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姑姑突然大有興致,說要請老媽看戲,是什麼梆子戲,反正是我媽媽頂頂喜歡看的地方劇種。原本是想喊我一起去,終於被我用疲累加看不懂兩條理由成功推脫。
大概是今天吃的太雜了,吃完了晚飯,突然覺得肚子脹。我便套上了厚厚的羽絨服,想到後面園子裡坐會兒。記得上次就是在這個地方撞到了季南安和向姍的好事,又想起姑姑今天的反應,我抿脣一笑,還是在原來的那塊大石頭上坐下來。
掏出手機,原本想看看時間,卻又想起今天看到“疑似”沈嘉的事情,便將號碼撥了過去。
這傢伙像是守在電話旁一樣,電話只響了一聲,便被他接了起來,“喂。”
我笑,“是不是盼本小姐的電話盼的很着急呀,所以一聽到電話鈴聲,就這麼麻利的接了起來。”
“祖國真是滋生自不量力,自我感覺良好,自戀,自負,自大品質的肥沃土壤,”他一本正經的諷刺我,“沒想到連一向知道自己份量的寧大小姐回去之後,也能被成功改造。”
“你滾。”知道他是在打趣我,我便毫不客氣的回道,“對了,我今天在大街上碰到一個人,背影特別像你。我還追上去了,誰料到不是。你都猜不出我當時有多尷尬。”
“你對我的相思這麼入骨了?”
“哎,真是。”我順着他的話打哈哈,“沈嘉,你記不記得上次咱們看那月亮?你當時真少見多怪,那時候就吆喝那月亮亮了。今天要是回國一看這個,比那個還要好看,長的和披薩似的,亮油油的饞人。”
“你就知道吃,”他笑,然後又斂住嘻趣,“對了,你怎麼樣了?”
“湊合唄,明天上班。”
“真假?你真的要做董事長?”
“什麼叫真假,絕對百分之百純正。子承父業,等你回來看看,我父親的基業多麼大。”
“你會麼?”
“我不會有什麼關係?”驀然想起了那天和季南安在花園的相逢,我揚臉笑道,“我有個很能幹的乾哥哥呢。寧嘉的事情,一切有他頂着,我只要在在那兒老老實實坐着就行。”
這是我第一次和沈嘉說起季南安,果真,這傢伙一聽什麼乾哥哥,八卦細胞立即活躍起來,嘰裡呱啦的說了半天,這纔給他解釋明白,“你那意思是,你是傀儡?”
“這個概念雖然難聽了些,但是實至名歸,差不多。”
“寧蔚,革命道路很漫長啊,同志需要努力。”他嘆氣,“我覺得,你以後的路會不好走。”
“好走也要走下去,不好走也要走下去。沈嘉同志,你要是實在同情我的遭遇,就滾回國來陪我。”
他大概是被我嚇着了,又是保證又是承諾的表了半天決心,這才扣斷電話。
按鍵,低頭一看屏幕,很好,26分59秒,這個數字倒是打的極爲合算。
時間已是不早,途徑老媽那屋,卻發現她還是沒有回來,於是拖拖拉拉的上樓。還沒進屋,老遠便看到自己門前放了個大紙袋子,掏出鑰匙進門取出來一看,竟是一套嶄新的工作裝,我朝自己身上隨便一比量,竟然還非常合適。
那到底是誰送的?
我低頭去看那袋子,在袋子的最底處果真找到了線索。
上面只有一個字,“季。”
我不由笑出聲來。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在院門外,我準時看到了接我的車子。
原以爲季南安應該也在裡面,除了司機老林之外,卻沒有其他人。
我的心情有一點點小跌落,可司機老林卻是個健談的傢伙,“寧董,其實我早前知道你,就是不敢確認。”
“嗯?”
“您也許不知道,我給老寧董事長當了十九年的司機,而在此之前,我還是季總的司機的。但是這次您回來,他便臨時將我調了過來。我真的沒想到您還能回來。”
“哦。”我點頭,心裡卻一絲感動也沒,只是扯扯脣角,“他倒細心。”
大概是看我興致不高,再健談的司機也隨着啞巴了下去。想到今天要正式進入寧嘉,我突然有些緊張。我知道這是我爸爸一手打下來的公司,按照如今我的地位來講,這應該也是我的財產,可是就是沒出息的害怕。我緊緊攥着手機,只覺得那上面彷彿是生出了冰冷的棱角,戳的手心一陣陣生出冷汗來。
我怕我鎮不住那個形勢。沈嘉昨天說的好,傀儡也好,木偶也罷,如果能做一世也行,好歹能保個一生吃喝不愁。可是,依照現在的形勢來看,這樣的角色是不會讓你扮演一輩子的。即便我再看不清楚現在的市場,我也知道,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
對於寧嘉形形色色的人而言,即便是最底層的保潔工人,恐怕現在也比我有市場。而我,上來就處於那最高之巔,只頂着寧茂清女兒身份的帽子就大膽冒險的撞了進來,又該如何生存下去?
還有,那個季南安,即便爸爸給他定了那樣尷尬的身份與關係,他又會不會毫無芥蒂的幫我?
數不清的問題紛至沓來,等下了車,有人直接領我坐電梯進入董事長辦公室,我還在糾結於這個生死攸關的問題。環顧一圈,這是寧茂清的房間,身旁有個女孩兒細細的解說,“寧董,這是老寧董的房間,一切都還是按照他之前的佈置陳設,絲毫沒有做更改。季總說,如果您覺得這樣的環境不合適,等到以後的時間,再做變更。”
我點頭,然後坐在那個寬大的椅子上,想象着寧茂清之前在這裡的表情。
確實,這裡面的佈置都是寧茂清的習慣,雖然我和他十六年沒有多大關聯,但是我卻知道他的脾性。大概是因爲他本身是農民,喜歡原生態東西的緣故,他的傢俱一向都是原木的,看起來顯得頗爲厚重。他喜歡在他生活的地方種上些花花草草,似乎只有看到綠色生物才能正常呼吸。如果有興趣,他還喜歡附庸風雅,明明自己沒上過幾年的學,卻喜歡以“藝術愛好者”的身份自居,這貼在牆上的壁畫就是絕好的證明,抽象的,古典的,現代的,非主流的,各種各樣的風格,應有盡有。
對,他還喜歡在身後擺着個大書架,我起身一看,大多數是《經濟論》,《西方經濟觀點》及《金融危機下的房產市場》這樣的專業書。角落裡偶爾有幾本,是金庸的《鹿鼎記》和《神鵰俠侶》。我伸出手去摩挲他們,彷彿感受到了寧茂清的溫度。那些經濟類書籍看起來很新,而那幾本小說卻有着快被人翻爛的痕跡。
不錯,這就是寧茂清,喜歡裝樣子,喜歡擺風格。明明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民,卻偏偏要用“知識”來給自己最表面的武裝。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只是笑容剛生,身後便傳來聲音,“季總。”
倏然回頭,果真是季南安踏門進來,那雙墨眸掠過一抹晶光,只是一瞬,便又流失了過去,那種淡而模糊的目光讓我心裡一顫,只見他上前幾步走向我,“寧董。”
很彆扭的稱呼,被他叫起來尤其難受,我反應了兩秒才微微點頭。季南安遞給我一個小冊子,“您看,這是我讓秘書室幫您制定的一月工作手冊。這第一步,首先是要了解我們寧嘉的組織架構,瞭解我們的人員部署和骨幹關係;第二步,是要學會認知各類經濟類名詞,爭取儘快能看能分析各類經濟布表;這第三步,則是漸漸領會企業決策綱要,爭取……”
“Stop!”我被他一番專業名詞弄得頭暈腦脹,不可思議的擡頭看他,“你的意思是,這第一第二第三直到第六,一個月內完成?”
“當然不是。”
我鬆了口氣。
“最多兩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