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其實,要不是我之前認識到了這兩人的些許嘴臉,簡直就要代入情境,信以爲真。我仰起頭,對着姑姑微微一笑,“我知道姑姑和叔叔是好心好意,也沒往你們朝歪的方面想。再說了,就算是我做不好寧嘉的工作,不還有你們嗎?”
“這當然也行,”她抿抿脣,眉間疙瘩卻擰的越來越大,“只不過我們以爲你在會上會聽我們的意見,咱們總是一家人,總不會害你,沒想到你倒聽了那個季……”她深吸一口氣,沒有說下去那個名字,“你好好和姑姑說,那些分析的理由,是他教給你的嗎?”
“不是。”
“真不是?”
我微微搖頭,卻聽到寧茂源輕輕嗤笑的聲音。擡頭看去,他正微挑着眉梢,居高臨下的斜睨着我,瞬間,我被她們剛纔說動的“意思動搖”在這樣明顯的鄙棄中也徹底消弭。
“叔叔是什麼意思?”我習慣性的將筆在桌上一點一點,看着他微笑,“是不相信我能說出那樣的話,我會有那樣的能力嗎?”
“那些也不難啊,”我翻了翻手中的表,“難道在叔叔眼裡,我寧蔚就是個笨蛋?”
寧茂源臉色愈來愈暗,不再說話,只是緊緊盯着我,我回視過去,卻又聽到姑姑勸和的聲音,“蔚蔚啊,你怎麼能這麼想?你叔叔和姑姑不爲你好,你還能信誰的?這寧嘉集團,好歹咱們是一個姓的對不對?不說別的,就說小時候我和你叔叔對你的好,領你去這裡玩那裡……”
“我當然知道誰是自家人,”不提過去還好,一提之前的事情,我輕笑道,“既然叔叔和姑姑對今天我的表現很不滿,那我也就說說自己真實的意思。”
“其實今天的主政,確實是我主動要求的,”我緩緩擡頭,直直迎上她們的驚訝,“你們想一想,今天你們要是繼續堅持我不主政,全寧嘉的人,會是怎麼個看法?”
兩人一愣。
我繼續胡扯,“早上來上班的時候我就在電梯不小心聽人家說,寧蔚遲遲不行權,怕是有人想要架空。叔叔,姑姑你們想想,我知道你們是爲我好,爲寧嘉好,但別人知道嗎?流言蜚語害死人啊,那些小人心思,你們難道不怕?”
“所以我想,還不如趁機行權,該管的事兒管了。”我攤攤手,“反正咱們是一家人,我相信,該幫的你們一定會不遺餘力幫我。再說了,據我所知,之前是季南安處理一切事情,這麼以來,這些事情的選擇權和決定權歸我,難道不好嗎?”
顯然,眼前的兩人是沒料到我會這麼說,一時間訝然,但是話說到這份兒上,自然也沒法說什麼。姑姑看着我,乾巴巴的扯起脣角,“你能這麼想……很好。”
“那,我們回去,”她拽拽叔叔的袖子,眼睛裡又盈出幾分所謂自家人的親密,“不過蔚蔚,以後有些事兒,即便你是想周全了,也要和我們說一說,省的我們再誤會。”
“知道了。”
我起身,看着他們向門口走去的身影,不由暗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這氣只是鬆了一截,叔叔居然突然轉頭。
“寧董,”他眼裡一瞬精光流過,脣角微勾非勾似是別有深意,“即使您想的周全,但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是最常見可笑的想法。”
說罷,又是輕輕挑眉,這才徹底走出房間。
伴隨着“砰”的那聲門響,我癱軟似的跌回在座位上。
聰明反被聰明誤麼?我眼前突然閃現出季南安的臉,昨天晚上與我談話時有些疲累的專注,今天在會議上含帶着戲謔的逼攝,最後一刻有些冷峻的志得。霎那間,他的各種表情伴隨着剛纔寧茂源的話,在我的腦海中紛繁放過。我強迫自己安然的心終於不鎮定起來,經歷了這樣一場抉擇,但願有一天,我會不後悔自己今日的想法。
其實也不知道那時候自己是怎麼想的,彷彿冥冥之中有種直覺,不容拒絕的引導我靠向季南安那邊。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女性的直覺”。
儘管,我要爲這份直覺,付出足夠大的代價。
只要是與季南安的事情,就會以很神奇的,導彈般的速度傳播到我親愛的老媽耳朵裡,然後,再以很迅捷的速度,很膨大的效果脹化成無比危險的事件,最終報復到我的頭上。
我早就料到我會躲不過這樣的結果,但是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麼被放大到無限嚴重的地步。
自從回國,我爆發了與老媽的最大一次爭吵。她生氣的指着我的鼻子,手指顫抖,因蒼老而黃褐色的臉龐現出黃黑的顏色,“寧蔚!”她咬牙,“你別以爲我管不了你!你再這樣下去,你信不信,我和你斷絕母女關係!”
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看來這個老太太是氣憤到了極處。我無心去想到底是哪個斷子絕孫的告了秘,只能下意識熄滅戰火。老媽脾氣暴躁,再因爲這個事兒犯起高血壓,後果是不堪設想。再說了,這事兒不比之前的事兒,我覺得要給老媽解釋清楚這事,是件無比巨大的工程。
於是,只能跑過去說軟和話,卻沒想到,話剛剛開了半句,她竟然猛地把我一推,“寧蔚,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那姓季的了?他到底有什麼好!”
我一愣,心裡的溫暖瞬間降下溫來。
“寧蔚,你是不是非要學你那死不好的爸爸,是不是非得把自己作死才罷休?”老媽恨恨的盯着我,“你爸爸那麼多好處,你哪個不學,偏偏要學沒心沒肺,吃裡扒外這一樣?”
“那老東西爲了個女人連妻子兒女都不要,你現在出息了,要爲個野種連親孃都不要是不是?”
我腦子轟轟作響,只能努力淡下語氣,“這話誰告訴你的?”
“你還敢問誰告訴我的!”老媽竟然衝上來掐我的胳膊,甚至有些聲嘶力竭,“這天底下長着眼的,有着耳朵的,現在都知道我閨女巴不得貼別人的冷屁股,成爲人家的人!寧……”她話語一頓,突然睜大眼睛,竟像是個“寧蔚,你老實和媽說,你該不會被他騙了,早就成了他的人了吧?”
“媽!”
“你別媽不媽,老實和媽說,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些什麼?”
這話說的越來越荒誕不經,看着面前猶如瘋子般的母親,我居然在瞬間沒了解釋的念頭,只想拼命甩手,徹底遠離她的瘋言瘋語。可是我忘記了,我這脾氣潑悍的母親,在外人面前雖然懦弱不堪,但是在自己女兒面前,卻更像是一隻打了興奮劑的動物。
她最大的本性,就是不理清楚不罷休。
而我此時的強忍脾氣不願搭理,在她面前,只能像是做賊心虛。她就像是個瘋子一般,一手拽着我的衣服,另一手狠狠掐着我的胳膊,“寧蔚,你想跑是不是?我告訴你!你不把和季南安這點破事說清楚,今天就別想走!”
胳膊上的肉被她捏的火烤一樣的疼,我忍不住低吼起來,“媽,你有完沒完?”
“好,你現在一心向着那小子,還敢衝我大喊大叫說有完沒完是不是?”手腕一鬆,她竟坐在地上撒起潑來,髮絲因汗跡黏連在頰上,更顯狼狽不堪,“老天啊,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一把屎一把尿的好不容易拉扯個閨女。才見了人家兩面,就開始向着人那邊,我……”
回想起叔叔安茂源那陰陽不定的眼神,我心裡的煩躁最終達到極點,“對,媽你猜的都對!”我退後一步,深吸一口氣看着她,不怒反笑道,“你不是盼着我和那季南安有什麼事兒嗎?好,我和他有事兒行了吧?回來的不久,我就和他上牀了行不行?這你總該滿意了吧?滿意了吧!”
“寧蔚,你……”
“媽,我就算和他上牀也是跟你學的,”我深吸一口氣,脣角竟擠出一抹微笑來,
映入眼簾的最後一個鏡頭是老媽驚愕的眼睛。
我錯身,狠狠摔門走出了她的房間。
這一場吵架最終以不可調和的矛盾告終,鬧成這樣子,家是沒法回了,我又沒別的住處,乾脆又回到了公司的辦公室。拿着便當踏上電梯,我看着電梯壁中映現出的自己氣悶至極,老媽氣成這樣,肯定是有人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了。至於這個人是誰,閉着眼睛胡想也能猜出來,定是會是寧潔寧茂源兄妹倆。
大晚上的,整個集團辦公樓沒有一個人。我拿着手機,摸黑行在走在公司迴廊上。在包裡掏了半天鑰匙沒翻到。我剛要彎腰拿着手機在包裡細細尋找。好不容易翻出來了,剛插了一半鑰匙孔,眼下卻出現一雙鋥黑髮亮的皮鞋。
心裡突然發怵,我手一哆嗦,鑰匙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如同刀子一般,尖銳的劃破了此時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