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飄着雨雪。雪屑如細,落地便化。青石板被一點點**浸潤。園子裡除了石板鋪就的小徑已無法行走。
“好姑娘,套着木屐陷泥裡可就麻煩了。”奶孃喋喋勸阻着。
穆瀾低頭看了下腳上的繡鞋。粉色的底,繡着綠色的藤蔓與黃白兩色的金銀花。她坐在椅子上搖晃着兩條小矮腿打消了主意:“算了吧。今天生辰,孃親纔給我穿新鞋。被她瞧着被泥水弄髒,又要拘着我抄書貼了。”
“叫核桃陪姑娘在屋裡捉迷藏可好?”
“好。”
核桃是奶孃的女兒,和她同歲。六歲進府侍侯太小了,只偶爾來陪穆瀾玩。趴在門口的窗下把臉埋在了胳膊上,笑嘻嘻地說道:“姑娘,我數到三十就來找你喔。”
穆瀾提起裙子飛快地朝迴廊跑去:“奶孃你盯着她數!核桃不會計數!”
奶孃笑着應她:“姑娘跑慢點,核桃才數到五呢。”
拐過迴廊,還隱隱聽到奶孃幫着核桃計數的聲音:“七過了是八,不是九。重新數……”
躲哪兒好呢?鑽田七藤底下去?不不,核桃知道自己愛鑽花叢。跑進院子的穆瀾眼珠轉了轉:“爹該回來了吧?我躲他書房去。核桃不敢來找。我藏着嚇爹爹一跳。”
她推開書房的房門,將門關上。穆瀾輕車熟路地爬進了書桌旁的長案下。長案靠牆的一頭有隻小櫃子。她費勁地將裡面的藏書全搬了出來,一本本推在小門外。小小的櫃子剛好夠她抱着腿坐下。她將小門開了一小道縫,靠坐着算着時間。
好安靜啊,穆瀾無聊地等待着,等得不耐煩了。她悄悄將櫃門推開,這時她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聲響。她抿嘴笑了笑,沒有作聲。
奶孃的褐色馬面裙出現在眼前。她只站在門口靠近書桌的地方,不敢真的進來翻找:“姑娘,你在書房嗎?老爺要回來了!姑娘!”
穆瀾捂住了嘴偷笑。
奶孃失望地沒聽到動靜走了。繭綢摩擦的聲音漸漸消失。
爹就快回來了呀。穆瀾打消了主意,重新把櫃門拉攏。眼前的光亮變得陰暗,她閉上了眼睛,甜甜的笑着。等聽到爹進來的聲音就出去嚇他。
她就這樣抱着小短腿靠在櫃子裡睡着了,直到被翻動東西的聲響驚醒。穆瀾揉了揉眼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陰暗的地方是哪兒。哦,她和核桃捉迷藏,藏到了父親的書房裡。爹回來了?穆瀾輕輕把櫃門推開了一道縫。
父親正彎着腰背對着她。
穆瀾忍着笑,一點點推開櫃門。
外面的光線撲入了眼簾。她正想推開擱在櫃子外面的書時,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她愣了愣。
父親霍然站起:“你們……”
一蓬鮮血飛濺而起。血灑在書架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穆瀾臉上微涼,驚得愣住了。
耳中傳來卟咚的悶響聲。父親倒在了地上。鮮血從無頭的頸腔裡不停地涌出來,順着青石磚肆意流淌。他的頭顱被直接砍斷,軲轆滾到了櫃門前,被堆放的書籍擋住了。他看到了穆瀾,眼珠瞬間瞪圓了,然後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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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瀾猛地拉緊了櫃門,閉上眼睛捂住了耳朵。
外面的聲音像在彼岸響起。哭叫聲,奔跑聲,東西摔碎的聲音,紛繁雜亂。她一定是在做夢。她只要繼續睡,再醒來,這個夢就沒有了。
她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她醒了。穆瀾小心地將櫃門推開了一道縫。
外面一片黑暗。她不要再做這個夢了。她再也不捉迷藏了。她只要找到奶孃和核桃,這個遊戲就結束了。她快手快腳地從小櫃子裡爬了出來。
屋裡響起咕嚕一聲。她不敢看,也不敢想。拼命地爬到門口,門開着,她翻過門檻爬到了屋外。
又一雙眼睛在瞪着她。這是父親貼身的老僕。穆瀾尖叫了聲,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頭碰到軟軟的東西,她戰戰兢兢地回頭,看到了母親染滿鮮血的臉。
她嚇得坐倒在地上。
她抽搐着,她不要做這樣的夢了。
一輪明月從烏雲背後奔了出來。澄靜的月光將院子照得透亮。
穆瀾坐在滿院的屍體與血漬中。她認出了管家、廚娘,母親房裡的嬤嬤,服侍她的婢女。她看到了奶孃和核桃。
她想這一定是夢。她壯着膽子去拉母親的手時,她看到了自己的雙手,手掌血紅一片。她哆嗦得往裙子上擦。白色的裙子不知何時變成了鮮紅色。猙獰的血腥驚濤駭浪般朝她撲來,像汪洋大海沒過了她的頭頂。
她一定要從夢裡醒來。穆瀾掙扎着往前遊着。只要游上岸,她就能擺脫這可怕的夢魘了。她遊得這樣累。鮮血的腥氣包裹着她,她死死地閉着呼吸,生怕喝進了嘴裡,吸進了鼻子。漸漸的,她憋不住了。而血海卻沒有盡頭。她終於沒忍住吐出一口氣,一口鮮血灌進了她的嘴裡,她拼命地往前遊着……一隻手抓住了她。
“小穆!醒醒,你夢魘着了!“
穆瀾驀然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氣,然後趴在牀頭嘔吐起來。
她吐得酸水都出來,還不停地作嘔。
林一川輕輕拍着她的背,將茶杯送到她嘴邊:“嗽口。”
她拿過茶杯喝了一大口,嗽了嘴吐掉。目光極自然地往右襟瞥了眼,她自己結的衣帶好好的,沒有動過。穆瀾鬆了口氣:“方便洗個澡麼?”
林一川愣了愣:“方便!”
他說着伸手就想去抱穆瀾。
穆瀾腿一擡便下了牀。
林一川訕訕地伸手理了理被子,指着旁邊一道門:“浴房在裡面。拉下鈴就有人送熱水,拔了竹塞,水就出來了。浴桶旁的衣裳是給你準備的。”
“謝謝。”穆瀾朝他笑了笑,推門進去了。
“本以爲還能再撲我懷裡哭一場……”林一川嘟囔着遺憾着,卻極佩服穆瀾的神經。見她夢裡蹙眉,覺得她在做噩夢推醒了她。這才一醒過來,馬上就清醒了。
“什麼時辰了?我昏迷了多久?”穆瀾從浴房門口探出頭來問道。
“啊?”林一川嚇了一跳,生怕被她聽到自己的話了,“酉初,你睡了一整天了。這是我家。我去瞧瞧藥熬好沒。郎中說你驚了神,喝劑安神湯休息下就好。”
林一川說完出了房間。將房門關上時他故意弄出了聲響。他怕穆瀾不會放心地洗澡。他站在門口和燕聲大聲閒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