些記者眼睛都是屬顯微鏡的,蛛絲馬跡都能瞧得出來——只是沈嘉……我輕輕勾起脣角,什麼錢不錢的,明天,這個世界上也許最沒錢的就是我。
我原來還想在外面鞦韆上逛蕩一會兒,可後來突然想起“蔚蔚”“蔚蔚”的聲音,回頭一看,正是老媽喊我,那動靜大的,像是發生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便趕緊抹了下眼角,快跑着回去。
我很納悶老媽的邏輯,把我叫回去之後,居然大談以後要怎麼爲人妻爲人母,我以一種見到外星人的目光看着她,徹底無奈道,“老媽,我明天是訂婚,又不是結婚。你把我喊過來就是爲了這事?”
“你別管訂婚結婚,”老媽狠狠掐了我一下,又說出一句類似名言的句子,“訂婚都來了,結婚還會遠嗎?”
“可……”
“我就怕你老不在弦上,到這還以爲自己沒事人似的,”她猛地拍了我一下,然後說了很多結婚後要注意的理由。我看她這幾天心情不好,秉着孝順的原則,乾脆也作出老老實實的姿態聽。雖然只是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冒。
可能老年人最喜歡在子女的面前感慨些自己的事兒,老媽扯了半天結婚,後來慢慢有了新的主題,那就是“回憶過去,”談及之前的生活,那叫一個感慨良多。“我當時和你爸爸結婚的時候是冬天,那天叫一個冷,我們蘇家當時可比這寧家強多了,那在村裡也算是一大戶人家,”老媽眯着眼睛微笑,自豪之情溢於言表,“當時我爹也就是你姥爺非得讓你爺爺出定金錢,也就是那幾金一銀的老八版東西,可是你爺爺家裡窮,是屁也拿不出來,你姥姥說,那連這個也拿不出來的就是窮人家啊,那閨女嫁過去怎麼能享福?於是死也不想讓我和你爸爸來往。可是這閨女要是看上了別人,那就指定是別人的人啦,我就死乞白賴的求你姥爺,說就算是沒錢倒貼我也要跟着你爸爸。你姥爺氣的呦,好幾天不和我說話,到後來見人就說我是賠錢貨。”
“可是說的那麼難聽我也是跟你爸爸了,”她笑容更深,目光卻像是遼遠了起來,“你爸爸啊後來果真有出息,把事情做的這麼大,弄得十里八鄉都知道他。你姥爺這才住了嘴,賠錢貨纔不說了。”
“媽,那你怨爸爸嗎?”我仰頭看她,“他把咱們拋下了這麼多年,一點信兒都沒有。”
“怨,怎麼能不怨,”老媽看着我,突然又輕笑,“蔚蔚,你記得,夫妻沒有隔夜仇,再大的恨也得忘掉。當初咱在國外那會兒,我是回國殺了他的心都有,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人老了,也沒那個心思。”
“我常常琢磨啊,你爸爸不是那麼絕情的人,他應該是因爲什麼事情纔不要的我們,”她眯起眼睛笑,“其實也不是沒要,到後來,不還是把這麼大家業給你了嗎?這就說明,他還是有幾分念着咱們娘倆兒的。”
我心裡酸的要命,女人就是這樣,等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不管在外面多麼張揚跋扈,對待自己男人犯的錯,卻只會找自己身上的理由替他洗脫罪名,我豁然想起季南安告訴我的話,“那媽,您覺得老爸除了寧德堯那個人之外,他爲什麼要讓咱走那麼遠?那麼長時間,一個電話也沒有?”
“寧德堯咱就不提了,你媽這輩子就喜歡倆人,你也知道,一個他,一個你爹。”她又突然哼笑,搖搖頭道,“其實對寧德堯談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也就是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兒造下的孽。”
“你爸爸當時發達了,就和換了個魂子似的,三天兩頭與我吵,這個你也應該記得。”老媽摸摸我的頭髮,“現在想起來,如果沒有寧德堯,你爸爸怕也是要趕咱們走的。我現在想,你爸爸應該就是因爲你姥爺對他不好才起了對我恨的心思,那時候結婚的時候,你姥爺瞧不起他,祖宗爺爺的罵了他寧家一羣人。估計就是那時候作下的罪,後來又報仇在了咱娘倆身上,”老媽試着分析,“只是如果沒有寧德堯,咱們可能會回來,你爸至少會給咱錢讓咱生活的。咱們娘倆也不會那麼辛苦。”
我努力咬脣,關於寧茂源扣我們生活費的話就在喉間幾欲出口,可是還是被我狠狠的嚥下,彷彿有一個石頭堵在心口,漲漲的,尖利的疼。
我用力微笑,“媽,你說的對,寧德堯不是個東西,”我靠在她胸口,“要不是他,咱們肯定也不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
“是啊,”老媽摸着我的手,“我活了一輩子,有點罵名不怕,只是你還年輕,你肩上擔子又重……”
“我沒事,”我將頭悶在他懷裡,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媽,你想沒想過,爸爸是怎麼死的?”
老媽身子一僵,似是沒有明白我的問題,頓了頓纔看着我,“不是病死的嗎?蔚蔚,咱倆都是看着的。”
我突然後悔起說起這個問題,只能訕訕一笑,“對啊哈……”
老媽倏的握住我的手,“蔚蔚,你是什麼意思?你覺得不對?你爸爸難道是被人害死的?”
“媽,你趕緊去寫小說去吧,”我心裡一陣煩亂,趕緊說話掩飾,“我就是隨便這麼一提,當然爸爸是病死的。他那麼個寧嘉的大人物,誰敢害他啊……我就是想知道他是怎麼病死的?是什麼病來着?”
“高血壓心臟病都有,”老媽舒了一口氣,“都是作的。作孽太多作的。”
話說到這裡,我再也發不出聲音。
回國這麼久,我見識了太多的假惺惺的東西,越生活,越覺得身邊人有着連畜生都不如的罪惡。我自己一個人看着這些髒東西就夠,我不想讓我媽也知道自己家裡人的嘴臉,反正現在已然這樣,還不如讓她矇在鼓裡,稍微愜意些生活。
起碼這樣,她還會相信這世界上還有美好,還有親戚可以倚靠,還有真事兒可以信服。
有句話是對的,知道的越少,便越感到快樂。
我和老媽聊了很長時間,從小時候與爸爸一起蓋院子裡的茅房,聊到在國外過生日的歡樂,再聊到現在這些日子的辛酸。時間在我們的談話中溜走,彷彿這麼多年的日子,就可以在這短短的幾十分鐘裡囊括,後來還是老媽指指表,“蔚蔚,該睡覺了,要不然你明天頂着個黑眼圈訂婚,這多讓人笑話。”
我看看錶,已經到了十二點四十,果真到了該睡覺的時候。猛然起身,心裡竟莫名涌上一種異樣的情愫,我回頭看着老媽,膩歪歪的倚在她懷裡,“老媽,今天我和你一牀睡吧?”
她愣了一愣。
我以爲她會說不,誰知道她卻捏了捏我的臉,痛快的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