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林家,主僕三人徑直去了碼頭。 打算坐船進京。
這時,雁行拎起錢袋在林一川和燕聲面前晃了晃:“此去京城,一個人的船資要十兩。我付了船資,剩下的僅夠我自己啃燒餅,還得節約着吃。沒多餘的銀兩分給你倆了。”
林一川擡腿一腳踢過去罵道:“你攢的媳婦本呢?別給我說你在我家好吃好喝月錢賞錢拿着,攢了這麼點銀子!”
雁行往旁邊跳開,望天長嘆:“本想着同門一場,跟着揚州首富的兒子好歹能吃香喝辣讓你養老,現在你身無分,還想讓我拿出娶媳婦的老本來養你?林一川,我把你解僱了。以後甭想再使喚我了。”
說着了船,付清了船資,站在船頭朝兩人揮手道別。
燕聲瞧得目瞪口呆,眼看着船解了纜繩起航,急得跳腳大喊:“雁行!雁行你失心瘋了不曾?你怎能扔下我和少爺不管啊?”
雁行笑吟吟地喊道:“沒錢僱得起我麼?燕聲,等我掙夠了錢,我僱你當小廝啊!”
“你,你,你……”燕聲直接被嗆得結巴起來。
船揚帆啓航。雁行真的扔下他們走了?燕聲抱着包袱急得蹲在了地:“少爺!早曉得你不脫那件衣裳嘛,好歹也能當個幾十兩銀子!”
“出息!”不提衣裳還好,提起衣裳,林一川想着穿的是燕聲的舊衣渾身不自在。他都忍了,燕聲還敢嘲笑他?林一川寒着臉罵道,“你家少爺那叫有骨氣!你呢?林一鳴激你幾句話,憑白把積蓄白扔了。你怎麼這麼蠢啊?蹲這兒丟人現眼做什麼?起來!”
“我,我……”燕聲嘴笨被罵得回不了嘴,哭喪着臉站起身道,“少爺,咱們沒錢坐船,去哪兒啊?”
林一川朝碼頭來往的人羣掃了一眼道:“沒船坐走路。靠自己的腳走到京城不用花錢。走吧!”
“走到京城?”燕聲瞪圓了眼睛,見林一川朝官道的方向走去,趕緊抱緊包袱跟了過去,絞盡腦汁想辦法,“少爺,要不我悄悄回去和老宅的人借點錢……”
“少給我丟人!”
主僕二人灰溜溜地走了。碼頭數雙眼睛將這一幕看在了眼底。
京城這個年關過得異常平靜。無涯派禁衛軍抄沒三十萬兩庫銀的雷霆之舉像被寒風捲動的大雪,末了無聲無息地落下。
“一拳頭揍在了棉花。”無涯望着案頭已被整理過再遞來的奏摺神情黯然。
以爲拿到了許德昭的把柄,能給他沉重一擊。讓他的手從朝政縮一點回去。甚至讓胡牧山浮出水面站在自己身邊。然而卻被許德昭輕鬆化解,還擺出一副忠君爲國的姿態……
“可恨!”無涯一拳揍在案桌。
此時回想,許德昭和譚誠那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神色,簡直是明明白白地譏諷嘲笑。他真的鬥不過他們,拿不回皇權?
天空積攢着鉛灰色的層雲。沉重地壓在皇宮之。檐下新懸出的大紅燈籠也絲毫化解不開他心頭的陰霾。
親舅舅狂妄奸詐,譚誠滑不溜手。這兩人的陰影壓在無涯心頭,讓他時刻都想將這片陰影撕碎。然而此時,他找不到出手的時機。
風依然冷洌。卻將枝頭的老皮吹裂,露出屬於春天的新芽。
開春之後的陽春三月,各地的秀女該進宮。他已行過冠禮,一國之君,後宮不能空虛。穆家班消失了。穆瀾蹤影全無。選透之時,他若找不回穆瀾。他又該以什麼理由推卻立後納妃?
無涯煩躁地起身,出了御書房。
春來趕緊跟,見皇帝頂着寒風站在丹陛之,趕緊抱起大氅給他穿。
“叫秦剛。”無涯自己結好帶子,吩咐了聲。
春來愣了愣,這是打算出宮?他不敢多問,叫了個小太監去禁軍叫秦剛,跟着無涯往宮外走去。
馬車在天香樓外停了停,春來幾次欲開口相勸,又咽了回去。皇帝故地重遊,這是想冰月姑娘了。可惜那位冰月姑娘無福,不肯留在宮裡。這會兒也不知道去了何地……
沉浸在與穆瀾在天香樓的繾綣回憶,無涯心裡分外失落。他恨不得回到那時,永永遠遠互不揭穿身份。
可惜不能。
東廠查到的穆家班班主是先陳皇后的親妹妹陳丹沐。她化名穆胭脂,成立了刺客組織珍瓏。不僅殺了東廠數人,同時還指使金瓜武士陳良擊毀河堤致水淹一縣。而陳良更是被已逝的大儒杜之仙收留,做了他十年的啞僕。
百年大族,昔日與朝堂的牽連千絲萬縷。陳家雖然式微,未必沒有人在暗支持珍瓏。
一個杜之仙,朝便有門生無數。
難道陳皇后難產真與母后有關?無涯腦浮現出母后溫柔的面容,下意識地否認了這個想法。當年父皇尚在世,母后僅是貴妃。陳氏一族在朝爲官者衆。許家不過是一門新貴。反過來說陳皇后打壓母后,無涯還能相信。他實在想不明白母后如何能在宮不知不覺害得陳後難產。
母后昔日身邊的女官梅紅,牽出了靈光寺老嫗與蘇沐被殺案。錦衣衛丁鈴查到山西於家寨,寨子便被大火焚盡。是誰在殺人滅口?梅紅死了十幾年,她又能藏有什麼秘密?
無涯隱隱感覺到模糊的事件背後隱藏着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此時卻怎麼也猜不到真相。
馬車再次前行。
“主子,到了。”
無涯掀起了車簾的一角。
對面穆家麪館已經被東廠查封。
經過一冬雨雪,封條的紙沾滿了污漬,悽慘無地粘在門。或是因爲天冷,又或是這座宅院被查封顯得不祥。穆家曾經居住的這條街巷空寂無人。圍牆有幾隻麻雀不怕寒冷嘰喳叫着跳來跳去。
無涯有些怔忡:“穆家班的人一個都沒抓到?”
先皇后的親妹妹組建了刺客組織珍瓏。忠於陳家的金瓜武士陳良錘開了河堤,致水淹山陽縣。起因卻是許德昭和譚誠賣了個破綻。穆胭脂了當。以爲憑藉捅出了庫銀調包案,能借皇帝之手除掉許德昭和譚誠。
爲了復仇,穆胭脂敢毀壞河堤,不擇手段。還有什麼事情她不敢做?
許德昭這手庫銀調包案雖然沒有將珍瓏一打盡,但卻讓無涯對珍瓏生出了忌憚之心。
穆胭脂的珍瓏究竟是怎樣的一盤棋?她最終的目的是什麼?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無涯想,自己或許是這盤棋裡穆胭脂也想吃掉的子。
他是皇帝。
他還沒有立後沒有皇嗣。他一人的安危關乎江山社稷。珍瓏和穆胭脂必須剷除掉。
唯一令無涯寬心的是,穆瀾只是穆胭脂的養女。他絕不相信穆瀾會聽令穆胭脂,成爲珍瓏的刺客殺手。
秦剛知道是在問自己,趕緊答道:“錦衣衛也在暗追查。穆胭脂應該早有防備。東廠海捕書未下之前,有人盯着。但去年秋突然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東廠的眼線第二天被發現死在城外十里坡。”
他停頓了下又道:“那時侯穆瀾還在揚州。穆胭脂估計連她也瞞着。”
無涯暗想,算她還有點良心。穆瀾是邱明堂之女,不過是被穆胭脂抱養來的。身邊有個女兒,扮寡婦行走江湖不易引人矚目。穆胭脂對穆瀾不過是利用罷了。
離三月選秀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無涯心裡唯一希望的是看到穆瀾出現在秀女之。穆瀾選擇做回邱家女,她才真正和穆胭脂再無關係。
因爲知曉穆瀾的身世,他強令譚誠收回了對穆瀾的通緝,把穆瀾與穆家班割裂開來。如今穆瀾消失不見蹤影。無涯又有點擔心。畢竟穆胭脂養大了她,生恩哪及養恩。如果穆瀾爲報養恩,堅持和穆胭脂共進退,他怎樣才能保護她,讓她從珍瓏一案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