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霍霍。大雨滂沱。
東廠十二飛鷹大檔頭中武藝最強的李玉隼再一次無法入眠。
數日前,就是這樣的雷雨夜裡,他生平第一次慘敗。
被鐵甲軍襲擊。對方人多,他尚能原諒自己。然而,莫琴挖地道救了他一命,李玉隼深以爲恥!
他一遍遍回憶着那天晚上的細節。莫琴的背影,蒙面巾外的眼神,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像烙印深刻在他腦中。
“我記得你的聲音,你的眼神。”李玉隼每天都要回憶一遍,怕自己忘記。
那個陰險小人。早就打定主意要殺死侯繼祖,卻騙得他相信改變了主意。自己辦事不利,害得督主捱了二十廷杖。譚誠沒有責備他一句,李玉隼越發難受。
長長的迴廊上一點燈光晃動。
李玉隼回過頭,垂手肅立:“督主。”
譚誠罷了罷手,讓提燈籠的小番子退下了。
閃電時不時刺破烏雲,映亮了迴廊上觀雨的兩人。
“也不是沒有收穫。你能活着回來,知曉侯繼祖死於何人之手,已經立下一功。”譚誠緩緩開口說道。
李玉隼懷疑自己的耳朵被雷聲震聾了。他有點暈:“公公佈下的局?”
可那十幾名忠心死去的下屬就這樣白死了?
“都是爲朝廷盡忠而死。怎麼死的,重要嗎?”
李玉隼心裡發寒,如果莫琴不挖地道出現呢?自己是否也會死?
譚誠平靜地望着呼嘯的風雨,淡淡說道:“你活着就好。”
他真的會活下去嗎?李玉隼想起最後那兩名下屬假扮侯繼祖從屋頂突圍,慘死的情形,心裡像扎進了一根刺。
“地道早就挖好。莫琴早就在地道中等待。若非最後緊要關頭,他不會出現。咱家和你說這些,是不想讓你夜不成寐。”
良久,李玉隼才反應過來譚誠話裡的意思,心裡微熱:“謝公公看重。”
這樣的局爲了什麼,譚誠沒有說。督主完全可以不讓他知道,卻冒雨前來告訴了他。李玉隼心裡的刺消失無蹤,涌出陣陣感激。
是啊,莫琴真心相救,早在鐵甲軍出現在驛站外時就可以讓廂房裡所有人進地道。他躲在暗處觀察着,直到剩下自己和侯繼祖二人。如果這個局早讓他知道,下屬們不會這樣拼命。莫琴也會看出破綻。
“今夏雨水多。欽天監說最近半月,過半會有雷雨。”見李玉隼想通了這件事,譚誠轉開了話題,“咱家佈下的局,想釣的魚不僅是莫琴。還有珍瓏。”
轟隆一聲霹靂般的雷響,震得李玉隼渾身哆嗦了下。這個名字如雷灌耳。殺死了東廠六人,不,是七人。還有樸銀鷹。
譚誠微笑着望着他道:“你應該記得這個刺客。淮安河堤被毀,嫁禍東廠。咱家懷疑是珍瓏所爲。珍瓏不見得是一個人。”
話到此處,李玉隼似乎窺見了淮安掉包庫銀背後的秘密。他心裡最後一絲對因爲這個局赴死下屬的不忍被徹底剔除。爲了佈局擒獲珍瓏,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督主。那錦衣衛可是與珍瓏勾結?”
“未知。”
但是東廠忍氣吞聲這麼長時間,終於有所行動了。李玉隼一掃胸中陰霾,抱拳請命:“督主有吩咐,屬下領命。”
譚誠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雷雨夜你睡不着,就換個地方賞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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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中,老管家穿着雨披,小心護着燈籠,忠心地爲主子照着後花園的路。
胡牧山再一次進了內書房,從暗道中走進了另一間屋舍。
今晚的雨太大,從層雲中刺出的閃電剎那間將屋宇耀得雪亮。
他依然坐在了長桌這邊,望向另一端坐着的男人:“雨鄹風狂。若非急事您不會前來。”
男人緩緩開口道:“昔日漏網的魚攪動風雨了,能不急嗎?”
胡牧山倒吸一口涼氣:“有眉目了?”
雷聲暫停,男人用手指輕敲着桌面:“去年,東廠有七人死在一名留下珍瓏印記的刺客手上。那時我便在想,是否有漏網的魚。”
東廠再想掩飾,仍然有很多人知道了刺客珍瓏的存在。胡牧山自然也知道:“東廠十二飛鷹大檔頭樸銀鷹遇刺死,珍瓏刺客就消失了。怎麼,他又出現了?”
“珍瓏印記再沒有出現。但是,松樹衚衕有動靜了。”
胡牧山倒吸了口涼氣:“廢置了十年的池家老宅子。”
“我令人去查看過了。內院被潑灑了一院子的鮮血。廂房裡有人住過。”那人的聲音像悶雷一樣沉重。
胡牧山搖了搖頭:“譚誠做事素來謹慎。池家不可能還有人活着。”
那人冷冷說道:“不管怎樣,松樹衚衕有了動靜,就說明有人對池家有興趣了。”
回想着對方的話,胡牧山猛然警醒:“池家老宅子應該找不到什麼。那麼下一步是……戶部庫房裡池家抄沒的家產?”
那人輕嘆道:“存了那麼多年的餌,終於能派上用場了。希望這一次能一勞永逸。”
如果能一勞永逸便好了。他就再也不用進這間屋子了。胡牧山換了話題:“梅於氏死了,宮裡也沒有於紅梅這個人。線索已然斷絕,錦衣衛丁鈴若不肯死心,查到陳瀚方怎麼辦?”
“查到又如何?陳瀚方翻遍了這些書,不也什麼都沒找到?”
“萬一被陳瀚方找到呢?”
“我也盼着他能找到。所以,丁鈴想查就查吧。他不是心細如髮嗎?也許還能幫陳瀚方一把。我想了很多年,都沒想明白陳瀚方與於紅梅之間的關係。我只知道於紅梅離宮去了趟國子監。而陳瀚方卻在國子監御書樓裡奇怪地找什麼東西。那東西就一定是於紅梅留下的。也許是一封信,也許是一件信物。未知就是危險。是懸在頭頂的劍。不找出來,我寢室難安。”
陳瀚方已經被盯死。沒有要他的命,就爲了那件未知的東西。如果早一天被陳瀚方找到,這個未知的謎就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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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風雨夜,皇城西南角的錦衣衛官衙燈火通明。
寬敞的案几後坐着個身軀壯碩的男人。鬚髮皆白,滿面紅光。正是錦衣衛指揮使龔鐵。他合上案宗,望向了一側的秦剛:“最近宮裡禁軍可有異動?”
秦剛愣了愣,想了想才道:“宮中一切如常。只是今年入夏以來雨水太多。戶部報老庫房塌了一間。正在搶修,所以增調了一隊禁軍去值守。”
“戶部老庫房?”龔鐵若有所思,擺手讓秦剛退下了。
秦剛走後,他衝帷帳後淡淡說了句:“松樹衚衕池家老宅內被人潑了鮮血,去瞧瞧是什麼人對戶部庫房的池家老物件感興趣。”
帷帳後傳來莫琴的聲音:“大人,東廠應該早在戶部佈下了網。屬下隔遠一點看?”
龔鐵雙目一睜,罵道:“你若把李玉隼一併殺了就算了!留他活口做什麼?給老子離遠一點,嫌你惹的麻煩不夠?”
帷帳後沒有了聲音。
龔鐵氣得大步上前一把掀開帷帳。莫琴早沒有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