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的河堤是許家出錢修建的。舅舅真是大方之人。”無涯想起許德昭的話,如蓮花般靜美的面容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笑。他打開了案几上的一隻錦盒。
兩錠雪白的銀錠放在盒中。一錠是監生侯慶之存放在錢莊裡的。另一錠是今晨抄查芝蘭館,秦剛送來的。
無涯拿起一錠銀在手裡掂着玩。他很想知道,如果他不抄了芝蘭館,這批銀子是否會和戶部裡的那三十萬兩庫銀再調個包。
聽到外頭小太監稟道許玉堂到了。他把銀子放了回去:“傳。”
不多時許玉堂踏進了殿堂,解了皮毛大氅給春來,興高彩烈地朝無涯行了禮:“表哥,今天的事,小弟辦得還不錯吧?”
“若提前知道許家玉郎要冒雪跪宮門,不知有多少京中閨秀奔去採買毛皮給你趕製護膝。”無涯戲謔地說着,隨手將那隻錦盒取了給他,“事辦得不錯,賞你了。”
“謝皇上賞賜。”許玉堂喜滋滋地接過盒子,手上一沉,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讓我猜猜皇上賞的是什麼。紅木匣子,賞了小弟一方硯臺?”
無涯笑而不語。
入手有點沉,不是硯臺是什麼?許玉堂嘀咕道:“該不會是金銀吧?”
“猜對了。”
許玉堂打開匣子,看到裡面五十兩一錠的元寶氣不打一處來:“表哥,你也忒小氣了。一百兩銀子就把我打發了!”
“一百兩?”無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輕輕搖了搖頭,“它值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許玉堂正想說你哄鬼去吧,腦中突然閃過侯慶之抹喉自盡跳下御書樓的事,臉色就變了,“這就是淮安府被調包的三十萬兩戶假戶部庫銀?案子破了?”
無涯的手指輕敲着案臺:“你想聽案情的真相,還是想聽東廠在結案卷宗上寫的‘真相’?”
“自然是真實的案情。侯慶之與小弟也有過數月同窗之情。現在回想當時他自盡跳樓那一幕,仍驚心動魄。”許玉堂正色說道。
“三郎,如果這個真相牽涉到你的父親,你還想知道嗎?”
與父親有關?許玉堂愕然望着無涯。他比皇帝小一歲,自幼進宮伴讀。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長得也有幾分相似。許玉堂對無涯的性情多多少少了解幾分。看到他脣邊那若隱若現的笑,探究的眼神,許玉堂手中捧着的匣子頓時如有千斤重。
如果庫銀調包案和父親有關,這兩錠假庫銀就是對他的試探了。許玉堂合上了匣子,搖頭道:“我不想知道了。”
一旦知道,他就要在皇帝和父親兩者中選擇一方。手心手背都是肉。縱然父親枉法,那也是他爹。而無涯,他一直視爲親兄。他願意用一生去忠心輔佐他。
無涯輕輕嘆了口氣。他也很爲難。
他繼位時才十歲。母后只是宮中婦人,不通政事。他雖然沒有兄弟,卻有好幾位皇叔。先帝一去,分封在外的皇叔進京哭靈,沒人把他當回事。幸好任宗長的禮親王堅定地站在了他身後。
孤兒寡婦想要保住皇權並非易事。
年前薛大將軍夫婦殉國,軍中無主將。二月裡先帝又去了。韃子立時發兵,已攻到了大同府,離京城不過數百里。
龍椅上坐着的是才十歲的小皇帝,朝臣的人心就亂了。
譚誠親自帶人赴邊關接回了薛錦煙。舅舅憑着自己是禮部尚書,舌戰羣儒,力排衆議,這才封了建朝以來頭一個外姓公主。薛家軍軍心振奮,這才齊力將韃子趕回了草原。
十歲的他只知道用心刻苦地學。放權給東廠,信任舅舅。登基那年朝廷換了很多大臣。譚誠的東廠抄斬了許多世家大族。只要對他稍有異心的,都除去了。
這些事都是師傅胡牧山後來告訴他的。
然而十年之後,不論是譚誠的東廠還是舅舅許德昭似乎都忘記,他不再是那個十歲的小男孩。十年中,他們手中的權利越來越大,且都捨不得放手了。
許玉堂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他應該相信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無涯思忖良久,決定告訴許玉堂。
許玉堂眼睛一亮。
他微笑道着將許德昭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許玉堂。只省去了穆家班與穆瀾之事:“念在你父親只是爲了破獲珍瓏,庫銀未失。且許家還出了三十萬兩銀子修了河堤,這件案子就此結了。陳良已死,東廠結案的卷宗上也會把罪名悉數推到他身上。這就是兩種真相。”
輕易調包三十萬兩戶部庫銀。這麼大的事情,父親和譚誠瞞着皇上就辦了。反之推想,父親和譚誠稱得上肆意妄爲,打着爲皇帝除去隱患的旗號辦事,事實上就根本沒把皇帝放在眼裡。
且這樣的臣子,哪個皇帝能容忍縱容?
把罪名悉數推到一個死去的陳良身上。當廷撞死了的沈郎中白死了。一任知府也因此喪命。他們都是朝廷命官啊。皇上顧念舊情,難道就不會愧對那兩位官員?
今天皇上壓下了這件案子。父親再不放權,仍然在皇帝眼皮底下囂張。皇上再好的性子也會被悉數磨光。天家無父子,更何況許家只是外戚。
許玉堂越想越怕,起身向無涯求懇道:“皇上。我大哥已經娶妻生了兩個兒子。二哥也已成婚生了一女。大哥二哥外放多年。母親思念不己,一直想讓他倆回京。父子三同朝也不妥當。父親操勞一生,也該含飴弄孫,享享兒孫之福。我回家勸他致仕。”許玉堂當機立斷,起身向無涯求懇道。
你父親私調山西府駐軍滅了於家寨,私調京畿守衛營燒燬驛站,私調江南水師刺殺素公公。哪一樁比私自調包戶部庫銀罪名小?
如果許德昭致仕交權,輔佐自己對付譚誠,那麼他就既往不咎。這是對許玉堂最小的傷害,對太后最小的傷害了。但是他肯嗎?想起許德昭今天的態度,無涯心裡嘆息着。
“皇上!”
對上許玉堂求懇的目光,無涯心中一軟,表弟還是忠心於他的。且讓他試試吧。這是許德昭最後的機會。
無涯親手扶了許玉堂起來,笑道:“三郎,朕盼着你從國子監畢業,做朕的左膀右臂。”
“三郎絕不辜負皇上!”許玉堂激動不己,“您等着我的好消息!”
又送走一個,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風雪肆虐着天際。無涯揉起了眉心,有點倦。
春來吩咐人重新上了熱茶,小聲說道:“幾位大人已經進了宮,在御書房外侯着了。”
無涯重新打起了精神:“擺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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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哦。寫權謀不如寫言情輕鬆啊,看來我不是政治家的料。我把這話說給樁公聽。他說你就是個政客,我問他爲什麼?他說,政客的特點就是撒謊不臉紅,說話不算數。你說了多少次要多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