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進屋刺殺到離開,沒有超過片刻鐘。
聽到動靜的番子破門而入時,愕然看到樸銀鷹瞪着雙眼死在一堆碎木之中,胸口淌出的血染紅了半幅外袍。
樸銀鷹的死完全出乎番子的意料。一時間羣龍無首,不知所措。
一人蹲下小心檢驗樸銀鷹的屍身:“利刃刺穿了心臟。是柄細長薄匕,開有刃槽。一刀致命。”
衆人倒吸口涼氣。樸銀鷹的功夫他們都知道。能被人一刀穿心,對方的功夫有多高?
“棋子!嵌在大人身上。”檢查屍體的番子從樸銀鷹胸口摳出一枚黑色的圍棋子。燈光下,珍瓏二字清晰可見。
果然是死於珍瓏之手。
“督主的判斷沒有錯。刺客珍瓏在揚州出現了。”
然而與樸銀鷹同樣的疑惑從番子們心頭掠過。督主既然能猜中珍瓏會在揚州出現,爲何他下手的目標不是薛公公,而是樸銀鷹。
沒有人敢說出心裡的這個疑問。
“大檔頭的臂弩裡少了一枝弩箭!定是射中了刺客!”檢查屍體的番子高興地叫了起來,“刺客受了傷!在湖裡遊不遠。發信號圍湖搜捕!”
“窗戶附近沒有發現血跡。很顯然弩箭是大檔頭危急時射出的。如果沒射中刺客,射進了湖中呢?”
“如果射中了刺客呢?明明可以抓到他,卻因遲遲不行動讓他溜了,誰能擔責?”
“咱們南行是爲了抓捕刺客珍瓏。行動不僅失敗,還賠上了大檔頭的命。珍瓏殺了東廠七個人,咱們連他的影子都沒看到。傳揚出去,督主顏面何存?東廠還要臉不要?”
屋裡吵了起來。一個聲音是馬上發信號圍捕,抓住刺客爲頭兒報仇。另一個聲音卻不贊成大肆聲張。
釣與捕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行動。
沒釣出刺客珍瓏,反倒賠上了十二飛鷹大檔頭的性命。如果大肆圍捕也抓不到刺客,東廠丟不起這個人,傳出去會被錦衣衛笑話死。
一人終於開口道:“兄弟們別吵了,聽我一言。珍瓏已經殺了東廠七個人。錦衣衛明裡暗裡早就譏諷東廠無能。這次居然連樸大檔頭都死在他手裡。搜捕動靜太大,萬一抓不到珍瓏呢?能抓到他,自然是奇功一件。抓不到,可能督主就要打發咱們去戍邊了。”
屋裡一片靜默。
主持行動的頭死了。他們不過是下面的番子。沒有抓到刺客珍瓏的把握,就別去火上澆油捅出更大的簍子。
“搜捕必須暗中進行。我們佈置在蓮湖各處水域的人繼續埋伏。這樣就變成敵在明,我們在暗處。”
“叫醒薛公公,就說樸大人另有公幹離開。咱們卻得了消息有刺客想行刺他。樸大人不在,薛公公一定會主動提出連夜回蘇州。正好製造我們離開揚州的假象。也不會引起錦衣衛的疑心。”
“遣人速度回京奏報。下一步如何做,我們在蘇州等上頭指示。”
樸銀鷹的幾名心腹番子一合計,決定暫時瞞住他的死。
有人很是懷疑:“瞞得住嗎?”
一名番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大檔頭死在林家的地盤上。林家不僅會幫我們瞞得死死的。還會送我們一筆豐厚的車馬費!”
醉夢中被叫醒的薛公公聽說有刺客對自己不利,果然慌了神。對端午節的龍舟賽興致完無,堅決要走。他匆匆上了馬車。一行人拿着刑部發下的僉籤連夜叫開城門,登船往蘇州去了。
樸銀鷹針對珍瓏所有的佈置沒有發動。凝花樓看似一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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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畫舫。”
穆瀾聽到虛弱的聲音,略一猶豫,旋身輕點荷葉,帶着黑衣人躲進了停在湖邊的畫舫中。
月光清冷照進來,他看到深深插進黑衣人後背的弩箭。
箭已經穿透了黑衣人單薄的胸。血漸漸沁出來,在地上匯成小小的血泊。穆瀾心裡有點難受。一箭致命,縱然拔出來,也救不活了。
穆瀾摘下了黑衣人蒙面的面紗。茗煙扯動嘴角對他微微一笑:“對不起。”
一滴淚從她眼角滾落下來。穆瀾小心地用手指拭去:“你應該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我原姓蔣,蘇州虎丘蔣家。名藍衣。”
說到藍衣的時侯,她的聲音像一聲嘆息,特別柔美。茗煙眼裡泛起了一絲回憶。彷彿想起了幼時在家中穿着藍色紗裙學舞的時侯,又彷彿聽到家人柔聲叫着自己。
蘇州虎丘蔣家?穆瀾翻找着記憶。他很快想了起來。老頭兒說起過虎丘蔣家。蔣家與先帝元后孃家是姻親。
十年前先帝薨斃,引起朝堂震盪。從京都到地方的官員經歷了一次大換血。多少名門世家煙消雲散。曾是後族姻親的蔣家被東廠抄了家。那時侯的蔣藍衣應該只有七八歲,活下來卻被賣進了青樓。
這是位可以稱呼先皇后一聲姑姑的貴族小姐。蔣家門楣依舊的話,凝花樓毀了容貌的舞妓茗煙還是位矜貴的世家千金。
穆瀾想起剛見到她時的模樣,像一隻驕傲的天鵝,心裡憐惜更盛。
淚影漸漸蒙上了茗煙的眼,她近乎哽咽着說道,“先生的計劃裡原沒有刺殺。我怎能連累你。”
“東廠走狗,人人得爾誅之。你做得對極了。”穆瀾柔聲哄着她,不忍心再苛責。是他跟隨茗煙晚了一步,才讓她中了致命一箭。
“十年了,藍衣好想念爹孃……”茗煙突然激動起來,“我親手殺了他。他一掌打死了我爹,我報仇了!”
“嗯。”穆瀾鼻腔微微泛酸,輕輕將她抱在了懷裡,“報了仇就好啦。以後再不會覺得難過了。”
“我快死了,是嗎?”
穆瀾不忍心騙她,深吸了口氣,對她展開了笑容:“你不會孤單,他們都在等着你。不要害怕一個人走黃泉路,路上有親人相伴。”
茗煙甜甜地笑了起來:“嗯,我不怕。我終於可以和爹孃兄弟在一起了。”
她望着他。月光給穆瀾的臉蒙上了一層清輝。他的眼神那樣柔軟……茗煙用力地昂起頭,冰涼的嘴脣輕輕在穆瀾脣上落下一吻。
穆瀾瞬間呆住。
“你是第一個不嫌棄我貌醜的人。”茗煙喘了口氣,臉無力地貼在他胸口,“小時侯,我爹孃總是抱着我哄我睡覺。這裡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甚至沒有人肯這樣抱着我。先生說可以幫我報仇,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得累極了。”
穆瀾收緊了胳膊,眼淚滴在她發間:“睡吧,我抱着你。”
長長的睫毛無力地搭在眼瞼下,茗煙喃喃說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先生……香爐裡的香會讓人疲倦無力。崔媽媽對我用過,我偷偷把沒燒完的香藏了起來。否則我也殺不了樸銀鷹。找到我,他們就不會再懷疑你了。大公子……他很厲害,你要小心。”
林家那位大公子?聽說經商的本事很厲害。十六歲就掌管了林家南北十六行。穆瀾思索着,柔聲說道:“好姑娘。你放心吧。我連你燃的香都能辨出,怎麼會有危險呢?”
“我的家人都葬在蘇州府郊外的……七子山麓……”茗煙睜開了眼睛,手用力糾緊了穆瀾的衣襟。她嘴皮翁動着,大大的眼睛渴盼地望着他。
“我定將你與家人葬在一起。”穆瀾鄭重地承諾她。東廠發現她的屍身後,這個承諾並不容易兌現。穆瀾想,他一定會做到,將這個可憐的姑娘送回她家人身邊。
一絲笑從茗煙脣角綻開,輕輕閉上了眼睛。
四周異常安靜,偶爾有幾聲蛙鳴。茗煙躺在青色的月光下,彷彿睡着了。
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穆瀾嘆了口氣,絕然離開。
凝花樓依然平靜。漪水閣方向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那枚珍瓏棋子暫時嚇住了東廠那些小番子。
老頭兒對朝中事判斷極準。珍瓏是東廠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與之爭權奪利的錦衣衛隔岸觀火,卻盼着這根刺扎得更深一點,讓東廠更疼一些。
此時沒有動靜,意味着東廠的人選擇了暗中搜捕。這對穆瀾來說是好事。但是東廠大檔頭死在林家地盤。林家無辜被拖下水,搜捕刺客只會比東廠更積極。
找到茗煙屍身是早晚的事。而茗煙今晚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一定會受到盤查。
計劃中沒有這場刺殺。
穆瀾高調住進凝花樓是爲了引起林家大公子林一川的注意,與之結識。他不能真正的叫姑娘相伴一晚。老頭兒纔會告訴他,嫖找藍衣娘。
茗煙讓計劃變生了突兀的變化。
如果東廠的番子認定茗煙是刺客珍瓏,拿了她的屍身交差。那麼他只需要應付林家大公子林一川。
他很厲害?能比東廠更難纏嗎?穆瀾躺回了短榻,在腦中思索着如何完成老頭兒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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