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信鷗走的時侯和藹地拍了拍林一川的肩,看似隨意地問道:“中秋那天大公子遇襲,是被一位蒙面姑娘所救。她的功夫不錯。”
溫柔的眼波,如同關心一位子侄。
“是位姑娘救了我?”
林一川懵懂的表情讓樑信鷗有點失望。
接下來林一川的話更讓他尷尬:“一川醒來時躺在林間,沒看到什麼人。不過,大人既然知道是位蒙面姑娘救了一川,可知道是誰想殺我?”
樑信鷗適時地嘆了口氣,輕描淡寫地朝林家西苑方向看了眼,體貼地說道:“樑某待大公子如同自家子侄。相信大公子在林家的地位不會再受到威脅。”
“我就知道……”林一川攥緊了拳,毫不掩飾自己對二叔的恨意。
他當然知道樑信鷗在禍水東引。自己本來就是二叔一家的眼中釘。林一川也無意替林二老爺分辨。樑信鷗這樣解釋,他就這樣相信好了。
送走樑信鷗,返回銀杏院,林大老爺的精神氣已經消失了。兩隻金色的拆膾魚頭完好無缺的擺放在如玉質般的龍泉青瓷大碗中。
林大老爺想起這魚比自己活的年歲還長,心裡陣陣絞痛,竟離席而跪,拍打着地面,衝着飯桌哽咽:“……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爹!”林一川用力扶起父親,恨得雙眼泛紅,這時侯才爆發出來:“一個東廠大檔頭,咱們爲什麼要怕他?難道錦衣衛真得罪不起東廠?”
長到十八歲了,這樣俊美懂事,又有孝心。今天被自己逼得親手宰了那兩尾魚……林大老爺無比心疼。他扶着兒子的手在椅子上坐了,語重心長地說道:“林家有兩尾過背金龍魚。皇上也有兩尾。林家這魚不能留了。”
林一川愣了愣,氣極敗壞地說道:“不過是樑信鷗給林家的下馬威罷了!這世上除了皇帝,別家就不能養龍魚了?”
“混說什麼?”林大老爺急了,一巴掌呼兒子頭上,“這魚沾了龍字就不是魚了!林家可以養,但不能比皇上養的龍魚好!東廠誠心要收了林家。樑信鷗這纔出言提醒。不宰了那兩條魚,回頭林家全族就該上斷頭臺了!”
見兒子仍然臉色難看,林大老爺放柔了聲音道:“一川哪,你是富貴窩裡長大的。只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仕農工商。再有錢,商賈也是賤業。上了公堂,身上沒有一文錢的秀才有了功名就可以不跪。你縱有金山銀海,見了官,也要曲膝下跪的。”
穆瀾那小子說:“民,不與官鬥。”還口口聲聲恭喜自己抱上了東廠的大腿。她早就知道林家鬥不過東廠。林一川此時才覺得自己看輕了穆瀾。杜之仙的關門弟子,哪怕她的出身雜耍班,自己也不該因此看低了她。
“一川,趁着爹還有幾年可活,還能讓林家上下安份着。你去京城走一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林家在京城也有產業。你接管南北十六行,還沒去過京城。去瞧瞧也好。你要記住,咱們家靠着運河做買賣。真正打交道的人,是京城的官員,皇城裡的貴人們。”林大老爺慈愛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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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養了六七十年的龍魚被林一川宰了,做成了拆膾魚頭討東廠大檔頭樑信鷗的歡心。這個消息讓林二老爺胸口驀然疼痛起來。
他捂着胸,臉扭曲得幾乎變了形。幼時他最愛去父親所住的銀杏院看這兩尾魚。那時侯父親告訴他和兄長:“龍魚吉祥,能護我林家富貴不衰!”
“敗家子!敗家子!”林二老爺氣得不停地咒罵着林一川。他這個侄兒是自己命裡的剋星災星!眼看兄長年紀漸長,膝下無子。產業必然落入自己手中,林一川就出世了。眼前兄長病入膏肓,林一川就請來了杜之仙把他治好了。壞了他攛掇宗族中人想搶過掌家之權的大事。他忍了這麼多年……
“爹!孩兒忍不了!都是長房嫡孫,憑什麼兒子想去看一眼龍魚都不行,他就能把魚給宰了做菜?他知道那兩尾魚值多少銀子,能買多少頃地不?”林一鳴嫉妒得雙眼發紅,嚷嚷着轉身就跑了出去。
也罷。讓一鳴去鬧,鬧得林家宗親都知曉纔好呢。
“那兩尾龍魚哦!”林二老爺有氣無力的哀嘆了聲。他心裡清楚,自從崔媽媽悄悄跑來告知了凝花樓的刺殺案,東廠就盯上林家了。他心裡害怕,立時要了崔媽媽的命,忍痛讓林一川順利將賭坊和青樓賣給了城北修家。
然而事情都有利弊。侄兒殺了龍魚討好東廠,抹過了那件事。也讓林一川難以對林氏宗親們交待。他就高坐釣魚臺,看戲吧。誰叫他那個狡猾如狐的大哥還能活上幾年呢。林二老爺暗下決心,等到兄長歸西,林一川孤掌難鳴,就將他踢出林家去!
這廂,林一川正一腳將林一鳴踢了個狗趴。心裡憋着的氣全撒在了林一鳴身上,一腳踏在他背上狠狠罵道:“有臉和我說銀子?你月銀才二十兩。老四海每月賬單七八百兩。前月和城川修三少在流花賭坊玩牌九,輸了二十八萬兩!人家花萬兩買只蟲,好歹也要贏回兩場銀子。你連養蟲的盆都輸給了對方。修家接手凝花樓前,好歹是自家產業,白玩姑娘不過費些茶水酒菜錢。現在凝花樓是修家的了,你去裝什麼少東家?還在凝花樓擺客請宴替修家招攬生意。雁行,修家拿到賬房的帳單是多少?”
雁行忍着笑意,輕聲報了個數:“一萬三千三百二十七兩!”
細長眉眼,眉目清秀的林一鳴憤怒地扭過臉嚎叫:“別以爲你掌家管着南北十六行產業都是你的了,裡面也有我爹和我的股子!我花的銀子再多也沒你敗家!林一川你就是個孬種!得罪不起東廠,就把價值百萬兩銀的兩尾龍魚宰了!”
林一川一把將他從地上揪了起來,左右開弓一頓好揍。林一鳴痛得呼爹喊娘,卻死不服軟。還是雁行怕出事,用力抱了林一川的腰,林一鳴這才鼻青臉腫跑了。
“鬆手!我有分寸,揍不死他!”林一川甩脫雁行,氣得胸膛起伏不平。外憂內患,這個不省心的紈絝堂弟還跑來添亂。
雁行輕聲細語說道:“二老爺有些坐不住了。這才由着二公子前來鬧騰添堵。”
林一川不屑地說道:“父親在世,二叔就不敢妄動。父親繼承家業,不全是他佔着嫡長的身份。二叔在爹面前抖不了威風。去京城前,將事情都打理妥當。二叔翻不起大浪。”
雁行恭敬地應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