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根下的陰影中,穆瀾和丁鈴瞪視着對方,又不敢動手。一時間竟僵峙起來。然而時間不等人,等到總督府圍成鐵桶一般,挨着搜查,誰也跑不了。
穆瀾身上帶着傷。她自信以自己的輕身功夫和手段,沒有對方墜着,還有機會逃走。她低聲說道:“各走各的道,別再跟着我。”
聲音壓得再低,丁鈴卻聽出來了。他驀然放鬆,一屁股坐在了牆根下,伸手把蒙面巾扯了下來:“你怎麼跑來了?”
看到丁鈴的臉,穆瀾更生氣,一腳就踢了過去:“你大爺的!你暴露了往我這邊跑什麼?不要臉!”
“想法子脫身要緊。”丁鈴理虧,苦着臉硬受了她一腳,“我有辦法。”
穆瀾冷笑:“你別告訴我順着後花園的小湖走水渠出府。”
她能想到的,別人自然也能想到。東廠的人不是傻子。張仕釗也不是蠢貨。
不能暗中逃走,勢必要有一人折騰出動靜引開追兵。能否逃脫,那隻能看天意和運氣了。丁鈴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轉:“核桃還在我手裡呢。”
他竟在這時用核桃要挾起穆瀾來。
“錦衣衛和東廠都一樣無恥。”穆瀾咬牙切齒地罵道。
丁鈴臉皮厚,任她罵:“反正你身上帶着傷,肯定打不過李玉隼。就算你失手被擒,我還能利用錦衣衛的身份營救你不是?”
“如果張總督和東廠知道偷聽的人是錦衣衛。我想那位神秘的京中貴人首先想的是和錦衣衛握手言和,聯手將薛神將殉國的真正原因,素公公隱瞞的秘密,還有靈光寺一案悉數給壓下來。”穆瀾冷冷說道,“官官相護,利益均分。所以丁大人,我倒覺得你去引開他們最好不過。”
一席話說得丁鈴語塞。穆瀾的分析不無道理。對方會以爲逃走的人也是錦衣衛。殺了自己無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丁大人與他們握手言和,說不定還能探得更多線索。”穆瀾又補了一句。她是絕計不能落在對方手中的。她沒有錦衣衛撐腰。她知曉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而丁鈴還有與對方周旋的本錢。
“說得也有些道理。不過,你告訴我,那天你在靈光寺梅於氏房中看到了什麼?”丁鈴拿定了主意,也要討些利息。
穆瀾一開始並非有意瞞着林一川。只是當時她還沒來得及說,穆胭脂意外出現,讓她以爲梅於氏的死和陳瀚方有關。那時侯她對林一川還沒有現在這般信任。後來發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叫她應接不暇。這條線索就一直沒有說出去。
她的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十字:“梅於氏死前在地上畫了這麼個符號。後來進去的人多,也許是無意中踩模糊了,無人發現。我懶得多事,就沒有說。”
十字?這是什麼意思?丁鈴撓起了頭。
“丁大人,您再想下去,誰都走不了。”
兩人同時被擒。對方會無所顧忌,直接殺人滅口。
丁鈴回過神來:“如果有萬一……”
穆瀾正等着他說核桃的藏身地點。丁鈴不說了。他想到託付給林一川的事。他憑什麼現在要告訴穆瀾?話峰一轉,他改了主意:“萬一本官真被人滅了口,她也會沒命。你別浪費了本官爲你爭取的機會。”
丁鈴說罷順着牆根跑了。
不多會兒,穆瀾聽到遠處響起清脆的鈴當聲。丁鈴囂張地折騰,吸引着總督府裡的追兵。她集中注意力,朝着清靜處奔去。
爲了讓對方看到自己逃走,給丁鈴留下生機。穆瀾直奔到後花院圍牆處,一躍而起。
兩個身影伴隨着冷笑聲響起:“聲東擊西,也騙得了我?”
李玉隼與譚弈的刀同時砍向了穆瀾。
刀勢凌厲封住了穆瀾的去路。她知道如果被逼下牆頭,再被纏住脫身就難了。她躲開了李玉隼,打算硬扛下譚弈一刀。只要出了總督府,就算受了傷,她也有把握仗着輕功逃離。
就在這時,一柄劍從黑暗中刺出,逼得譚弈回刀架住。刀劍相撞的瞬間,那人喝道:“走!”
是林一川?穆瀾來不及多想,藉着這個空檔嗖地躍出了圍牆。
李玉隼大怒,跟着就要追去。林一川的攻勢突然變急,劍光直刺向譚弈面門。逼得李玉隼回身相救。
林一川轉了個身,一腳踹在譚弈後背,借勢離開了。
“別追了!對方夜探總督府,和東廠沒有關係。”李玉隼接住了譚弈,心裡慶幸他沒有受傷。
對方的功夫並不弱於自己,就這愣神的功夫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意外撞見對方夜探總督府,出手阻攔只是本能。攔不住,於東廠又無損失。
他望向總督府的內宅,聽着清脆的鈴聲,這時才反應過來被圍攻的人是誰,“可惜樑信鷗沒來,否則丁鈴落在他手上,有的好戲瞧了。”
“路上接到消息說公主昨晚遇刺。今晚丁鈴夜探總督府。難不成他懷疑張仕釗賊喊捉賊?如果是這樣,公主不能再留在總督府裡。”譚弈回過神來,也沒心思追了。
“公子,我們去看看情況再說。”
兩人朝着內宅打鬥最熱鬧的地方去了。
丁鈴已被團團圍住。張仕釗此時根本沒有生擒他的意思,又礙着東廠的人在,一時間心裡後悔萬分,不該借酒與幕僚說起當年秘辛。
看到李玉隼與譚弈過來,丁鈴馬上叫了起來:“誤會!別打了!本官錦衣衛丁鈴!”
錦衣衛丁鈴!丁鈴亮明身份。張仕釗愣住了。逃走的那人如果也是錦衣衛,殺了丁鈴也無濟於事。張仕釗心思百轉千回。就算錦衣衛知曉了薛神將因陳家之事殉國,又能怎樣?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還能爲陳家喊冤不成?想到這裡,心裡的惶恐漸漸消散,他冷着臉譏道:“丁大人當我總督府是自家後園子?想逛就逛麼?”
“哎喲,總督大人誤會了!”丁鈴一把扯下蒙面巾,喘着氣撐着腰說道,“本官本來是想來打聽公主的下落,卻聽說公主平安回了總督府。本官想着刺客或許會捲土重來,這才藏在暗中來個守株待兔。本官料事如神,刺客還真的來了。正打算擒下他,沒想到李大檔頭也發現了刺客。本官來不及解釋追着刺客到了後院。沒想到竟被大人當成了刺客。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自己打起來,倒叫刺客趁機溜了!”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張仁釗的目光閃了閃。那人如果不是錦衣衛,又會是誰呢?
李玉隼冷笑道:“丁大人這是在責怪東廠橫插一腳,放跑了刺客?”
“本官沒這意思。”丁鈴的小眼睛在東廠諸人臉上轉來轉去,嘀咕着,“李大人晚一點出聲,也許本官就抓到他了。”
李玉隼大怒:“我看你和那黑衣人就是一夥的!”
丁鈴昂起了臉:“我還覺得東廠來得太巧了呢!”
“今夜本官這總督府倒是熱鬧。東廠錦衣衛都來了。”張仁釗打斷了兩人的話,目光卻望向了譚弈,“丁大人是來守株待兔擒刺客。東廠又爲何而來?”
“總督大人。”譚弈上前一步道,“淮安府河堤被毀時,有人看到是一高大老人手執鐵捶擊毀了河堤。有此神力者,只有當年死在詔獄的金瓜武士陳良。據知情者的回憶畫出的畫像,與杜之仙身邊的啞僕面容相似。此啞僕在杜之仙週年祭前自盡。東廠要開棺驗屍查證其身份。如果其身份屬實,杜之仙和其關門弟子穆瀾脫不了干係。請總督大人速速發兵,圍了竹溪裡。緝拿陳良的同黨穆瀾。”
丁鈴心裡咯噔了下。當初莫琴殺了侯繼祖,就是想掩蓋陳良的身份。他正好南行出京到揚州,莫琴就傳信約他暗捕陳良。陳良死了,指揮使大人下令隱瞞這件事。查無對證,東廠就休想從侯繼祖案中脫身。
以前丁鈴不知情。暗捕陳良失敗後,莫琴才告訴他,穆瀾是池起良之女。指揮使大人懷疑先帝臨終前有遺旨。素公公不說,唯一的知情人只有池起良。池家滿門被抄斬,只剩下了穆瀾。她絕對不能落在東廠手裡。
“既然東廠辦侯繼祖案。本官就不防礙諸位了。告辭!”
丁鈴想走,張仕釗攔住了他:“丁大人。公主殿下昨天去竹溪裡小住兩天,晚上就遇刺。本官懷疑穆瀾是勾結刺客的內奸。公主遇刺案是由錦衣衛負責,大人便與我們一起出發去竹溪裡吧。”
一時間叫丁鈴難以推脫。他只得寄希望於穆瀾沒有翻越城牆回竹溪裡,選擇在城裡暫時藏身。等竹溪裡傳來動靜,穆瀾自然就不會再回去。
商議停當,張仕釗喚來偏將點兵,一行人連夜出城趕去了竹溪裡。
總督府裡漸漸平靜下來,後院客房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雁行掙扎着走出了門,強撐着翻牆出了總督府,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