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節和芽枝很伶俐,帶了不少連夜折的元寶。
用好看的金絲線穿成了一串串的,都拿到了墳前化給了先皇子妃。
寧璞玉坐在墳頭,用真絲的帕子沾了清水,一點一點的替姐姐擦拭墓碑。“姐姐,沒想到咱們姐妹有天,要這樣說話。你在裡面躺着,我在外面坐着,似是離得這麼近,卻我看不見你,也不知你能否聽的見我。”
“娘娘您別難過。先皇子妃在天有靈,一定能聽見您說的話。”芽枝紅着眼睛寬慰。
“是。”寧璞玉點了點頭:“西南之行如此的順利,一定是姐姐在天保佑。姐姐,一路走來不容易,爺幾度被誤會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儲君之位,就算爺不去爭,他們也都將爺視作眼中釘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日子不好過。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拼了。來日,爺當真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那這些人,便不會再有猖狂的一日。”
竹節和芽枝對視了一眼,都格外贊同皇子妃這番話。
話說到一半,竹節起身往遠處看了一眼。“皇子妃,那邊好像有人。”
寧璞玉皺了皺眉,順勢望了過去:“不會吧,這裡可是二皇子府的墓地,怎麼會有別人?”
“可是,真的好像有點不對勁。”竹節警惕起來:“我過去看看。”
然而還沒等她站起來走過去,那邊就忽然有人冒出頭來。
隨行的戍衛警惕起來,連忙就撲上去把人擒住,擰着胳膊押送過來。
“啓稟皇子妃,這個人鬼鬼祟祟的藏在草叢裡,意圖不軌,還請皇子妃發落。”
“並不是,我沒有意圖不軌。”那男人似是不會武功,看上去年歲也不大,約莫剛二十出頭的樣子。
寧璞玉定了定神,問道:“你是什麼人,藏在這裡做什麼?”
“小人乃是這山中的烈火,在此打獵。”
“胡扯。”竹節一眼就覺出不對來了。“看你的肌膚,分明就不黝黑。若真是山上的獵戶,難道你天天頭上包着布出門打獵嗎?騷擾先皇子妃安歇,又驚動的皇子妃,光是這兩條罪名,我即便不將你送到官府,也能就地賞你一頓鞭子。”
“皇子妃饒命。”那人伏在地上,聲音略低:“其實……其實小人是有要緊的事情稟告皇子妃,只不過……怕皇子妃不信,這才猶豫不決。”
示意竹節不要嚇唬他,寧璞玉溫和的問:“你有什麼事情,只管說吧。”
“可是……”那人不敢,四處張望。
“你們先下去。”寧璞玉對押送的戍衛道。
“是。”兩人鬆了手,恭敬的退下。
“現在可以說了嗎?”寧璞玉耐着性子問。
“皇子妃可還記得,昔年府裡有位廚娘,就劉婆。”那人聲音不大,卻格外的謹慎。好似一陣風吹過,他都要驚惶的閉嘴。
看他這個樣子,寧璞玉的心也難免不安。“確實有這麼個人。怎麼?”
“劉婆沒死。”那人顫巍巍的說。“非但沒死,且還看清了那一晚發生的事情。她哀求了小人好幾次,求小人將這件事情稟告皇子妃。可小人不過是一介草民,哪裡敢惹這麼大的事情啊。無奈劉婆天天哭求,小人實在於心不忍。這不,剛知道皇子妃回城的消息,她就叫小人守在二皇子府外,一見到皇子妃您出來,就找機會趁機稟告。於是小人一路跟着您的馬車來了這裡,這才能將這件事情如實相告。”
原來是關於寧家被滅門的那件事。
寧璞玉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件事情的確困擾她許久。
一時覺得是二殿下所爲,一時又覺得不可能。
她覺得這件事情不如冷衍的前程和二皇子府的危機要緊,於是從來都沒有打算在這件事情上費工夫。沒想到竟然有意外收穫。有人就這麼找上門來。
“劉婆在哪裡?”
“在小人家附近住着。因她和小人是老鄰居,老房子就在一起。”
“那就……帶我去看看吧。”寧璞玉想了想,道:“不必驚動人,芽枝,你領着他們先去白雲庵。我和竹節跟着他過去。”
“怕不怕……”芽枝的意思是,怕不怕這個人居心不良,使詐。
“放心,有我呢。”竹節衝她點了點頭:“你還是按計劃帶戍衛先去白雲庵,這樣也能掩人耳目。”
“好。”芽枝點頭:“那奴婢這就領着他們下山。”
“你老房子在哪裡?”竹節問那個人:“還有你叫什麼?”
“回皇子妃,小人劉路,劉婆和我是同村。就在西邊的劉家村。”
“等會兒下山,顧輛馬車,去也方便。”竹節對寧璞玉道:“皇子妃以爲如何?”
“倒是不用。”劉路低着頭說:“小人的馬車就在山下。不然也跟不上皇子妃啊。”
“行吧。”寧璞玉點了點頭。
不過這兩年,她總結了一條經驗。那就是凡事突如其來,後面一定有文章。
這個劉婆是不是寧府的廚娘暫且不知。但寧府出事到現在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她早不說晚不說,偏在二皇子府剛化解一場危機之後才說,看樣子是有所圖。
隨車一路來到劉家村,寧璞玉果然見到了那位劉婆。
劉婆的半邊臉和身子都燒傷了,雖然傷口已經癒合,但疤痕看着觸目驚心的。尤其是她的右手,被燒的很嚴重已經變形,是怎麼也不可能恢復如初。
“四小姐,您可還記得奴婢嗎?”劉婆一看見故人,就嗚咽起來。
那聲音聽着悲切,寧璞玉心裡不太好受。“果然是劉婆,怎麼會不記得。璞玉沒少吃你煮的飯菜。”
“四小姐,奴婢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您。本來,這個秘密,奴婢是帶算帶到地底下的。畢竟,沒有人知道,寧府被滅門之後,還留下奴婢這個活口。”劉婆含着淚,回想起當日的情形,當真是驚恐不已。
“皇子妃有所不知,那一晚,我在廚房裡準備晚飯。伺候了老爺、夫人和幾位姨娘用過晚膳後。照例準備下人們的飯菜。也是這個時候,忽然有人闖進了廚房,用什麼東西從後面打暈了我。這一下特別的狠,我當時就失去知覺倒在地上。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鍋裡的飯菜都不見了。似是被人端去吃了。於是我很奇怪,鬧不明白端走飯菜的人爲什麼沒發現我昏着。爲什麼不稟告老爺夫人……分明,我頭上身上都是血,不可能看不見。”
寧璞玉握着她的左手,彷彿也來到寧府的那間廚房,心絃繃得很緊。“然後呢?”
“我晃了晃腦袋,拼命的想要爬起來。這個時候,我聽見有腳步聲。”劉婆的手忽然用力。
驚得寧璞玉心都揪了起來。
“我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怕他加害我。就緊忙閉上眼睛,裝成死過去的樣子。果然,那人踢了踢我的背,還挺用力的。感覺不像是要救我,反而是確定我是不是醒着或者說,是不是已經死了。”
深吸了一口氣,劉婆接着道:“因爲我裝的很像,紋絲不動。對方這纔沒有起疑。而這個時候,又有人走了進來,那聲音,應該是夫人身邊的近婢湘萍。我聽見湘萍問那個男人,說飯菜裡的蒙汗藥能管多久。那男人說只要不潑水到他們臉上,且能昏睡好幾個時辰。到時候,殿下的事情就都辦妥了。”
殿下兩個字一出口,劉婆就猛然瞪大了眼睛:“皇子妃,您可知奴婢當時怕極了。寧府從來就沒有來過什麼殿下,除了……除了您的夫君,二殿下。”
“然後呢?”寧璞玉故作鎮定,並沒有急着生氣或者質疑。她只是想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清楚這件事。
“湘萍說,辦好了這件事,殿下一定重重有賞。說不定能給那男子升官。到時候,就可以迎娶她。男人也很配合的答應,說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爲了能給湘萍安枕無憂的好日子。兩個人商量着接下來該怎麼辦,隨後男人看了看時辰,說殿下應該來了。正說着,忽然外面就有了動靜。乒乒乓乓的,像是要把房子拆了一樣。跟着,奴婢就聽見了哭嚎的聲音。”
劉婆有些說不下去了,緊緊閉上眼睛:“那兩個人似乎也慌了,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湘萍問男人,說不是打劫寧府的金銀嗎?怎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再後來,一個人走進了廚房,湘萍的男人就問他到底怎麼回事,那人沒有做聲,拔出劍就將兩個人殺死在廚房裡。奴婢聽見血滴在地上的聲音,害怕極了,心都要跳出來了。根本就不敢看來的人是誰。也是萬幸,那個人見奴婢滿身是血,一動不動,點了把火就走了。覺得周圍沒有人了,奴婢趕緊跑到了窗邊,踩着竈臺往外看。那個人……那個人就是……是二殿下。”
“你別胡說。”竹節吼了一聲:“憑什麼說是二殿下。”
“二殿下來過府裡,奴婢記得他的容貌。”劉婆激動的顫抖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通紅的:“就是二殿下,沒錯,四小姐,奴婢看的真真切切的,奴婢絕對沒有說謊。本來這件事情,奴婢打算爛在肚子裡,可奴婢害怕您也被害死。二殿下還得奴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奴婢就算是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話剛說完,她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
“劉婆……”寧璞玉皺眉,連忙掐了掐她的人中,卻發現人竟然端起了。
“怎麼會這樣?”竹節也沒想到人就這麼死了。
倒是跪在地上的劉路顫抖的厲害:“劉……劉婆的病不輕,郎中說……不久人世。小人才答應幫她傳話……”
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劉路絕對不幹這件事。現在可好,這對耳朵聽見了不該聽見的話,這條命算是交代了。“皇子妃饒命,皇子妃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