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世冷眼看着這一幕,此時此刻,她是真的懷疑起自己的身世。再看向劉氏,她和謝江一樣,都是高個子,方臉粗眉厚嘴脣,可她……卻打小長了張巴掌大的鵝蛋臉兒,眉眼彎彎,膚色凝白!身量也只到劉氏下巴處。這不熟識的人要是見了,是決計不會將他們認成一家人的。
謝辭世能察覺到的,沈氏也看出來了,她心裡涌起一陣不好的預感,越看方明堂跟謝江長的越像,越看謝辭世跟謝江和劉氏長的越不像。而謝辭世……那死丫頭長的雖然不像她,可是卻像極了她記憶深處那張尊貴端方的臉。
那丫頭……
想到某種可能,沈氏心裡涌出一陣濃濃的惶恐和排斥。
她強行將自己腦中那個越來越強烈的念頭剝離出去,然後衝着謝辭世怒道,“死丫頭你別妄想挑撥我和我兒明堂的關係,他就是我的親骨肉,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不會認錯!你說他長的跟你爹有幾分相似,那是因爲明堂像他親爹不像我!”
方明堂像他親爹?
這點謝辭世還真沒辦法反駁,她又不認識方明堂他親爹!
淡淡的掃了牢房中四人一眼,她想,就先在他們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吧,具體真相,她隨後再慢慢去查。
若是她真和謝江劉氏沒有關係,那她也就不用爲孝道所累,收拾他們還要借刀殺人了。
這般想着,她側頭給了予禾一個眼神。
予禾會意,兩人同時轉身,往外走去。
牢房四人見狀,着急的大喊,“辭世,記得向貴人替我們求情!”
謝辭世對身後的叫喊充耳不聞,腳下步子走的更快。
出了大牢,她吩咐幾個衙役,“賞方明堂三十鞭,然後將那四口人扔到城外,告訴他們,以後最好不要再回京城,否則的話我定讓他們屍骨無存!”
“是,姑娘!”衙役利落的答應。
謝辭世“嗯”了一聲,轉身欲走,卻見予禾忽的擰起眉來,看着面前守大牢的幾個衙役道,“方纔外面不是八個人嗎?怎麼少了一個?”
“是這樣,劉成兒他去方便了,姑娘勿怪!”爲首的衙役解釋,停了下,又小聲嘟囔,“這傢伙以前當值時也沒這毛病,這兩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姑娘,我們走吧!”予禾將衙役的嘟囔記在心裡,然後提醒了謝辭世一句。
謝辭世頷首,兩人一前一後離開。
“姑娘,走這邊!”當行到大牢外甬道盡頭時,予禾給謝辭世指了個相反的方向。
謝辭世突然福至心靈,眸光發亮的看着予禾,“你的意思是那個衙役被人收買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予禾溫婉一笑。
謝辭世想了片刻,喚出兩個暗衛去原路查探,然後她和予禾重新僱了輛馬車,繞了半個京城,去生藥鋪又抓了藥,然後纔回王府。
回到綠竹苑,謝辭世前腳剛囑咐予禾出去煎藥,暗四後腳便現了身,行過禮後,拱手稟道,“姑娘,如您所料,永興街上果然有鄭國公府的人在等着,是鄭大公子親自帶人。”
話頓,他怕謝辭世不瞭解鄭大公子,又補充道,“鄭大公子名叫鄭持榮,是鄭國公和鄭國公夫人盧氏的老來子,年方十八,比鄭大小姐鄭持玉小了整整十五歲,性子卻和鄭大小姐如出一轍,十歲那年,便心機狠辣到將鄭國公如夫人所出的庶子鄭持瑾推入荷花池中……後來鄭持瑾死裡逃生,鄭大小姐依仗自己嫡長女的身份,主動替弟弟頂了罪……從那之後,鄭持榮便對這個長姐異常信服!”
所以鄭持玉上輩子是拯救了銀河系嗎?謝辭世嘲諷的想着。這輩子明明草包一個,三十來歲還嫁不出去,卻得到了爹孃、弟弟姑母所有人的疼愛。
她無聲嘆了口氣,過了會兒又問,“那……那個衙役呢,是被鄭持榮收買了?”
“正是!”暗四點頭,道,“鄭持榮許諾納劉成兒的妹子劉苑兒做侍妾,讓劉家人都成爲皇親國戚,再提出這事兒,劉成兒想都不想就應了。”
賣妹求榮,六親不認!
謝辭世眼前閃過這八個大字,沉吟片刻,又問,“那鄭持榮沒有截到我,有什麼反應?”依他乖戾肖似鄭持玉的性格,只怕不會跟劉成兒善了罷!
果然,暗四隨後便道,“鄭持榮堵不到姑娘,惱羞成怒,立刻讓人抓了劉成兒過來,劉成兒拼了命的磕頭解釋,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鄭持榮才鬆口說,再給他最後一個機會,讓他三天之內將姑娘引出王府!”
“唔……”謝辭世點頭,想了會兒,擡頭笑問暗四,“現在,你認爲我該怎麼做?”
“將計就計,痛打落水狗!”暗四一臉高冷的說。
謝辭世笑了笑,“便聽你的……若是沒有旁的事,先下去吧。”
“是,姑娘。”暗四答應一聲,閃身離開廳堂。
又過了半個時辰,予禾端着避子湯藥進來,遞到謝辭世手裡。
謝辭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將溫度適宜的藥汁湊近脣畔,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後,她將瓷碗遞迴給予禾,抱怨了句,“真苦!”
予禾接過碗,回頭又給了鶯時。鶯時往外退去,予禾從袖子裡取出一隻荷包,打開後,拈出一顆漬青梅給謝辭世。謝辭世將青梅擱進嘴裡放了一會讓,那股子苦意才慢慢散去。
“京兆府大牢的事要跟王爺說一聲嗎?”待謝辭世緊皺的眉頭舒展後,予禾試探着問了一句。
謝辭世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道,“說也可,不說也可。”
予禾便笑了笑,“還是等到要王爺出力的時候,奴婢再替姑娘跑腿兒罷!”
謝辭世“嗯”了一聲,又問她,“湯峪山那邊,最近有沒有消息傳來?”這幾日,她給橘頌的信就沒斷過,日常的吃穿用度也送了好幾車過去。
予禾知道,謝辭世這是惦記橘頌了,便將那邊的情況簡單提了一下,道蕭豫不但給湯峪的莊子撥過去不少上好的藥材,還派出大量的暗線出去尋訪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神醫張百草,看能不能治好橘頌臉上的傷疤……而橘頌,因爲蕭豫的看重和謝辭世的惦記,現在也絕了尋死的念頭,開始積極配合大夫診治……
謝辭世聽她這麼說,一直懸着的心總算落到實處,鬆了口氣。
過會兒,又琢磨起這次給橘頌送些什麼。
她想,最好是能夠幫她舒緩心情,一整天都能陪着她的……
叭兒狗?謝辭世腦中出現了一個雪白的輪廓,不過很快,又被她自己給推翻了……叭兒狗太鬧,橘頌臉上有傷,見不得風,根本沒工夫出去溜它……
那送什麼呢?她皺着眉,又想了很久,突然眼前突然一亮,喊了聲“有了!”
“有什麼了,姑娘?”予禾在旁,一臉疑惑的看着謝辭世。
謝辭世仰起頭來,道,“我想到送橘頌什麼,能讓她開心起來了!”
“嗯?”予禾疑了一聲。
謝辭世並未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賣了個關子,讓予禾先去準備筆墨。
予禾領命而去,很快將筆墨取來,謝辭世吩咐予禾磨墨,然後她提筆畫了起來。
比照着自己以前接觸過的形象,謝辭世一口氣畫了十幾只公仔的雛形出來……最後收筆時,又添上一隻最具治癒能力的“萌神”大白。
予禾在旁看着,忍不住讚了句,“姑娘畫的真好!”
謝辭世畫完最後一筆,又在公仔每個部位標註了顏色和尺寸,然後擡頭衝予禾微微一笑,道,“等做成了,我送你幾隻!”
“……”予禾一臉疑惑。
謝辭世便將製作公仔的方法跟予禾說了一遍。
予禾聽完後,當即點頭,道,“好,奴婢這就安排繡娘去做!”
謝辭世頷首,將圖紙給了她。
予禾帶着圖紙出去,一個時辰後再回來,懷裡抱着一隻軟萌可愛的粉色貓咪公仔。
“姑娘,您看可是這個樣子?”她將公仔遞給謝辭世,謝辭世試着抱了抱,雖然沒有那種毛茸茸的感覺,但是觸感卻異常絲滑,繡出來的五官也十分逼真可愛。
想來是極好的繡娘用上好的絲綢做的。她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做得很好,等繡娘全部給橘頌的這一批後,讓她們再做一批……到時你和幾個繡娘人人有份。”
“奴婢謝過姑娘!”予禾歡喜的福身,又陪着謝辭世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才離開……
次日,做好的公仔全被送去了湯峪山。
隔日,綠竹苑的寢房和暖閣也都擺上了萌態可掬的公仔玩偶。
蕭豫來看謝辭世時,瞧到了,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謝辭世注意到蕭豫的眼神,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得意道,“王爺要是喜歡的話,我也送你一個!”
蕭豫移開眼神,皺眉看了謝辭世一眼,不悅道,“本王又不是閨閣女兒,怎會喜歡這些!”
“唔……”謝辭世閉嘴。
過了會兒,蕭豫咳了一聲,出言解釋,“本王方纔是在想,你做的這些東西,若是擱在鋪子裡賣,是否會有人肯買。”
“肯定會有人買啊!”謝辭世一臉自信道,“只要是女人,下到三歲小姑娘,上到八十老奶奶,都無法抗拒這些公……布偶的魅力的。”
“當真?”蕭豫擰眉。
謝辭世看向予禾,“王爺若是不信,可以問問予禾!”
蕭豫便看向予禾。
予禾知道蕭豫的意思,福了下身,笑着言道,“姑娘說的是,奴婢和府上的繡娘、小丫鬟們都極喜歡這布偶……奴婢私心想着,若是街上鋪子裡有得賣,京裡那些小姐們想必也都會買的。”
“嗯。”蕭豫衝予禾點頭,隨即目光又落回到謝辭世臉上,一臉嚴肅的問,“阿辭,你可還能畫出別的圖紙?”
謝辭世點頭,“自然。”
蕭豫便頷首,“那本王便先放一些布偶在鋪子裡試着賣。”
謝辭世聽蕭豫這麼說,眼睛都亮了,喜滋滋的追問,“那鋪子若是火起來,我也有分紅拿嗎?”
蕭豫聞言,淡淡掃了謝辭世一眼,緩緩詰問,“本王少了你吃穿?”
“不曾。”
“那你要什麼銀子!”蕭豫肅然反駁。
謝辭世低頭對了對手指……蕭豫這麼嚴厲,她能怎麼說呢,難道要告訴他,自己攢錢是爲了有朝一日遠走高飛嗎?
不不不,肯定不能這樣。
她正腹誹着,燕序從外面走了進來,行過禮後,低頭稟道,“王爺,姑娘,外面來了一個姓劉的衙役,行色匆匆的,說是姑娘的爹孃在出城路上發生了些狀況,要求見姑娘。”
謝辭世等了整整三天,終於等到劉成兒到來。
她側首看了蕭豫一眼,知道這事瞞不過他,只能先讓燕序下去,然後將她和暗四的打算簡單跟蕭豫提了下。
蕭豫聽她說完,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道,“若是今日本王未來綠竹苑,你就要瞞着本王出府……單槍匹馬去會鄭持榮?”
“不是還有暗四……”謝辭世小聲解釋了一句,表示她纔不是單槍匹馬。
蕭豫聽完,臉色更沉,“你還有理了?”
謝辭世有理沒理都不敢再開口,只是低下頭去,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本王再給你三十暗衛!”
不知過去多久,蕭豫突然開口。
謝辭世聞言,心中一喜,突然起身湊到蕭豫面前,勾着他脖子就是深深一吻。
兩人分開口,蕭豫面色微僵,他看向屋裡伺候的兩個婢女,輕咳一聲,道,“身爲女子理應矜持、端莊,你……下不爲例!”
謝辭世正要反駁。
蕭豫又道,“否則《女戒》、《女則》各抄寫一百遍!”
謝辭世一聽要抄書,立刻三緘其口,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衝蕭豫道,“王爺自便,我先去會會鄭大公子!”說完,帶着予禾擰身就走。
蕭豫看着謝辭世走遠,直到消失,然後起身回了前院書房。
書房中,清風已經等候許久,待蕭豫落座後,拱手稟道,“王爺,何素素已經安排進鄭國公府了!”
“嗯。”蕭豫點頭,頓了頓,又道,“讓她用最快的速度俘獲鄭嵩,令盧氏無暇分身再隨意往宮裡跑。”
“是,王爺!”清風領命,隨後又跟蕭豫稟報了一些事,然後才離開。
他走後,蕭豫看着桌上的兩副畫像冷然勾脣。
左邊一幅,年代久遠,是鄭嵩年少早夭的未婚妻子趙愫的畫像,右邊一幅,是他讓人照着趙愫性情模樣訓練出來的暗子——何素素的畫像。
多年調-教,何素素已經和當年的趙愫有十分相似,她們的生辰在同一天,眼角有同樣的硃砂淚痣……趙愫死的時候十六歲,何素素今年亦是十六歲。
這是他爲鄭嵩準備多年的一招殺棋,也是爲他孃親報仇的第一步!
想到生母,蕭豫下頷愈加緊繃,眼底的暗沉,濃的幾乎要溢出來。
鄭嵩,鄭青蘭……還有蕭徵,總有一天,他要讓這三人付出代價,讓他們跪在他孃的靈牌前懺悔!
蕭豫情緒低沉了很久,才緩過來,他收起桌上的兩幅畫像,回內室換了一身玄衣,然後離府而去。
半個時辰後,城外十里坡。
謝辭世踩着車梯下了車,順着劉成兒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三丈開外處,有十幾個黑衣人將刀架在謝江四人脖子上,一臉冰寒的看着她的方向。
謝辭世沒有理會那四人哀求的眼神,直接支開劉成兒,讓他先過去交涉。
劉成兒一派輕鬆的朝黑衣人走去。
謝辭世看向暗四,低聲問,“那些黑衣人中可有鄭持榮?”
暗四在馬車停下的那一瞬間就將十幾個黑衣人的身份和武功路數摸清了,聽謝辭世問起,當即給了她一個準信,道,“站在沈氏和方明堂只之間,身量中等,膚色最白、眼神最邪的那個就是鄭持榮。”
謝辭世聞言頷首,吩咐道,“待會兒動起手來,就逮着他往死打!”
暗四聞言,深深的看了謝辭世一眼,然後點頭。
兩人正事剛說完,劉成兒又顛顛兒的跑了回來,拱了拱手,彎腰衝着謝辭世道,“姑娘,那夥賊匪說,給您一炷香的時間,要不您過去換他們四個,要不他們就當着您的面殺了方明堂和你爹,然後再……強佔了沈氏和你娘!”
“……”謝辭世聽到最後一句,心下想笑,可顧及到在場衆人,到底沒好意思,只咬牙切齒的說,“死道友不死貧道!”
犧牲她的清白和性命去救那四個……她做不到!
劉成兒也沒想到謝辭世會這麼心狠,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臉急切道,“那您就忍心看着您的爹孃和……”劉成兒想說你前夫、前婆母受苦,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只能拼命的擠眼,想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想法。
謝辭世直接選擇視而不見,然後吩咐他,“你過去告訴他們,換人不可能!”
“姑娘,你真的不再想想?”劉成兒爲了自己的小命和成爲皇親國戚的美夢,仍試圖遊說謝辭世。
謝辭世卻不給他任何幻想的機會,直接果斷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說!”
“如此,那就只能……怪你自己了!”後半句,劉成兒是歇斯底里的喊出來的,然後從袖中掉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攥在手裡,衝着暗四就砍了過去。
暗四目光一沉,側身躲過匕首,然後一肘頂在劉成兒胸口。
那一瞬間,謝辭世聽到了胸骨碎裂的聲音。
劉成兒一口老血噴出,還沒來得及再出第二招,便被暗四一腳踹飛丈餘遠……
對面,鄭持榮見暗四身手如此之好,有過片刻的遲疑,不過很快他又因己方人數自信起來,冷斥一身,甩開謝江四個無用的累贅朝謝辭世三人攻去!
暗四在對方十幾個人動了殺機的那一刻,就已經準備好,他囑咐了予禾一句“照顧好姑娘!”,便拔出腰間精鋼軟劍與迎面奔來的黑衣人戰在一起。
黑衣人本來是不將暗四當回事的,想着一人一招都能將暗四活活砍死,可沒想到,暗四出起招來,那叫一個風捲殘雲,速度之快,他們根本看不到劍光,只能瞧到一道又一道的殘影。
轉眼間,便挑斷好幾個人的右手手筋。
黑衣人又要應敵,又要顧着保護鄭持榮,愈漸自顧不暇。
鄭持榮見情況不對,喊了聲“撤”,轉身便想走,可不知何時,他們身後十丈處,又多出一波黑衣人。
他並未多想,只當是鄭嵩接應他的,帶着兩個暗衛就要朝那夥黑衣人奔去。
暗四見狀,連追都懶得追,就那樣一身落拓,持劍迎風颯颯而立。瀟灑的眼看着鄭持榮三人被蕭豫派來的三十暗衛攔住,然後扭捆着又送到謝辭世面前。
鄭持榮的面巾在掙扎間已經被扯掉,謝辭世打量着他過分白皙的臉,瞧那眉眼,竟是跟鄭持玉有七分像。
罷了罷了,沒機會揍鄭持玉,就姊債弟還吧!
這般想着,他衝暗四使了個眼色。
暗四會意,上前一腳將鄭持榮踹的撲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鄭持榮長了十八歲,還沒受過這種屈辱,他呸呸吐了兩聲,然後一臉暴怒的看向暗四,“你敢踹我,你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嗎?我是鄭國公府的大公子鄭持榮!”
“你是鄭國公府大公子鄭持榮?”暗四難得多話一次,嘲諷的掃了鄭持榮一眼,毒舌道,“我在京中呆了這麼多年,只聽聞鄭大公子是個溫潤少年,風靡萬千京城少女……卻不知道,鄭大公子什麼時候對半老徐娘也感興致了?”說着,意有所指的掃了不遠處的沈氏一眼。
“你……”鄭持榮被暗四堵的說不出話來,一時間,承認自己的身份不對,不承認自己的身份也不對。
暗四趁他語塞,又一腳踹在他背上,衝身後的三十暗衛喊,“這孫子竟然敢冒充鄭大公子,兄弟們一起上,我們將他打個半死,然後去向鄭國公邀功!”
三十暗衛一聽,應和一聲便衝上前來。
混亂中,不知誰順便還堵了鄭持榮的嘴。
一頓車輪戰羣毆。
等最後散去時,鄭持榮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膚,頭腫的像豬頭,兩個眼窩子黑紫一片……還有兩顆牙混着血沫躺在地上……
謝辭世看着差不多了,又朝暗四使了個眼色。
暗四便讓三十暗衛退下。
走之前,他蹲在地上,捏起鄭持榮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長道,“我的身手你也見識過了,以後再敢對我主子不敬,我可有一百種法子能不動聲色的結果了你!或者……你要是不信,我們就再試一次,三天後,你身上要是還有一根毛在,就算我輸!”
“不不不,我信你,我信你,我以後再也不敢打謝辭世的注意了!”
鄭持榮帶着哭腔承諾,他是真的被打怕了,面對暗四時,整個身子都在哆嗦。
暗四哼了一聲,起身示意謝辭世上車。
謝辭世頷首,正要和予禾一起上車,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顫顫的聲音。
她回頭,卻見方明堂不知何時到了她附近,正一臉訕笑瞧着她,似乎有什麼事要求她。
“有事嗎?”謝辭世抱臂問了一句。
方明堂忙道,“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對,辭世,我想跟你道個歉。”
“嗯。”謝辭世哼了一聲,表示自己接受,轉身又要走。
方明堂一急,又喊了一聲,“等等!”
“還有事?”謝辭世擰眉,眼中有不耐閃過。
方明堂抽着嘴角又幹笑了一聲,低聲道,“我還想求你一件事!”
“不幫!”謝辭世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這次,沒再停下。
方明堂看着謝辭世頭也不回決絕的上車,眼中閃過一抹怨恨,用力的咬了咬下脣。
暗四在謝辭世和予禾上車後,也跳上車,“駕”的一聲,馭車按原路返回……
土坡上,鄭持榮看着馬車消失不見,終於鬆了口氣,他硬生生的被打斷了幾根骨頭,手下侍衛又都斷手斷腳,眼下想要離開,只能向唯一健全的方明堂求救。這般想着,他端着架子朝方明堂看去,衝着他道,“明堂,你送我回我鄭國公府,我保你後半生榮華富貴,怎麼樣!”
“鄭大公子,你這話當真?”方明堂聞言眸光一亮,眼神灼灼的看向鄭持榮。
鄭持榮極快“嗯”了一聲,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想給方明堂一點甜頭。
方明堂看着那沓銀票,眼睛果然一亮,正要湊上前去將鄭持榮扶起來。這時,遠處的謝江突然大喊一聲,道,“明堂,別聽他的,你見過他如此落魄的模樣,他若能回國公府,只會殺你滅口!聽叔的,你殺了他,然後將他身上的銀票全搶過來,嫁禍給剛纔那一夥人,然後我們去江南,過好日子去!”
方明堂沒想到謝江會這麼說,頓時停下腳步,看看鄭持榮,又看看謝江,不知道該聽誰的。
鄭持榮也沒想到半路會殺出謝江這麼個程咬金,他恨恨的咬了下牙,道,“剛纔那一撥人可是豫王府的暗衛……方明堂,你也是讀過書拜過官的人,你覺得你冒充得了他們嗎?……何況,鄭國公府就我這麼一個嫡子,我要真的橫屍在此處,你覺得我爹和我姑母會不追究?他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會讓你償命的,到時候雲朝十大酷刑都得用在你身上!”
“……”方明堂聽鄭持榮這麼說,好像那十大酷刑真的用在了他身上,渾身都發起抖。
鄭持榮見狀,再接再厲道,“要我說,你應該殺的是他們兩個,你殺了他們,再毀屍滅跡,作爲交換,我回去後完全可以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不但賜你千金,還能奏請皇上將你放到別的州縣爲官……”
“真的嗎?”方明堂一聽鄭持榮要替他改頭換面,還給他求官做,整個人驚喜的差點跳起來!
鄭持榮聞言,正欲點頭,另一邊謝江已經痛心疾首的喊道,“明堂,叔和你嬸對你那麼好,這麼多年來,對你比對親生骨肉還好,你不會答應他的對嗎?”
方明堂眼下已經被做官的欲-望衝昏頭腦,哪裡還有心顧念往日的恩情,看見鄭持榮點頭後,便撿了把刀朝謝江和劉氏走去。
謝江已經被方明堂如今的模樣氣的臉色鐵青,他很想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又怕連累了方明堂,心中痛苦極了。
劉氏倒是沒那麼多顧慮,她心一酸,張口便衝着方明堂道,“明堂,我的兒啊,我是你的親孃啊,你真要對你的親孃下手嗎?”
方明堂因劉氏的話一頓。
謝江眼底一片深沉,暗道一聲蠢娘們兒,然後突然轉過身去,一巴掌打在劉氏臉上,怒吼道,“瞎比比什麼,明堂要真是咱的孩子,咱會將他送人!你要求明堂饒你一命,也不是這麼個求法!你這是挑撥明堂和沈姐姐的關係,你讓沈姐姐怎麼想!你這樣會害死明堂的!”吼到最後一句時,他聲音都顫抖到劈叉了。
吼完,他深吸了口氣,又看向方明堂,目光對視間,心裡已經有了決定,良久,他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衝方明堂苦笑一聲,蒼涼道,“明堂,叔知道,叔和你嬸再活着就擋你的道了……你放心,叔和你嬸不會這麼做的……孩子,你以後要好好的!你……別忘了叔和你嬸兒……”
說完,他又看向鄭持榮,不過轉瞬之間,眼神卻突然變得陰冷又可怕,彷彿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般,面容猙獰,一字一句威脅道,“鄭大公子,你最好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否則,我和我婆娘就是化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話落,他突然拔下沈氏頭上一根銀簪,轉頭用力刺向劉氏喉管。
劉氏沒想到謝江會這麼做,她怔怔的看着他……死不瞑目……
謝江看着劉氏斷氣,眼眶有點兒溼潤。那是陪了他一輩子的老婆子啊!但凡有一點兒辦法,他都不想對她動手的。
良久後,他顫抖着擡手,替劉氏合上眼,隨後,又當着衆人的面,用力將簪子刺進了自己的喉管。
他到死,目光都追隨着方明堂。
方明堂目睹兩個比至親還親的人如此慘烈的死在他面前,渾身都哆嗦起來,攥在手裡的刀也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謝叔,謝嬸!”許久後,他跪倒在地,眼角有一點晶瑩順着面龐緩緩滑下……
沈氏看着方明堂這樣,莫名有些嫉妒。
她慢慢的從地上爬起,走向方明堂,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抱進懷裡,低聲道,“兒啊,害死你謝叔謝嬸的不是你,是謝辭世,那個死丫頭,她若是肯施援手,肯幫你……我們哪裡又會落到這個份兒上!”
方明堂聽沈氏這麼說,卻沒有開口迴應。他直挺挺的跪在那裡,直到謝江和劉氏的屍體都僵硬了,他才起身,踉踉蹌蹌的朝鄭持榮走去。
“你,會履行你的承諾,給我滔天的富貴,對嗎?”方明堂赤紅着眼睛,逼問鄭持榮。
鄭持榮被他的樣子嚇到,忙不迭的點頭,“自然是真的,我不騙你,我發誓!”
“那好!我就信你這一次!”方明堂說完,轉身去找馬車。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沈氏後腳就聽鄭持榮的,從地上那些侍衛懷裡取了火摺子,將所有人疊在一起,點了火……
微風中,火勢越燒越大。
有被燙醒的侍衛掙扎着想逃,可他們的手腳筋,都被挑斷,根本跑不了……
那場火,足足燒了半天,才熄滅。
等方明堂找來馬車時,天已經黑了,他看了眼那堆焦黑的屍骨,什麼都沒有說,直接扶鄭持榮和沈氏上車,然後駕車回城。
三人又用了一個時辰才趕到鄭國公府。
鄭府管家見鄭持榮傷成這樣,臉都黑了,一面喚府上門童去請太醫,一面讓人去稟老爺夫人小姐,然後自己親自扶着鄭持榮往鄭持榮所住的居安堂走去。
鄭嵩和盧氏來的比太醫早一步,看到牀榻上獨子渾身青黑,慘不忍睹的模樣,盧氏沒忍住,當即就嚎哭起來。
鄭嵩也是板着臉捏緊了拳頭。
盧氏不曉得鄭持榮近日的行動,他可是曉得的,原本他以後……兒子不會出問題,可沒想到,結果竟然會被打成這樣,鄭嵩現在只後悔,沒有攔着兒子,派別的人去十里坡。
“榮兒,孃的榮兒!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你告訴娘,娘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孃的榮兒啊,你怎麼這麼恓惶……”
盧氏哭的時候,沈氏和方明堂就站在不遠處,但是兩人誰都沒有動。
直到太醫匆匆趕來,盧氏的哭聲才停下。
太醫令婢女將鄭持榮身上的衣裳全部脫光,然後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大礙,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鄭國公和盧氏道,“國公爺,夫人,公子身上多是皮肉傷,再就是小腿骨折,肋骨斷了兩根,並無性命之憂,好好養着,三個月內就能痊癒!”
“好,有勞太醫了!”鄭嵩衝太醫點頭,然後讓管家帶太醫出去開藥。
盧氏聽聞鄭持榮沒有性命之憂,也鬆了口氣,轉過身用帕子拭眼角時,才注意到了方明堂和沈氏。
“你們是?”盧氏瞟了眼兩人身上髒污的衣衫,一臉的冷傲。
沈氏囁嚅了下脣,沒敢說話,方明堂卻勉強扯出個笑來,衝着盧氏道,“小可明堂,和家母在城外十里坡時,碰上了奄奄一息的鄭公子,便叫馬車將他送了回來。”
“哦,你們當時也在十里坡?”盧氏聽聞兩人對鄭持榮有救命之恩,這才稍微客氣一點。
方明堂點了點頭,略頓,又道,“聽鄭公子說,害他的是豫王府的暗衛和一個叫謝辭世的女人。”
“謝辭世,又是謝辭世!”當着外人的面,盧氏的直接便發作了,她瞪着眼暴怒道,“這個賤人,毀了我女兒的名聲,又毀了我兒的身子,她這是跟我鄭家有仇嗎!她是恨不得我死嗎?”
鄭嵩到底愛面子,衝盧氏身邊的嬤嬤使了個眼色,兩個嬤嬤會意,上前連哄帶勸的將盧氏請到了隔壁暖閣裡去。
盧氏前腳剛走,鄭持玉後腳就到了,她臉上帶着抹可疑的紅,身上衣裳也微微散亂。
鄭嵩見了,不悅的皺起眉,替掌上明珠遮掩,“看你跑的急的,臉都紅了!這麼大的人,就不知道穩重些。”
鄭持玉訕訕一笑,問鄭嵩,“爹,榮兒他怎麼樣了?”
鄭嵩便將太醫說的話重複了一遍。頓頓,又指着方明堂道,“這是送你弟弟回來的恩人。”
鄭持玉聞言,朝方明堂看去。
方明堂見鄭持玉看他,溫和的揚了揚脣角,想表現出自己玉面公子的一面,可他卻忘了,自己現在臉有多黑,衣衫有多破舊。
導致鄭持玉根本不將他這個鄉巴佬放在眼裡,只看了他一眼,就別過頭去,從鼻翼裡發出一聲輕哼。
方明堂聽見,一下子紅了臉。沈氏沒有什麼反應,還是一副木然的樣子。
鄭持玉兩步走到牀前,看到鄭持榮渾身是傷的模樣。登時就怒了,回頭,厲聲問方明堂,“是誰傷的我弟弟!”
“還是那個謝辭世!”鄭嵩不想耽擱蕭豫和女兒的姻緣,便只提了謝辭世的名字。
鄭持玉聽完,比盧氏方纔還要生氣,她話不多說,直接衝紅纓道,“去,把皇上賜給我的五十郡主虎賁衛召集起來,我要替榮兒報仇!”
紅纓沒敢應正在氣頭上的主子,卻是看向鄭嵩。
鄭嵩衝紅纓點了點頭,紅纓這纔出去。
虎賁衛很快召集好,鄭持玉一臉怒色,領着五十人雄赳赳氣昂昂的往豫王府趕去。
半個時辰後,一衆人在豫王府門外停下,一揮手,立刻有一隊虎賁衛上前,和王府侍衛戰作一團。
鄭持玉則帶着其他人直闖進王府,擡腿就往綠竹苑走去。
有人攔,便留下幾個虎賁衛擋着。
當她怒氣衝衝的趕到綠竹苑時,謝辭世正和蕭豫用完晚膳。
“謝辭世,拿命來!”鄭持玉首當其衝,步進正廳,就要朝謝辭世走去。
蕭豫見狀,直接將謝辭世護在身後,然後帶着一身肅殺,一臉震怒的看向鄭持玉,嗓音裡如同裹了冰渣,寒聲道,“鄭表姐,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要這個賤人的命!”鄭持玉看向謝辭世露出的一片衣角,厲聲道,“敢傷榮兒,我讓她活不過今夜!蕭豫,我勸你最好別攔我,否則的話……你信不信我連你也一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