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一股股熱浪翻卷着衝擊着山谷。許重看着不遠處已經成爲一片廢墟的寒劍山莊,暗自嘆了口氣。
幾個時辰之前,他還在寒劍山莊中,當然不是少爺,而是少爺的書童。
他本來是江南崇州華陽縣人,自小無父無母,被村裡的一個姓許的私塾先生收養,便跟着姓了許,因此倒也能識文斷字,可惜在十歲時,私塾先生病死了,他就成了流浪兒。
爲了活下去,他就賣身給人當書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八字出了問題,又或者是命格太硬,他這些年來已經把自己賣了六次了,每次都不超過兩年,主人家必定遭遇橫禍,不是被朝廷抄家,就是遭了盜匪。
偏偏每次他都能倖存下來,這樣一來,他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天煞孤星。在老家那裡他實在混不下去了,於是乾脆走得遠些,便到了遼州。
遼州已是地處塞外,他到了之後便把自己賣給了正給少爺找書童的寒劍山莊,本以爲在這樣一個武林世家能長遠一些了,沒想到還只是一年不到,寒劍山莊已經成了廢墟了。
“白丁,你他媽幫我扶着點兒!沒見我給少爺喂水嗎?”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一臉齷齪相的男人,此時他正拿着一個竹筒。
“白丁”則是許重在寒劍山莊的名字。
許重偷偷吐了一口,答應一聲走了過去,扶起地上的少爺,道:“白管家,你看少爺還有救嗎?”
白管家便給少爺喂水,便道:“你問我,我他媽問誰?看他的造化嘍。說起來也真他媽怪了,那個劉小姐平日裡和少爺多好的一對,居然就帶着外人把咱們莊子一把火給滅了!”
這時,那個少爺似乎是喝了點兒水,有了些精神,竟然睜開了眼睛。他先是一陣驚恐,待看清了眼前的兩人後才長出了一口氣。
白管家一臉諂媚道:“少爺,是我眼看着守不住了,便自作主張帶了白丁救了您出來。白丁,是不是這樣?”
許重心裡罵了一句,嘴裡只是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少爺艱難的動了動身體——他被人砍了兩劍,劈了三掌,受傷頗重——對許重道:“白丁,你到那邊去,我和管家說兩句話。”
許重只好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到一邊去。
少爺沉吟了一下,小聲對白管家說道:“白管家,山莊……都毀了吧?”
白管家道:“少爺,您節哀順變,好在咱家在京城還隱藏着不少的實力,不難東山再起,只是老爺和夫人……”說着居然哭了起來。
少爺嘆了口氣道:“京城裡恐怕也和這裡一樣,這次是我大意了,沒想到劉家竟然爲了……竟然下此毒手,此仇不報,我白中舉誓不爲人!那些人都走遠了嗎?”
“他們來搜過兩次,什麼也沒搜到,現在都走了快一個時辰了。”
白中舉用力腆起肚子,小腹下感覺到絲絲溫潤,頓時放下心來,又道:“白丁和姓劉的賤人平時關係頗好,今天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童居然能活下來,難說沒有什麼貓膩……”
白管家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說那個小子一點兒傷沒受,少爺既然不放心,這事兒交給我啦!”
當下白管家便從懷裡拿出一把刀,輕手輕腳的朝許重走去。
許重人雖然離這兩人有一點距離,但距離並不很遠,加上他自小耳目異於常人,是以雖沒有完全聽清兩人的對話,但倒也聽了個五六成。
他幾次經歷危險,都是靠着小心謹慎才逃過大劫,是以經驗十足,這時見白管家鬼鬼祟祟的朝自己走來,手中還拿着刀,真是傻子都知道不懷好意了。
這時火光已小了很多,山谷裡黑漆漆的。他暗中撿了一塊棱角鋒銳的石塊,又悄悄將左腿伸出去等着白管家。
白管家雖在武林世家做管家,但本身卻並不會武功,眼睛也不太好,因此沒發現許重的小動作。
他看着大概接近了許重的位置,便猛的起身,向前撲去,只是剛踏出一步,便感到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立時中心不穩摔倒在地上,手中的刀也不知道扔到了什麼地方。
許重一看機會來了,立時躥了出來,雖是四周黑暗,但白管家一張已經有點兒扭曲的臉還是看的清楚。他舉起石塊,用盡全力朝白管家的臉上砸去。
只聽“砰”的一聲,白管家頓時一聲慘叫,腦袋就有些發暈:“這是什麼武器?想我在寒劍山莊什麼兵器沒見過,就是屠龍刀和倚天劍也曾耍上一耍,可是這兵器怎麼會有這麼多刃口,面積還這麼大?還是我孤陋寡聞啊。”口中罵道:“白丁,我入你老母!”。
許重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一下騎在白管家身上,照着他的臉又一連砸了幾十下,一邊砸一邊罵道:“不過一個管家,一樣的奴才,憑什麼罵老子,憑什麼搶老子的功,老子今天打死你個王八蛋,他媽的,老子見過的管家裡,就數你長得最醜!”
初時白管家還拼命掙扎叫罵,可是許重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身體強壯得很,他怎麼也無法掙脫開,漸漸的就沒了力氣,過了一會兒,已經只見出氣不見進氣了。
許重也是累的夠嗆,手上、臉上濺得都是血,伸手試了試白管家的鼻息,見已經沒了呼吸,這才從白管家身上爬起來。轉身又朝着白中舉走去。
這邊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白中舉自然知道出了差錯。只是他受傷太重,連動一動都費勁,眼看着許重手裡拿着沾滿血的石塊朝自己走了過來,一時心裡驚怕不已。
“白丁,你要幹什麼?你把白管家怎麼樣了?”
許重嘿嘿冷笑:“你說我把他怎麼樣了?我把他給殺了!”
白中舉心裡又慌又怕,強自鎮定道:“殺的好!殺的好!我早就看那個奴才不順眼,你幫我殺了最好。白丁,你不知道,我在京城中還有大量的財寶,你幫我到京城,我分給你一半,夠你一輩子榮華富貴,怎麼樣?”
“對不起,少爺,我天生是個窮命,沒福氣消受,那些財寶還是你帶到地下去享受吧。”
許重說着就要動手,白中舉突然叫道:“慢!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別殺我,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許重聽了一樂,道:“什麼秘密老子也不稀罕,少爺你還是把秘密也帶到地下去享受吧。”
“五柳玉令!我得到了五柳玉令!只要帶着這塊玉令,就可以被五柳仙派收爲弟子。”
“哦?”許重一聽有了點兒興趣,問道:“五柳仙派?可是武林中的大門派嗎?比少林、武當和華山這些門派怎麼樣?”許重說着將手中的石塊顛了顛,做出只要白中舉一說比這些門派不如,就立馬開砸的樣子。
許重這些年來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給別人當書童,也是看盡了眼色。無論主人,哪怕是地位高點兒的管家之類的,只要看不順眼,都是非打即罵。
他心中極是嚮往那種江湖遊俠的生活,經常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能學得蓋世武功,在江湖上成名立萬,怒馬鮮衣,好不快活。只是他沒有門路,也沒人肯教他武功,這時聽見或許有機會能進入這個五柳仙派,便有了興趣。
“既然叫仙派,雖說有點吹牛皮,但定然武功不差的,不會比少林、武當差吧?”
哪成想白中舉聽他說完,嘴已經快撇到天上去了:“你、你還真是沒見識,什麼少林、武當,那都是江湖上的門派而已,五柳仙派,那、咳咳,……那乃是仙人的門派,裡面都是長生不老、能飛天遁地的仙人啊!你居然把它和少林、武……當比,不怪白管家給你起名叫‘白丁’,你就是個白丁……”
白中舉一說起這五柳仙派居然忘了自己身處何地了,眼中放出異樣的神采,似是無限嚮往。
許重卻是吃了一驚:“仙人的門派?長生不老?真的假的?你當我白癡啊,這世上哪裡來的神仙?”
白中舉嘲諷道:“你不是白癡,你是白丁!枉做了我幾個月的書童!我在京城親眼所見,哪裡還有假來?怎麼樣?你,你只要送我到京城,我就把,把這玉令給你了。”
許重心道:“老子不是白丁,你纔是白丁,你大字不識一籮筐,老子給你當書童卻根本見不着你的人影。別人誰會給我說這些。
不過這東西如果是真的,老子就有機會當神仙,到時候誰見了老子,都要乖乖的說句‘許神仙’……不管怎麼樣,老子也得去試試看,不能錯過了!”
想到此,許重道:“你把那東西拿出來我看看,不然你騙我怎麼辦?”
白中舉道:“東西我沒放在身上,在京城裡,你也知道,這東西很貴重的,我怎麼會隨身帶着?”
“你他媽騙鬼呢?老子早就看出你們一家子都他媽是守財奴,要是真有這個玉令,你肯定是藏在身上!再不拿出來,老子就砸死你個王八蛋!”
許重說着就要動手開砸。白中舉一看趕緊說道:“別動手,是,東西在我身上,可是我動不了,沒法拿,要不你自己拿吧,就在我的這個,這個,這……”
“這你媽個頭啊,你就是不老實,老子讓你不老實!”許重一腳就踢在了白中舉的小腹下,就覺得腳尖傳來一陣劇痛,竟似踢得不是人,而是踢在了一塊鐵板上。
不過白中舉也並不好受,身體一陣痙攣,顯然是疼的要命。
許重抱着腳跳了半天,心道:“媽的,這小子的功夫還真是厲害,居然練得身體像鐵板,難不成這就是‘金剛不壞神功’?”
可是又一想不對,這小子傷的這麼重,肯定不會這個不壞功,那就是說他那裡藏了東西了。想到此,許重嘿嘿怪笑着道:“不愧是少爺啊,你不會是把那玉令藏在褲襠裡了吧?”
白中舉頗爲尷尬的點了點頭,許重立時便要動手脫白中舉的褲子。
“想不到老子第一次脫別人的褲子居然不是給女人脫,而是給男人脫,這可絕對不能傳了出去,否則老子要被人說成是兔兒爺了。”
白中舉卻是早就暗中提起了一口真氣,他費盡心思等的就是這一刻,只要許重去拿那玉令,他就一掌拍過去,兩人距離近了,他也不用移動身體。
眼看着許重過來,已經開始解他的褲帶了,白中舉悄悄舉起了右掌,正要拍過去,突然從自己的胯下傳來一陣劇痛,迅速襲遍全身,頓時好不容易提聚起來的真氣立時便散的無影無蹤了。
“啊……,白丁,你不守信用,好卑鄙!”一句話說完,白中舉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許重則轉了個身,舉起石塊像雨點般砸向白中舉的腦袋,不過一會,白中舉的腦袋就和他的胯下一樣,被砸得稀爛了。
許重站起身,看了看右手上的石塊,石塊上滿是鮮血,分不清是白管家的還是白中舉的。許重吐了兩口唾沫,一把將這石塊遠遠地扔了出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還瀰漫着一股血腥味,這才平復了心情。他將左手中攥着的一個小巧的鹿皮袋打開——這個小鹿皮袋就是在白中舉的小腹處找到的,上面繫着一條長長的紅繩,綁在腰間——罵了一句:“媽的,居然把好好的袋子弄出一股味兒來,真是變態!”
袋中一共有兩件東西,除了一塊墨綠色的玉牌之外,還有一塊素帛,被疊的方方正正的。許重先拿起那塊玉牌藉着月光仔細的端詳。
只見玉牌背面用鏤空雕工雕刻着五棵樣子頗爲奇怪的柳樹,正面則只有一個泛着白光的篆字:令。這玉牌拿在手中令人說不出的舒服,清涼溫潤,細膩如脂。
“看來這就是那五柳玉令了,只要拿着這個玉令,老子說不得就當個神仙吧,哈哈。”
許重小心的將五柳玉令貼身藏好,這才仔細的展開那塊素帛。黑暗中,即使他的目力異於常人,但也只是看到這素帛上面勾畫着一些繁複的線條,看不清到底是什麼內容。
許重將素帛放到鹿皮袋中收好,又將白中舉和白管家的屍體堆在一起,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徹底的毀屍滅跡,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一陣倦意涌上,他隨便找了個乾淨、避風的地方剛一躺下,就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