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如鉤。
隨着客人們離去,穆家麪館打烊關鋪。
李教頭洗完手,見穆胭脂站在院中望着月亮出神,遲疑了下走了過去:“東家。少東家她會回來嗎?”
“她能去哪兒呢?”穆胭脂淡淡說道,“等她想明白,她就會回來。”
李教頭鼓足了勇氣道:“東家待她也太狠了點。實不該一直瞞着她。她也不容易。”
“十年,她都不曾觸碰過六歲時的記憶。我等了十年,等不及了。”穆胭脂的聲音漸冷,“當初她命大,躲過了一劫。若不遇到我。天明後官府查抄池家,她逃不過一死。她的命是我給的。她欠我一條命。賬未還清前,我怎麼對她都是應該的。”
“少東家心腸軟……”
穆胭脂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質疑我嗎?”
眼神的銳厲看着李教頭漸漸低下了頭去。
“林一川與穆瀾同去池家,有他在始終不方便行事。林大老爺不是活不了兩年?想法子讓林一川提前回揚州去。”
李教頭應了。
穆胭脂轉身回房,臨走時腳步停了停,輕聲嘆道:“我待她狠,何嘗不是怕我心軟。畢竟養了她十年。”
李教頭張了張嘴,始終沒有再說。他望着穆胭脂踏着月光孤單的背影,眉間終閃過不忍的憐意。
月光落在花間,落在湖上,落在牀前,落在舉杯照影的人身上,都是極美的清輝。落在前太醫院院正家的廢宅裡,想象力豐富的人會以爲鬼怪藉着月光從草葉樹藤新裡醒來。
舉國上下,郎中們心目中最高的聖地是太醫院。能給皇帝貴人們問診看病的,定是最好的。這是對郎中們醫術的肯定。進了太醫院,才明白這是宮裡最命苦的職司。真正的伴君如伴虎。
京城太醫院流傳着一句話:太醫們有三種死法,老死病死和被賜死。
第三種的概率並不比前兩種低。
有時,並非醫術不高明。而是醫術太高明。於寸脈之間探得了一些不可爲人知的秘密。
有時,是運氣。病去如抽絲。脾氣古怪的貴人等不及也能責怪御醫。被打死或受斥責後羞憤自盡的不在少數。
藥能救人,亦能殺人。太醫院的御醫戰戰兢兢行走在懸崖邊上。太醫院用藥中正平和成了傳統。
前太醫院院正池起良就是這麼個倒黴御醫。
先帝駕崩那天,他開了劑猛藥。事後太醫院集體論方,都認爲如果不是這劑猛藥,先帝躺在牀榻上動彈不得,至少不會在那一天駕崩。這個結論讓太后傷心欲絕,繼而大怒。池家被立時抄家滅門。
這件事雖然發生在十年前。但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這麼回事。
池家從被查抄滅門那天起,被所有人認定是凶宅。哪怕地段好,宅子夠大,也無人敢買。一直荒廢至今。
“我回家了。”穆瀾站在院子裡輕聲說道。無人敢買,漸被遺忘的廢宅是她唯一能棲身的地方。她自嘲的笑着。沒有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池家還有着她這麼一條漏網之魚。
她邁步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門破舊,還沒有倒塌。扯掉已經染成灰色的帳子,連被帶褥子捲了扔到旁邊,結實的硬木牀擦拭一番就能躺下睡覺。
簡單清理了下。穆瀾躺在了兒時睡過的牀上。
她不再害怕。這裡死去的都是她的家人。變成厲鬼,待她也只會有保護之心。她前所未有的踏實安心,就此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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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川回到了國子監。穆瀾還在“病”中。
端午過後,生病的人很多。譚弈也“病”了。回到義父身邊,聽說許玉堂一點事都沒有,譚弈難得的沒控制住脾氣:“定有人害我!”
明明全身發疙瘩的狀況應該發生在許玉堂身上,如今受罪的人卻成了他。譚弈氣得要命。
“公子放心,這種毒並不厲害。不會耽誤六堂招考。”太醫院廖院正撫須微笑道。
送走廖院正,譚弈的憤怒化爲了委屈。
譚誠坐在牀邊拍了拍他的手道:“技不如人,生氣也無用。可有懷疑的人?”
譚弈第一時間想起了穆瀾:“孩兒懷疑是她。她師從杜之仙,與許玉堂交好。端午孩兒唯一和她有過接觸。雖然是她救了我。”
“這個穆瀾……是皇上看重的人。暫不要動她。”譚誠說罷走了。
等到譚弈病好回國子監,離六堂招考只有三天。而穆瀾的“病”卻一直未好。
林一川想到穆瀾的留言,沒有去找她。他認爲穆瀾現在定獨自呆在某處地方,平復着心情。他想,還是給她一個清靜的空間比較好。
丁鈴並不這樣想。他傷還沒好,又被上司催着半夜翻了國子監的牆,在謝勝的呼嚕聲中將林一川叫醒,進了玄鶴院後面的小樹林。
“不是讓你盯着穆瀾。她人呢?”
“哦,還真拿我當保鏢使啊?我一個人就一雙眼睛,我總不能把她栓在腰帶上吧?她不回國子監我怎麼盯?”
沒有穆瀾的消息,無涯着急了吧?着急有用嗎?你下的聖旨砍了穆瀾全家的人頭。穆瀾還會和你好嗎?我知道我就是不說,看着你乾瞪眼。林一川臉上不服氣,心頭卻陣陣暗爽。
“總之,你給我馬上找到她。”丁鈴才說完,就看到林一川臉色不好。他心想這位是菩薩是財神爺,得哄着,趕緊緩和了語氣道,“她請假太久也不好吧?她畢竟是杜之仙的關門弟子,病得太久,東廠會起疑。等到東廠查她,就麻煩了。”
“什麼麻煩?”林一川知道穆瀾的性別,還知道她是前太醫院院正家的姑娘,第一時間警惕起來。
丁鈴嘆了口氣道:“繩愆廳裡也不都是投靠咱們的人。東廠如果發現她在裝病,她免不了進繩愆廳。還會連累方太醫。這是皇上好不容易纔安插進國子監的人。能帶來多大的方便與好處?你還是勸她早點回國子監吧。如果真不想回國子監了,也得早拿主意纔是。”
小綠豆眼閃了閃。重點是這句話。林一川聽不明白,穆瀾一聽就明白。
丁鈴其實也不明白。但他以爲自己明白。或許皇上對穆瀾的關注引起了東廠的關注。皇帝並不希望穆瀾再回國子監,成爲和東廠角力的目標吧。
林一川倒是鬆了口氣。他也不希望穆瀾再回國子監,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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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感覺,歇一歇,只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