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抽回了鋼絲,人在空中輕盈地翻滾着。鋼絲在細雨中劃出耀眼的光環,與迎面的刀光相碰,磨擦着發出刺耳的聲響。肩膀傳來疼痛感,李玉隼的刀掠過她的肩,扎進了樹身。一枝箭從她腰側掠過,穆瀾的身體驀然下沉,落在了院外。
她飛快地朝前方跑去。
樹上躍出兩個人,與李玉隼對視一眼,緊追着穆瀾不捨。
一人罵了句:“東廠三個大檔頭還抓不住人,真沒臉了!”
樑信鷗盯着穆瀾的背影道:“老曹你急什麼。她受了傷跑不了。這一片都被圍住了。”
曹飛鳩邊追邊道:“老樑你猜會是那個刺客珍瓏嗎?”
“管她是誰。擒住就知道了。”李玉隼拔了刀趕來。
穆瀾所思慮的退路都在譚弈的棋盤上。裡面埋伏着東廠的人,外圍已被五城兵馬司圍住。沒有人相信受了傷的人能逃出去。
戶部南鄰禮部,再往南是江米街。北面是禮部和宗人府。再過去就是通向皇城的長安大街。東廠的佈置重心在南面。長安大街與進宮城的承天門地勢開闊,傻子纔會往北逃。
所有人馬都朝着穆瀾消失的方向包抄而去。
武藝最好的李玉隼突然大叫了聲:“閃開!”
話音才落,連珠箭如鬼魅般出現在三人面前。這時樑信鷗和曹飛鳩才聽到箭翎的破空聲。兩人狼狽地在地上打了個滾險險避開,後頸的汗毛嚇得豎了起來。
對面的屋頂上站着一排持弓的黑衣人。密集的箭雨將三人逼在牆角難以露頭。
李玉隼罵道:“真叫督主猜着了。珍瓏就不是一個人!”
樑信鷗靠着牆頭都不露:“箭總有射完的時侯。圍得水泄不通,還能上天入地不成?等着吧。”
藉着這一波阻礙,穆瀾照着記憶奔到了一處圍牆邊上。她的左肩被削去一塊肉,疼得有點擡不起來。她摸了把腰,滿手是血。
那枝箭劃破了衣裳,腰間掠出嬰兒嘴脣般的一道傷口。想起離開國子監醫館前的直覺,穆瀾從革囊中取出布條纏綁着傷口,嘟囔道:“真要拼老命了!”
樑信鷗無意中道出了真相。六部所在不如民居小巷複雜,她只能借京城的下水道逃走。暫時歇了歇,聽到追兵聲音朝這邊涌來,穆瀾跳進了水渠,涉水進了暗溝。
建於百年前的京城擁有完好的排水網。雨水多,穆瀾僅憑着淡淡的珠光與記憶數着行走的步子在齊胸的水溝裡艱難地行走。她苦笑着想,不和穆胭脂合作,她絕對搞不到這裡的水道分佈圖。
走了一柱香的距離,她停了下來。
一點微弱的光在她前方亮了起來。穆胭脂摘下了蒙面巾,舉着火熠子站在水道的岔口處。穆瀾緊繃的神經鬆馳下來,淌着水走向了她:“沒有你接應,這次我可能真逃不了。”
“找到沒有?”穆胭脂平靜地看着穆瀾。
穆瀾走到她身邊,靠着牆有點累:“找到了。我記得很清楚。曾經看到爹在書房釘書。他哄我說將銀票釘在書冊裡,免得被娘發現。記憶太深刻,是本《黃帝內經》。現在回想,我爹藏的不會是私房錢。”
“給我。”穆胭脂的聲音有點急切。
“出去再看吧。東廠遲早會想起下水道。我受傷了,地上有血跡。”穆瀾站了起來,穆胭脂給她的圖只走到這裡。再多她也記不清楚,“走哪條道?”
“對面。”
穆瀾轉過身朝對面的岔道走去。突然腿上一軟,她朝水裡載去,中了一刀那邊肩膀瞬間傳來尖銳的刺痛感。穆瀾奮力擰轉身,撞到了對面的石壁上。她悲傷地望着穆胭脂,低聲笑了起來:“娘,您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她叫了穆胭脂十年母親,下意識的一聲娘,讓手持利刃的穆胭脂愣了愣。
穆瀾分不清臉上是水還是淚,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泡了髒雨水,傷口火辣辣的疼痛。她靠着石壁,從懷裡掏出一個油布包扔了過去:“十年前跑到池家收養了沒有記憶的我,是爲了這個吧?”
穆胭脂將油布包打開,用匕首挑開了線。看到封頁夾層中油紙密封着的東西,她深吸了口氣,放進了懷裡。
“是。我養你,就爲了有一天,你可能會想起你爹藏着的這份東西。”穆胭脂淡淡說道,“幸運的是,你還真的想起來了。不枉我養你十年。”
遠處透出了一絲光亮,有人聲順着管道傳來。穆胭脂噗地吹熄了火熠子。瞬間的黑暗讓穆瀾眼前一黑。她無力地靠着,喃喃說道:“養了我十年,您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她本來可以帶着她逃走,救她一命。穆胭脂卻毫不猶豫朝她刺來了一刀。穆瀾雖然躲過了要害,這一刀卻切斷了她的生路。
“今晚爲了給你逃進這裡的時間。珍瓏局死了二十個人。”穆胭脂的聲音消失在對面的水道中,“你若活不下了,是你的命。如果東廠的人追來,我勸你還是自盡的好。進了東廠的大獄你想死都難了。”
三條下水道,穆胭脂走了對面那條。穆瀾就算有力氣,也不會追上去。她遲緩的腳步只會給穆胭脂當擋箭牌。
遠處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穆瀾撐着石壁貓腰鑽進了身邊的水:“能逃出生天,也是我的命。”
雨水洶涌地從管道里衝來,她也不知道這條下水道能通向哪裡。穆瀾唯一覺得慶幸的是今夜的雨很大,水聲遮掩了她逆水而行的聲音。
她逢岔道就進,不分方向地亂闖着。穆瀾努力保持着清醒。她不分方向,東廠的人就更分辨不清該走哪條道。看她的命吧。
走到了一處,穆瀾實在沒有了力氣。如果東廠能在這蛛網般密佈的下水道找到她,那真是她的命了。
這裡的水淺了一點,剛好沒膝。穆瀾尋了處水淺的地方坐了,眩暈的感覺向她襲來。她從革囊中取出三七粉和布條開始包紮傷口。她收拾好自己,靠着洞壁苦笑着想,她會不會死在這陰暗骯髒的下水道里,被老鼠啃食乾淨?
“是命啊。明知道她第一句話就向你討東西。你爲什麼還要去挨那一刀呢?”
也許,是想看得更清楚。也許,是想讓穆胭脂那一刀斬斷她剩下的那點感情。沒有中那一刀,她可能活下去的機會更大一點。
穆瀾在胡思亂想中眼皮漸漸沉重起來。她擰了把大腿,這時睡過去,也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時,她聽到了涉水的聲音。穆瀾面無表情地拔出了靴子裡的匕首。
一個人貓腰走進了這條下水道。火熠子的光照亮通道的瞬間,穆瀾撲了過去。
那人手中的火熠子掉進水中,卟地熄滅了。黑暗中只聽到拳腳聲與喘息聲。
冰涼的匕首壓在那人喉間的瞬間,那人掐住了穆瀾腰間的傷口,她悶哼了聲。身下的那人抱着她翻轉着,將她抵在了洞壁上。
胸口被他的肘尖一擊,穆瀾再也撐不住,暈了過去。
也許是身體的觸感讓那人覺得詫異。他伸手摸到了穆瀾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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