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簡直是狗血了。
狗血到,我沒有什麼語言再去應對這一幕。
耳邊都是他的聲音,低低的,漸漸有了熱氣,連呼吸都變得鮮活起來,明明是那麼遠,卻彷彿縈繞在我的耳邊,“如果我知道現在會這樣,”他哈的一聲嗤笑,聲音突然變得狠厲斷絕,“我何止會幫他斷了你的生活費,在外面徹底做掉你該有多好。”
他這語氣加故事情節讓我心裡莫名發冷,我緊緊攥住話筒深吸口氣,“你就這樣恨我?”
“我更恨得是,”他淺淺的笑,完全又是那副醉酒的樣子,“我以爲自己能控制你,沒想到反倒栽在了你的手心。”
“依養父所想,是要培養我做你的奴隸,我一直覺得這十分可笑,”他靜了靜,再次開口時語氣譏嘲,“可是俘虜,比奴隸並好不了多少。”
這世界上有多少情話,能比現在這個更動聽?
我深吸氣,想要別過頭去,無意中側頭,卻發現窗紗後面樹叢中有些微微的光亮,在這夜色中,顯得微弱卻又明淨。遠遠看去,竟像是一幅靜止而悠遠的畫。
忽然,那畫動了一下,只看到那茂密的矮木叢搖了搖,連那光亮都被葉子若隱若現的遮住,似乎在下一刻,便會完全淹沒在黑暗中。
直覺般,我心裡一動,突然騰起異樣的感覺。
“不要走,”我拿起電話,“你等我!”
說完,撂下電話,飛也似的下了樓梯。
夜風那麼涼,挑釁的拂在我的臉上,周圍是再暗不過的黑,似是陰天,夜空也只有幾個慘淡的星子,像是快要結束生氣,苟延殘喘的給着最後一點光亮。
這般噬人的黑夜中,可他的眼睛,卻亮的驚人。
明明從未相約,可這次卻像是歷經千萬次的約見那般自然熟悉。
隻身着淺色襯衣,他懶懶的靠在那黑色的車子上,臉上是再自然不過的神情,彷彿對現在這狀態的我已然入骨的熟悉。脣角一如之前勾揚,涼薄卻誘人的弧度,然後輕啓着脣,聲音淡的像是隨時會消散,“寧蔚。”
這兩個字一出,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撲到他的懷裡。
溫暖的胸膛緊緊貼着我的額頭,我聽到他的心跳聲聲有力,鼻尖蔓延的都是他獨特的青木香味,彷彿是森林被雨沖刷過的味道,帶着令人沉迷的綠葉香。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已經在哭,直到他微微擡起我的臉,聲音蠱惑般溫柔,“寧蔚。”
我想這大概是我最糗的一次,投懷送抱之後,還不明緣由的哭鼻子。
是真的不明緣由,明明一切都好好的,起碼現在沒什麼事情讓我難受憋屈,可是卻感到那樣委屈,彷彿被冷落多時的人終於受到關注,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季南安伸手,不停的撫去我的眼淚,動作輕柔溫和。而我的厚臉皮卻在某一刻終於覺醒了,我側頭,不好意思的想要離開,卻好像被眼前的人預知到了心思,只是一動,一隻手便被他緊緊握住。
“寧蔚,”他的聲音輕柔如雲,“你別哭。”
我是厚臉皮的大人,卻犯了小孩子的通病,不被人勸的時候會哭到某時候自動覺醒,一被人勸,反而像是撒嬌一樣,淚更是忍不住流下來。
眼前的這個男人在行事雷厲風行,在商場上做事果斷決毅,表情卻向來雲淡風輕。我曾以爲他無所不能,卻沒想到他也有“不能”的時候,我窩在他胸前哭,他卻來來回回只有蒼白的五個字,“寧蔚,別哭。”
真是蒼白,在我背上的手也彷彿只會那一個動作,來回的撫摸遊移。
這樣勸的代價是我更淚如雨流,彷彿這是發泄自己委屈與無能的方式,根本不易控制。
後來在某個時候,他再也不勸,嘆氣,“寧蔚,你別哭。”
我不爲所動。
他說,“你再這樣哭下去,不怕被人看見?”
這話終於有用,我的腰猶如被裝上了彈簧,瞬間離開他兩步,腰繃得筆直。
只是剛剛站穩,便覺得腰間一個用力,又被他扯了回來,“你這樣跑下來的時候,不怕被人看見?”
我窩在他的胸前放低聲音,因爲哭過,鼻音那麼濃,說起話來簡直像是最哀怨的嗚咽,“你把車停到這兒的時候,不怕被人看見?”
他頓了頓,似乎是微笑,胸膛顫動,“我本來就沒指望被你看見。”
我深吸氣,濃*濁的酒味鑽入鼻尖,“你真喝酒了?”
他點頭。
我瞪大眼睛,“喝酒你還敢開車?”
“九月二十三日,”他突然笑,眼睛彎彎的,孩子氣的表情,“喝了酒你還敢開車?”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這是那次去景園時發生的事情,不由失笑,“你還記得啊。”
“我告訴過你,”他看着我的眼睛,“你所有的話,我基本都記得。”說完,又臉色暗了暗,“可你總是不信。”
我是不敢信,這個理由堵在我心裡,沒法再說出口。
於是只能又看他,“你什麼時候過來這裡的?”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喝了酒就朝這走,”似乎是有點頭疼,他揉了揉額角,“然後忽然覺得,有些話,如果不今天說,可能一輩子都會後悔的。不如借酒後膽大,把一切都說清楚。你說多麼奇怪,”他突然低下頭,注視着我的眼睛,“明明以後還會再見,我卻覺得不安,彷彿是要發生什麼事情似的。”
我心裡一跳,倏的記起今天與沈嘉的一幕。
大概是我神遊的表情又讓他有些擔心,他攬緊我的肩膀,將我帶進車裡坐,一踏進去車,濃郁的酒氣又灌了進來,我忍不住皺了皺鼻,“你到底喝了多少?”
“不知道,”他表情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喝了多少。”
“季南安,”我有些無奈,“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是,我有些清醒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你這兒了,”他彷彿是在苦笑,聲音有些澀啞,“然後稀裡糊塗的,說了那麼多。”
其實我想過無數次這樣的情況,我倆不是怒目冷對,我們也可能有彼此含情的一天,可是我知道,那只是奢想。他與他的向姍情投意合,有那麼久遠的情感基礎,我只是一個外來插入者。而且頂的帽子那樣惹他痛恨,我是個白癡,可他這麼個天才卻要站在我旁邊充當背景。
想到這裡,我笑笑,不知道怎麼,眼睛只覺得酸,“我突然想知道,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很想一棍子敲死我?一個天才在白癡手下工作,總要有些憤憤不平。說起來,我都要替你不值。”
“一直沒想敲死你,”他語氣淡然,脣角卻是勾起的,“頂多再趕你出去,找個地方把你藏起來。弄死人太狠了,我做不來。”
果真,這纔是季南安的風格。向來給人感覺如沐春風,可是實際上,手法卻比任何人都要狠厲。“如果看見我們這樣,”我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彷彿所有的事情都趕到了一起,“你想沒想過向姍會怎樣?”
他瞳子一縮,但只是剎那卻又恢復往常模樣,“早晚的問題。”
“可……”
“其實我巴不得她現在就知道,你信不信?”有笑容從他的眉角暈開,他忽然轉頭看我,“埋伏的這麼賣力,我倒是想看看她想做什麼,越是這樣證明用心越深,而有朝一日,我必然會將他們連根拔起。到時候,勝負已定,我們再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我笑笑,“這聽起來,倒是很美好。”
“一定會很美好,美好的不能想象。但前提是,”他突然一手拉緊我,額頭抵着我的額頭,“你不能再和沈嘉那樣親密,有事要防着他,知不知道?”
我“嗯”了一聲,低眼看着他的襯衣,大概是因爲我之前趴在他衣服上哭,上面有點點淚跡,“季南安,你的襯衣髒了。”
如果最後那句話沒涉及沈嘉,這該是多麼完美的會面。
我擡頭,看着他的車子漸漸遠離我的視線,驀然回頭,迎面就撞見沈嘉的眼,不由退後一步,伸手撫上自己的胸,“你幹什麼啊你……”
黑夜下,他的眼睛簡直是發出瑩瑩的光,加之那脣角似笑非笑,實在是給人很“雞皮疙瘩”的感覺,“你這樣笑幹什麼?”我扯着他往家裡走,“回去睡覺。”
他輕輕一掙,順勢就把我衣服給掙開,仍是似笑非笑,“送情哥哥走了?”
我臉色立刻便暗下來,“你別說這樣的話。”說完,轉身就要往裡走。
可是隻跨前一步,身後便有胳膊抓住我,“你還哭過?”
“沈嘉!”
“好吧,你別這麼怒目相向,你以爲我想看這些?”他鬆開我的胳膊,抱肩站到另一邊,“蔚蔚你該感謝我,你下樓動靜鬧的太大了,連你媽媽都吵醒了,跑出來問你是怎麼回事,是我擋在你的前面,隨便找個理由把她給糊弄回去。沒想到你還這樣……”他作出一個很委屈的表情,像是孩子似的撇嘴,“沒想到你還這樣對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