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城三十里地的山坡立着座廢棄的破廟。廟很小。兩扇廟門早被附近村民拆走了,露出光溜溜的門洞。坡後山高林深,有野獸出沒。自從廟裡最後一個道人離開後,除了獵戶偶爾經過在這裡歇息,連乞丐都不肯借宿。多走三十里進京城了,何必留在這裡,討個飯都只能問山裡的野獸肯不肯。
這處地方叫三十里坡。山坡下卻不荒涼,開着一間客棧,一間飯館,一間茶寮。每月逢十,周圍的百姓會來三十里坡趕集。這是進京城前最後的歇腳處。
林一川和燕聲走到三十里坡時,正逢集市散去。他們經過尚算熱鬧的客棧與飯館,在茶寮客人們好的注視下踏了山道。
“哎,公子,那山的廟早荒廢了!”有客人好心地喊了一嗓子。
燕生揹着包袱回頭:“謝您吶!我們正是去廟裡投宿的!”
客人們恍然大悟。這二位兜底光呢。很快對消失在山道的主僕二人失去了興趣,繼續交流着佐茶的八卦。這麼多茶客聚在一起,下一次得是十天後了。
茶寮建在山道旁,客人們口沫橫飛。風將笑聲吹送而來,夾雜着一句:“沒貨纔是正常。林家南北十六家商行的老東家死了,少東家竟然是抱來的嗣子,自請出了族。商行掌櫃們沒了主心骨,大年初一竟然沒有放鞭炮開業。京城的物價都生生漲了兩成呢。”
燕聲高興極了:“二老爺定會愁得揪光了鬍子!”
林一川停了停腳步,嘴角微微翹了翹,眼睛盯着樹間灌木叢跳躍鳴叫的麻雀問道:“晚飯吃什麼?”
燕聲頓時蔫了,嘟囔道:“還能有什麼?烤麻雀嘛。”
天色漸沉,林一川和燕聲躲在破廟的牆角升火。
一陣寒風突然從洞開的廟門直吹進來。
草灰飛揚。
燕聲急於護着火堆,吸了一鼻子灰,嗆得大聲咳嗽起來。
灰黑色的草灰灑在林一川身。他皺眉拍打了兩下。青布襖被手掌擦出了幾道黑色的灰痕。他愣了愣,揭起一片衣襟看了又看。脫了薄襖去外頭溪水裡清洗乾淨還是視而不見?林一川盯着這幾道黑色的灰跡認真思考着。
這件青布薄襖還是在揚州時從燕聲包袱裡拿的。兩人的荷包臉還乾淨,餐風露宿,根本沒有餘錢置辦新衣。一路這件襖子已經洗過很多回了。染的靛青已經洗脫了色,布料洗得輕薄如紙,再洗估計有些地方要露棉花了。燕聲不會縫補,林一川更不會。難不成他還要穿補丁衣裳?在灰痕和補丁衣裳之間艱難選了半天,林一川喃喃說道:“也不是很髒……”
燕聲埋着頭往火堆裡添着柴,小聲說道:“少爺不是還有二兩銀子?幾百能買件粗布新衣了。肉燒餅也五錢一個,不買衣裳買燒餅吃也行啊。”
林一川大怒:“一路你念經似的掂記着我的二兩碎銀。以前怎沒看出來你這般貪嘴?你家少爺的定情信物,你好意思花嗎?”
大概這兩個月同甘共苦,燕聲的膽子大了不少,竟然學會了和自家少爺擡扛:“少爺,算你喜歡男人,穆公子也從來沒說過喜歡你。”
男女不分的蠢貨!林一川雙手往襖袖裡一插,踢了他一腳道:“你懂個屁!別把麻雀烤糊了!”
燕聲往旁邊縮了縮,也不敢還手,氣呼呼地嘟囔:“少爺怎地不自己烤?”
林一川理直氣壯說道:“你最多烤糊。我會烤成焦炭。你晚飯不想吃了?”
少爺怎麼說話都有道理。自己說不過他。燕聲認命地將兩串洗剝好的麻雀架在了火堆。不多會兒,一股肉香瀰漫開來。
偷眼瞥着自家少爺坐在石頭,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青布棉襖,抄着手閉着眼睛陶醉在烤麻雀肉香的模樣,燕聲突然渾身不得勁。他的少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穿四百兩一件精繡錦衣,處處講究愛潔如命的少爺了。一股酸楚在心裡攪騰着,燕聲脫口而出:“小的打死都不信,少爺您會穿舊衣裳,住破廟。連連蟑螂都不怕了!”
“少爺我怕過蟑螂?不過是討厭這種醜陋的髒蟲子罷了。”林一川傲慢地說着,彷彿還坐在自家那張整塊精雕紫檀木嵌雲石的八仙桌旁,“菜!”
燕聲正想將烤好的麻雀遞給他,眼尖地看到一隻蟑螂從牆角破席子下面鑽了出來,爬向林一川:“少爺,你腳邊有隻蟑螂……”
他眼前影子閃了閃,林一川嗖地離地躍起,落在了他身邊。
燕聲嚇了一跳,隨手拔出了長劍,警覺地朝廟外看去。
“踩死不行了,你的劍是用來砍蟑螂的?”林一川罵了他一句,睃了眼烤得黑呼呼的麻雀,沒了胃口,“我出去溜噠溜噠,看看能不能遇到只昏了頭的野兔。”
踩死……用劍砍蟑螂……
燕聲盯着自己手的劍半晌沒回過神。林一川溜噠着離開破廟老半天了,燕聲才反應過來。他走過去大腳板啪地將那隻探着鬍鬚四處亂爬的蟑螂踩死:“還說不怕呢。都怕得用輕功跳起來了,嘁!”
移開腳,看着蟑螂內臟破裂悽慘無的殘屍,燕聲的眼淚都快淌出來了。他的少爺幾時受過這樣的罪啊?明知道少爺愛潔,自己還說蟑螂去噁心他。燕聲自責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他看了眼凌亂的破廟,跑到廟門口折了幾根松枝紮成了掃帚,趁着林一川還沒回來認真地打掃起來。
掃着掃着,燕聲又想起了雁行。如果雁行還在,他一定不會讓少爺穿舊衣住破廟。望着那兩串烤得黑呼呼的麻雀,燕聲難受極了:“我真沒用。烤串麻雀都烤不好。”
一個東西撞了撞他的背。
“誰?”燕聲警覺地回頭。
廟門口伸進來一根長長的樹枝,面掛着個布包。布包被他撞得晃晃悠悠,熱氣和香氣從裡面透了出來。
燕聲瞪圓了眼睛,朝着廟外喝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