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腳往後一縮,整個人下意識的以一種異常自我保護的姿態朝後邁了一步,因爲牽動着腳踝,又是忍不住暗暗抽氣,“你往後退幹什麼?”寧潔緩緩的站起來,脣角笑意一點點的浮現,“害怕我會害你還是怎麼着?”
我扯了扯脣,“姑姑。”
心裡卻在咒罵沈嘉的祖宗八代,明明知道我和這女人不對,還非得讓她來接我。這樣的罪名,等我回去,揍他個半身不遂都不解恨。
還在那暗自腹誹,只聽啪的一聲,車門被狠狠關上。寧潔坐在駕駛座上側着腦袋,“還不上來?”
上來,我上來。
我一蹦一跳的坐了上去,坐穩之後,卻見車子不見行駛,便側頭疑惑的看着寧潔,她一記目光斜來,“就這樣好了?”
我瞅了瞅自己。
“你之前坐車也是這樣?”她傾身過來,以迅即利落的姿態啪啪給我扣上安全帶,看向前面時脣角突然一勾,冷冷低低的笑,“果真是被伺候慣了的小姐。”
我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剛剛因她爲我扣安全帶而騰起來的好感瞬間絆住,差點沒將自己梗死。
我要忍耐,忍耐。
我早就知道,估計這是我一輩子最難走的路程。
好在,車子行走了半路,她只是認真開車,並沒有說些什麼。可是這樣的情況維持十分八分還讓人覺得僥倖,但要老是這樣,未免給人一種十分別扭尷尬的感覺。我尋思良久,先別說人家是我姑姑,就看在她來接我的份兒上,也該主動開話,“姑姑,”我看着她,“怎麼是您接我,沈嘉呢?”
“剛要出來的時候,他家裡來了個電話。”
“哦。”
然後,沒了。
車內又恢復了令人難捱的靜寂。
以車內這樣的情況看,我曾以爲我們之前永遠不會再有交談,可是車子拐了個紅綠燈,她脣角突然一揚,“寧蔚,”視線仍在前方,並不側頭看我,“你最近的日子過的怎麼樣?”
我早就該知道,我最近的日子,大概是永遠也避不了的話題,尤其是寧潔這樣的人,也許對我目前的處境最感興趣。
想明白了便覺得沒有什麼好忌諱的,我扯了扯脣,“不就是外界所看的那樣?姑姑應該知道的,”我自嘲的笑,“慘不忍睹。”
她鼻子短短的哼了一下,“可是,你打算以後怎麼辦?聽說你叔叔想讓你嫁給那個人,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心裡一蹬。
怕和姑姑交談,就是因爲怕牽扯起季南安這個話題,可是很顯然,因爲怕所以迴避的態度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曾以爲我和姑姑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但是現在看來,基於那點可憐的血緣關係,我居然和她有個最微妙的相同存在,因爲怕觸及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甚至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敢提及,只會這樣的卑微的說——那個人。
看似不在乎,其實只是怯懦。
這點突然發現的共識讓我莫名卸下心防,其實到這時候,有些事情隱瞞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沒什麼可打算的,”我笑了笑,乾脆利落,“就倆字,不成。”
“不和他結婚?”
“姑姑難道以爲我要和他結婚麼?”我暗地裡嘆氣一聲,側頭看向窗外,“事到如今,這婚怎麼結?先不說我和他之前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不說有您,有她媽媽自殺的那些事,單是看現在這段時間發生的林林總總,便是不可能。”
“姑姑雖然不常在公司,但是向姍的事情肯定也是知道了,從辭職到我強行將她逼退,後來摻和了沈嘉來牽制季南安,我們已經由所謂的盟友成了最差勁的對手關係。所有的一切是我沒忍住,是我將關係惡化到這個地步的。”我深吸一口氣,笑容更加大,“還有姑姑,如果你是他,你會和一個逼着自己女人拿掉孩子的人在一起?”
“我真是沒想到你會想這麼多,”寧潔勾了勾脣,卻沒現出笑容,“如果我是你,那孩子的事情絕對不是顧慮。”
我忽然想起她和叔叔的關係,“叔叔處心積慮的讓我和他結合,您不要告訴我,您這次來是刻意爲叔叔當說客的。”
她回頭看看我,眼睛的光澤突然黯下去,可脣弧那笑意卻漸漸加深,“蔚蔚,你真是高估了我的用途。”
“我要是對你叔叔有那樣大影響力,以他的手段,還會容許我在這麼長時間內悄無聲息的不管不問?”她笑了笑,手下開車的動作自然舒緩,“從那個人選擇了你開始,他就覺得我沒用處了。以前或許他還會裝一裝和我玩玩感情的遊戲,可惜因爲有了你,他連玩兒的角色扮演都不願意再來一回。”
彷彿又回到了那段歲月,我心裡又騰起難以抑制的酸澀,滿肚子的話都擠在嗓子眼裡,根本說不出口。
“寧蔚,”她突然問我,“你是從什麼時候看出我和他有關係的?”
“第一次是他媽媽死的那次,你們在後園站在一起。可我那時候只是懷疑,只是感覺你們關係有些不太正常。”我抿了抿脣,又想起過去的時光,“第二次是在橙鎮那一次,我看到……我……”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寧潔那天的樣子,實在不是很容易說出口。
她那麼卑微的求着他的愛,整個人完全失卻了平日裡那樣明耀的光彩,那個過程,甚至有些卑躬屈膝。
可是那個人連看也不看,整個人居高臨下,彷彿之前他們沒有發生過一切的事情。
“姑姑,我也不是有意跟着去的……其實我……”
寧潔的眼睛眯起來,似是沉浸在一段很久遠的往事,忽而眼睛一睜,綻放出奇特的光芒,“原來是這樣……”
“怎樣?”
“寧蔚,”她哈的一聲輕笑,眼睛裡似是綴起了星子,閃爍起晶粲耀眼的光芒,“我們之前也算是很好的,你知道是哪天他給我攤牌,說談不下去了麼?”
我腦海裡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對,就是那天。”她笑笑,脣角弧度繼續放大,“以前我們不說親密無間那也算是友好的,可是自從那天,事情便完全變了。他就是這樣,需要你的時候可以盡心盡力來對待你,甚至不惜讓你對他產生各種幻想,以爲你會是他的唯一,甚至想,這一輩子或許就會這麼過去了。可是在不需要你的時候,便會不給你任何一點緩衝機會,當斷則斷,殘酷的讓你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寧蔚,你還是在想是不是你不小心纔會被發現的吧?”她輕輕一笑,“以那個人那樣精明的人,他若想隱蔽不被你發現,你又怎麼會發現?”
我大驚,“姑姑您的意思是……”
“是,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還沒等我說話,她便了然點頭,“有了你便拋棄我,連做戲都不屑於做,只爲了想向你證明立場。他永遠知道他最擅長的事情是什麼,他永遠都明白自己做什麼才能讓女人更加動心,然後眼睜睜的看着你受擺佈而怡然自得。”
“如果用他人之口來向你證明他專情多沒意思,不如親自演一場給你看。”寧潔反過頭來看我笑,“寧蔚,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他預先設定好的。”
其實這個我知道,我一向知道那個人城府極深詭計多端,寧潔還以爲我是通過這次才明白那個人的心機,其實她錯了,她這次所說的事情,只不過是讓我更瞭解了一層。
我只是沒有想到,所謂的針對我的事情,從那個時候便已經開始。
但是,早有心理準備便有這個好處,任何事情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你頂多會納悶一陣子,更多的事情,全都會處變不驚。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寧潔是想勸我和季南安結合,她怎麼會告訴我季南安的這些事?如果不是,又怎麼會在開頭說那樣一番話?
這樣的態度,實在是太奇怪了。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還是你叔叔的人,還是想處心積慮的對付你?”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微微抿脣笑,“不管你信不信,我現在真的是孑然一輕。寧蔚我真是佩服你,如果是我,我甭管那個人有什麼過去,曾經會是怎麼對付我,只要他願意和我結婚,我不管不顧,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我笑了笑,“姑姑,我什麼都沒了,還想要自尊……”
“要什麼自尊?如果你心裡還惦記着那玩意兒,那就說明你愛他愛的還不夠徹底,”寧潔哈的一聲嗤笑,那樣子更像是在自嘲,“我前段時間真的是恨死了你,你不知道,我看你被他折磨的樣子不知道有多高興。我心想,寧蔚,你當時不是義無反顧麼,誰還會想到能有這麼一天。可是現在,想開了也就放開了。寧蔚,你也許在心底會瞧不起我,但是如果你沒看到我前段時間爲他傷神成什麼模樣,你就會沒有資格再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