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正猶豫要不要扯住發瘋的鄭持玉,這時國公夫人盧氏帶着人匆匆進了屋,正好跟鄭持玉撞在一起。
鄭持玉正在氣頭上,腳下躥的飛快,這一撞,差點將盧氏懟的摔倒在地。關鍵時刻,盧氏身邊一個身穿銀紅宮裙的少女將盧氏扶住,待盧氏站穩後,少女秀眉低蹙,衝鄭持玉低聲怨了句,“姐姐慢些,孃親險些都要被你撞倒了。”
鄭持玉聽妹妹指責她,下意識的瞪眼,正要辯駁兩句,盧氏卻已替她開了口,皺眉看着鄭持好道,“你姐姐心情不好,你就不能讓着她點兒!日日唸書,孝悌禮義都念哪兒去了!”
鄭持好聞言低下頭,委屈的咬了咬下脣,沒作聲。
盧氏皺眉掃了她一眼,又道,“還不跟你姐姐道歉!”
鄭持好聞言擡首,眼中含着水霧看向自家親孃,在她指責的眼神中,又轉向鄭持玉,委屈道,“姐姐對不起,我方纔不該怨你。”
鄭持玉聞言,哼了一聲,沒有搭理鄭持好,轉頭直接看向盧氏,寒着張臉道,“外面的事,娘都知道了?”
“我就是爲這樁事專門來尋你的。”盧氏表情也不太好,她帶着鄭持玉又回了寢房裡。
紅纓見狀,鬆了口氣,匆忙去泡茶。回來時,卻被盧氏瞪了一眼,陰着臉罵道,“小姐性子急,你在旁邊就不會勸着點兒,若是小姐真因你的疏忽出了什麼大錯,你仔細你那一身皮!”
紅纓自知有罪,根本不敢擡頭,直到鄭持玉出聲阻止了盧氏,她才得以起身退下。
寢房裡,盧氏又安慰了鄭持玉許久,道鄭嵩已經去了京兆府,一定會替她出頭,鄭持玉情緒才平復下來。不過稍後,咬牙切齒的又提了一個條件,她要謝辭世的命!要她生不如死!
盧氏對這個女兒疼到了骨子裡,怎能不答應,她溫柔的輕撫着鄭持玉的發心,道,“娘稍後再去宮裡一趟,你姑母向來疼你,這次的事,她怕是也咽不下這口氣,到時候,由她出手,定讓那個謝辭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蕭豫就是想報仇也沒那個膽量!”
“那我和蕭豫的婚事呢?”過了會兒,鄭持玉冷着臉又問了盧氏一句。
盧氏面上浮起一抹爲難,試探着問,“你真喜歡蕭豫?”
鄭持玉冷冷的扯了下脣,眼底透出一抹狠色,道,“我這輩子非他不嫁,就要跟他死磕到底!”
盧氏聞言,擰眉暗道一聲“冤孽”,嘴上卻捨不得拒絕女兒的要求。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沒注意低眉立在一旁的鄭持好,因爲母親的偏心已經生出別的心思。
當日午後,盧氏又進了趟宮,跟蘭貴妃通過氣,確定了謝辭世被召入宮中的時間,然後纔打道回府。
同一時間,鄭持好的一個小丫鬟,仗着面生,將一封信送到了豫王府門房。
門房聽聞是鄭二小姐送來的信,也不敢耽擱,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前院書房。
書房中,蕭豫看過信後,一臉的凝重……這盧氏,果然和他預料中的一模一樣,一有事情發生就進宮搬救兵。
可這次,他是決計不會再讓謝辭世入宮了。他將鄭持好的親筆信投進書桌上的香爐裡,然後起身,肅着臉闊步朝外走去。
徑直去了綠竹苑。
“王爺!”謝辭世正在屋裡教予禾和兩個小丫鬟打撲克,看到蕭豫進來,立刻站了起來,不好意思的喚了一聲。
蕭豫掃向桌上不同花色的紙牌,愣了片刻,然後捻起一張看了,問她,“這是什麼?”
“我自己瞎琢磨的一個小玩意兒,解悶兒。”謝辭世說着,然後示意予禾將紙牌收了起來。
予禾動作麻利,片刻之間,就將五十四張紙牌全部收拾到一沓,然後帶着兩個小丫鬟退了出去。
謝辭世請蕭豫上座,又給他換了茶,然後在他對面坐下,笑着問,“王爺來尋我,不知所謂何事?”
蕭豫放下茶盞,看了她一眼,涼聲道,“鄭持玉受了委屈,明日母妃怕是又要宣你進宮。”
“跟上次一樣嗎?”謝辭世頓了下,然後試探着問。
蕭豫是問過謝辭世上次在鳳章宮的細節的,也知道那次她在皇后的照拂下並沒有受什麼委屈,可這次跟上次不同,這一次,蘭貴妃定然會在鳳儀宮召見她……到時若是做點什麼手腳,就是他都難以追究。
“自然是不同的。”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你這次若是進了宮,到明日能留下個全屍都算你運氣好。”
他話落,砰的一聲,謝辭世手裡的茶盞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轉頭,臉色煞白的看向蕭豫,接着,眼中露出一抹哀求的光來,扁嘴望着他道,“王爺,你會保護我的對嗎?”
蕭豫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忍不住越過炕桌,伸手在她頭上撫了一下,“你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自然是要護着你的。”
“那你會陪我一起進宮?”謝辭世求證。
蕭豫看了她片刻,道,“母妃會有一百種不重樣的方法將本王支開。”
“那怎麼辦!”謝辭世一臉的懊惱,生死關頭,她比誰都急,看向蕭豫的眼神愈加溼漉。
蕭豫迎着她焦急乞求的眼神,心裡某一處突然變得柔軟,他握拳抵在脣邊咳了一聲,衝着她道,“本王根本就沒打算讓你進宮。”
“不進宮……你的意思是讓我裝病?”謝辭世終於反應過來。
蕭豫目光幽深的看了她一眼,頷首。
“可宮裡的人要是不信,非要將我擡進宮去呢?”
“你裝麻風病試試。”蕭豫開口,直接將謝辭世的話堵死。
謝辭世聞言,還沒來得及高興,很快又提出下一個問題,“麻風病會傳染的……我怕到時候貴妃娘娘會假借替你着想爲由,將我活埋……”
所以,你是故意在跟本王擡槓嗎?
蕭豫不悅的看向謝辭世,耐着性子道,“到時候,本王會給鄭國公夫人和母妃找些事做。”
“唔……”謝辭世點頭。
眼下蕭豫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能保護她的人。她很相信她,只能相信她。
有他的承諾,謝辭世心緒安寧許多。
蕭豫看她不再那麼惶恐,盯着她的臉看了會兒,又忍不住想起上次在暖閣裡的那場曖-昧。
他手指屈起一下一下在桌上輕叩,忽然道,“本王如此替你周全,你不想想怎麼酬謝本王嗎?”
“嗯?”謝辭世才經歷過一場大喜大悲,一頭霧水的看着蕭豫。
蕭豫十分隱晦的提醒,“本王的舌尖已經好全了。”
言下之意……你可以再像上次暖閣裡那樣,來撩本王了!本王……來者不拒。
蕭豫這麼一說,謝辭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口中所說的酬謝是什麼意思。
眼波一晃,她疑惑的看了蕭豫一眼,紅脣輕掀,道,“王爺你既然這麼喜歡這檔子事兒,怎麼不娶王妃,不多納幾個側妃侍妾?您這權勢,這身家,這長相,想伺候您的應該能排隊繞護城河十幾周吧?”
誰知,蕭豫聽她這麼說,卻直接冷了臉,脣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嗤道,“旁人愛慕本王,本王就要全部收入囊中嗎?”
謝辭世目睹蕭豫變臉,這纔想起,貪慕蕭豫的人裡面還有個鄭持玉。
而以鄭持玉那近乎變態的佔有慾和性格,她得不到的東西,又怎麼會讓旁人得到。
至於她……不過是蕭豫生命裡的一個意外。
她毫不懷疑,倘若她那日沒有上大佛寺去替劉氏祈福,倘若蕭豫的車伕沒有慌不擇路的將車趕到大佛寺的山路上,那麼他們兩個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交集的。
而倘若無她,他這一輩子只怕都要和鄭持玉死磕下去……一輩子都沒機會碰女人。
這般想着,謝辭世倒有些同情蕭豫。罷了罷了,就當是謝他肯護自己周全吧!
謝辭世擡起下巴,媚眼如絲的看了蕭豫一眼,起身,緩緩的朝他走去。
屋裡春光明媚,屋外,予禾帶着兩個小丫鬟鶯時、燕月將綠竹苑又歸置了一遍。
等一切收拾停當,屋子裡面,謝辭世和蕭豫才分開。
兩人各自整理好衣衫,蕭豫嘴角微微破皮,謝辭世櫻紅的脣色澤鮮亮的腫了起來。
予禾守在外面,等了半晌,都沒等到屋子裡的主子叫水。
正疑惑着,裡面謝辭世突然叫人了。
予禾忙打起簾子入內,擡頭時,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屋裡的羅漢牀和牀榻。見都沒有太大的痕跡,又低下頭去。
心中忍不住疑惑……兩個主子方纔都這樣那樣了,還用了這麼久的時間,怎麼就沒……
予禾無聲的嘆了口氣。
羅漢牀上,謝辭世已經將自己想吃的晚膳全部點完。
予禾一一記下,然後躬身退了下去。
屋裡轉眼間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蕭豫脣角微翹,目光若有似無的追隨着謝辭世,眼底難得有幾分暖意。
謝辭世在予禾走後,卻忍不住擔心起另一件事。
那****中了陰陽絕命合歡散,最後沒有出事,毫無疑問是蕭豫給她解的毒……可問題是,當時完事後她直接就昏迷了三天,並沒有及時避-孕。
她便有些擔心,腹中會不會又懷上一個。
“在想什麼?”蕭豫看見謝辭世臉上表情不停變化,最後還露出一抹恐懼,忍不住沉聲詢問。
謝辭世聽蕭豫問起,微微擡首,一臉複雜的看向他,沉默許久,才道,“上次農莊你替我解毒,事後我並未服避-孕湯藥。”
“……”蕭豫聽她這麼說,也沉默起來。
她的顧慮,他很明白。因爲明白,所以原本緩和的心情又沉重起來。他愧疚的看向她,道歉的話在嘴邊繞了幾圈,最後又被他生生吞了下去,只啞着嗓子道,“這事我會吩咐府醫。”
謝辭世搖頭,一臉的抗拒,“不必勞煩王爺,我稍後出府自己去抓藥吧。”
蕭豫知道,謝辭世這是信不過自己。他嘆了口氣,合上眼睛,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一夜輾轉。
第二日天亮,謝辭世用過早膳,便帶着予禾和四個暗衛,揣着蕭豫給的名帖離了府。
這一次,她學聰明瞭。並沒有用自己本來的面貌,而是將臉塗黑,又換了男裝,這樣,就算是在大街上碰上,那些想找她茬的人,也不一定能認出她來。
到了街上,她並沒有立刻去生藥鋪子買藥,而是吩咐予禾去僱了輛馬車,打算先去京兆府大牢一趟,將崇德坊那些破事了結了。
因爲僱的馬車十分普通,這次出行,路上倒是沒有出什麼狀況。
到京兆府大牢外,兩人下車,並肩往大牢入口走去。
入口處,有八個帶刀衙役守着,予禾十分利落的上前,分別給了幾人一錠銀子,求他們行個方便。
衙役互相對視一眼,卻不肯收銀子,只道,上面有人交代,謝家和沈家都是欽犯,不得隨意探望。
予禾聽幾人這麼說,眸光一閃,示意謝辭世將蕭豫的名帖拿出。
謝辭世照做,那八個衙役當即放行。
予禾大方的又將銀錠遞了出去,衙役這才收下,然後領着兩人去了劉氏他們所在的牢房。
大牢陰暗潮溼,光線又昏暗,謝辭世一進去就打了個哆嗦,踩着腳下有些坑窪的磚地,她快步走着,間或還能聽見老鼠吱吱的叫聲。
劉氏等人全被關在了同一間牢房,那牢房是整座大牢最潮溼骯髒的。
謝辭世站在牢房外,捂着鼻子都能聞見裡面一股子怪味。
牢房裡,劉氏、謝江、沈氏、方明堂四人合着眼睛緊緊靠在一起,都一副蓬頭垢面的模樣,每個人身上都有一些血跡,尤其謝江最爲嚴重,下半身全是乾涸的血跡,瞧着是真的被人打斷了雙腿。
謝辭世嘆了口氣,正要說話,結果帶她們進來的衙役卻先一步開口,用鞭子抽打着牢房的鎖鏈,大聲道,“謝江、沈氏、劉氏、方明堂……貴人有話要跟你們說,都給我爬過來!”
衙役這麼一吼,四人立刻驚恐的睜開眼睛。
四張口,異口同聲的喊了句“辭世”。
謝辭世冷冷的“嗯”了一聲,然後衝身邊的衙役道,“衙差大哥,您先出去吧,我問他們幾句話便好。”
“那行,小的先出去,姑娘有什麼問題立刻叫小的,小的就在外面,您聲音稍微大點兒就能聽見。”
“嗯。”謝辭世淡淡應了一聲,看着那衙役走遠,然後纔回頭看向牢房裡的四人。
劉氏被橘頌廢了手腳,她現在看到謝辭世就怕,根本不敢開口,謝江沈氏三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由謝江做主。他目光陰鷙,一臉深沉的看着謝辭世,道,“你去求貴人,讓他將我們都放出去!然後你帶上自己的積蓄,跟我們一起走,我們離開崇德坊,去江南!”
“放你們出去,帶上積蓄跟你們一起去江南?”謝辭世重複謝江的話,嘲諷的笑了一聲,道,“好讓你們有機會把我再賣一次嗎?”
“你這丫頭,怎麼說話的!”謝江到現在,還想擺一家之主的威風,狠狠的瞪了謝辭世一眼,拒不承認道,“爹什麼時候賣你了?我們謝家就沒有賣女兒的傳統,你是不是聽了什麼謠言,誤會爹了?”
“這就要問她了!”謝辭世伸出蔥白的手指,指向縮在角落裡的劉氏。
謝江在謝辭世和劉氏之間逡巡,最後眼神突然一變,擡起手,照着劉氏的臉就是一耳光,同時,響聲震天的罵道,“臭娘們兒!辭世是老子唯一的骨肉,你敢揹着老子賣辭世,你信不信老子先賣了你,老子打死你!”謝江嘶吼着,下手越發的重,劉氏被挑了手筋腳筋,想反抗都反抗不了,只能被動捱揍!十幾巴掌下去,謝江氣喘吁吁,劉氏的臉則腫成了豬頭模樣,兩個眼窩子更是烏黑一片。
劉氏疼得厲害了,想張嘴反駁。
可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謝江一眼瞪了回去,謝江作勢又在劉氏腿上打了幾下,大聲道,“你做下這等事,連累我也就罷了,可你看見沒,明堂和沈姐姐都被你連累了!”
然後,劉氏就不再言語了,只低着頭,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謝江收拾完劉氏,又搓手看向謝辭世,努力擠出一絲笑,道,“辭世,你看,我是真不知道你娘賣你這事,我已經幫你出過氣了……你能不能求那貴人放過我們……”
“你,真想幫我出氣?”謝辭世並未接茬謝江所提的事,而是反問起他另一個問題。
謝江想護着方明堂離開,自然忙不迭的點頭。
謝辭世便冷哼一聲,道,“近來我受的傷有點兒多,以前很多忘記的事也都隱約想了起來,比如說我五歲生辰那年,是誰將我推倒在了石凳上……害我險些斷了氣,還忘了五歲之前的所有事情!”
她話音落下,方明堂的臉一下子變的煞白,下意識的往後縮去。
弄傷謝辭世這檔子事沈氏也是記得的,而且印象十分深刻。
那時候她還以爲自己必須要破財免災,給謝辭世治病養傷呢,可是沒想到劉氏和謝江愣是對她分文不收,對方明堂,也是一句重話都沒有,還誇自家兒子力氣大,是個好小子。
沈氏想起那些過往,用力的咬了下嘴脣,然後衝謝辭世喊道,“是我!你那一跤,是我推的!”
“爹,她當年差點害死我呢……”謝辭世看向謝江,笑着言道。
謝江知道謝辭世的意思,他扭頭冷冷的看了沈氏一眼,兩人對過眼神後,他上半身前躬,用力拽下自己的臭鞋,然後左右開弓的朝沈氏臉上扇去……直將沈氏扇的臉頰高高腫起,嘴角不停的淌血。
謝辭世冷眼看着,焦點卻聚在方明堂臉上。
不知爲何,她看着方明堂那張臉總覺得莫名熟悉。
皺着眉,她又看了謝江一眼,終於發現,方明堂和瘦下來的謝江竟然有五六分的相像……
突然,一個可怕的猜測出現在她心裡。
謝辭世揣着那個猜測,盯着謝江和方明堂的臉看了許久,而後輕嘲一聲,喊了句“住手!”
謝江也打累了,聽謝辭世開口,立刻放下鞋底。擡頭看向她,“辭世,你肯幫我們求情了!”
謝辭世不動聲色的點頭,敷衍道,“我回去就幫你們求情!”
“好孩子!”謝江艱難的衝謝辭世笑了笑,生平第一次,對謝辭世表露溫柔。
謝辭世聽罷,淡淡的衝他一笑,然後突然開口,惡劣道,“爹你以前胖的時候我還沒發現,現在你瘦下來,我瞧着你跟明堂竟然有六七分的相似……你說你從小到達對我像雜草一般,又對方明堂那麼好,不知道的還以爲方明堂纔是你親兒子呢!”
她一口氣不停的說完,然後發現,在場四人的臉色都變了。
尤其謝江反應最大,他近乎狂躁的暴怒起來,一把拾起地上的臭鞋就朝謝辭世咋來。
予禾眼神一凜,帶着謝辭世側身避過。
謝辭世脣角一勾,又道,“爹你這是惱羞成怒了嗎?”
謝江更氣,掙扎着要站起來揍謝辭世,可惜他的雙腿已經齊根斷掉,掙扎不過是徒勞無功,反而讓自己疼的更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