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了冬就下了場大雪,天氣越發冷了。這時節遼東人便很少出門,大家早已經習慣了在家裡暖和的炕上度過寒冷的冬天,正是所謂的“貓冬。”
貓冬的時候,常會有幾家人湊到一處,男人們在一起喝點小酒,女人們做做針線,再說說笑笑的,就過了一天。
吳家的親戚們還是常過來,除了被鐵石吩咐了不許進門的二嬸一家,寧婉並沒有對後來生事的幾家人有什麼爲難,畢竟是婆婆的孃家人,她總要給面子的。
但也只是給面子而已,別的可就沒有了。
要知道過去寧婉對這些親戚們可是很用心的呢,每次來了茶水點心樣樣都是上好的,遇了飯點就要留飯,家裡有什麼也時常給他們帶些回去。
現在呢,茶水自然還是有的,只是茶葉早換了。寧婉特別讓老林到茶鋪子裡花了幾文錢買了一斤最便宜的茶葉末子交給林氏,吳家親戚一上門就沏上一壺,隨便喝。至於點心、果碟都不必擺出來,飯就更不留了。
就是有那臉皮厚,到了飯點不走的,畢婆子就進來說:“飯做好了,只是家裡沒有多餘的米,只做了老夫人、夫人兩份,如今是擺還不擺上來呢?”
吳家的親戚們日子雖然過得尋常,但卻也都在溫飽之上,因此倒沒有寧家三老太太那般一定要賴在別人家吃飯的潑辣勁兒,每於此時便都紅了臉走了,還要說上一兩句門面話,“竟沒發現到了這時辰了,家裡還等我回去做飯呢!”
就連婆婆也不說兒媳婦不對,畢竟兒媳婦嫁過來後對自已孃家親戚的好她一直看在眼裡的,現在被傷了心也是人之常情。再則兒子和媳婦都說過,他們纔是一家人,自己怎麼也不能再糊塗地幫着外人說話。
更何況如今家裡來往的人多了,與外面的人比起來,越發顯得吳家人不知禮數。
路家趙家自不必說,人家都是官宦之家,就是來個僕人也行事兒周全,別人都比不了的;但鐵石手下不少將士的家眷其實也是農家或者軍戶出身,也都禮數不差;最現成的例子就是兒媳婦的孃家,自打兒媳婦有了身子,寧家人便時不時地過來,送東送西,問寒問暖,真真地關切得不成,這纔是給嫁出去的姑奶奶撐面子呢!
吳老夫人心裡感慨,揹着兒媳婦與吳嬸說了幾句心裡話,“要是我有這樣的孃家,也未必會出那些事兒。”
吳嬸那日幾乎將事情對鐵石說了,卻被老夫人攔住了,如今聽吳老夫人嘀咕,反過來又安慰她,“寧親家親家母可是夫人的親爹孃,且那兩人把女兒當成眼珠子一般地疼,老夫人倒也不必去比。”
“可不是?”老夫人悵然道:“兒媳婦還沒生,就送了三十隻雞,讓畢婆子一天殺一隻熬湯,這幾個月每個月不來上兩三次,每次大包小包地送。”
“便是如此,家家也都有難唱的曲。”吳嬸就說:“夫人的二姐可是一次都沒過來,也沒送過一樣東西。”
吳老夫人是受過苦的,因此每遇了別人不好之處便格外寬容,便叮囑道:“婉兒不提,我們也別提。”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過在老夫人面前說一句而已。”吳嬸就又說:“我還要勸老夫人呢,如今夫人整治那起子起壞心的人,老夫人可不要管。”
“我也知道,怎麼也不能讓外人離間我們婆媳母子。”
兩人便相視一笑。畢竟在一個院子裡住了幾十年了,只一兩句話就什麼都明白了。
經了寧婉幾次的□□,吳家的親戚們非但沒有不滿,反而還繼續上門,且比過去殷勤周全多了,來的時候手裡或是提着些家裡做的豆包,或是帶一副自己繡的鞋面;神態也比過去恭敬了,再不一進門就大刺刺地當自己是親戚長輩的;便是說起話也也知道捧着盧夫老少兩位夫人,再不敢隨意出什麼主意亂摻和盧家的事了。
如此這般,相處倒比過去好些。
但是想要有過去的情分,是怎麼也不可能了。
這天吳三嬸過來說話,“花兒說親的那家願意早些成親,媒人三四次上門催,我想着遲早也是嫁,還不如就答應了,好日子就定在臘月二十,特別來稟告老夫人和夫人。”
“這是好事兒。”吳老夫人點了點頭,當初就是因爲這個花兒家裡才鬧了一場彆扭,現在她嫁出去倒省了心,拿了鑰匙遞給吳嬸,“開箱子拿,……拿兩塊尺頭給花兒。”
兒媳婦早向自己說好了,對吳家的人情往來要變一變,過去給十兩銀子的要改成一兩;一匹緞子的就改成一塊尺頭;送二斤肉的就改一包點心……諸如此類,免得升米恩鬥米仇的。
寧婉向婆婆輕輕點了點頭,就笑着說:“剛好我前兒個買了幾斤棉花,如今分出二斤給花兒,做兩件緞襖。”說着讓白氏回房裡去稱了二斤棉花拿來。
一兩個月前還要送去服侍鐵石,現在就要成親了,誰知這親事是先前就訂的還是後來才訂的?若是先前就訂了親更是可恨,把鐵石當成什麼了!
幾個親戚就看那尺頭棉花,又笑着說:“都是好東西,做了緞襖穿多體面!”
不必說金銀飾品,竟然連一套衣裙都沒有,三嬸孃失望至極,卻不敢說別的,勉強笑着說:“真是謝謝老夫人!夫人了。”
“謝什麼,都是親戚,我們給花兒妹妹添些嫁妝還不是應該的!”寧婉笑着,心裡卻道:“想我送金釵銀釵?再不能了!”
人就是這樣,先前盧家大方,大家越是覺得不知足,還想要更多,稍不如意就不滿。現在盧家手緊了,大家還不敢說什麼。三嬸孃就再三道了謝,正要告辭,外面卻來了人,正是德聚豐的夥計。
寧家人時常過來,但畢竟也不好走得太勤,就三天兩頭打發夥計送東西,鋪子裡的山珍、各色果品、又有寧太太自己做的吃食,或者給女兒外孫女兒買些精巧的小玩意。非但盧家老宅裡的人都看慣了,就是親戚們也都知道。
大伯孃等人就趕着出門,“既然親家打發人來了,你們說話,我們便不打擾了。”都是一樣的親戚,寧家常送東西過來,吳家常過來打秋風,因此她們哪裡好意思留下看熱鬧?見了寧家送好東西,豈不是打他們的臉!
不想這一次德聚豐的夥計進門行了禮沒有拿出東西,卻道:“老家那邊的三老爺子沒了,二老爺子也不大好,東家和太太正要趕着過去。告訴夫人千萬彆着急上火,也別出門,只派了家裡人替夫人去祭奠一番便可。”
寧婉自嫁了人便沒有再回三家村,只聽爹孃說過二老爺子身子越發不成了,整日在家裡不出門,三老爺子倒還精氣神兒十足,每每都要想法子自侄子身上刮下來些東西。
其實二老爺子已經活得更久了,寧婉記得當年自己帶着爹賣地離開了三家村他就倒下了,病了兩年就過世了。從那以後寧大伯開始每逢年節給自己送東西,而自己覺出昔年的秘密後找三老爺子打聽卻什麼也沒有問出來。沒多久,三老爺子就橫死了。
如今不想他們竟走到了一處。寧婉驟聽消息果然吃了一驚,“報信的可說了是怎麼個緣故?”
“只聽說寧三老爺子砍樹時出的事,二老爺子一聽就不成了。”
原來還是因爲砍那株桃樹?
先前是因爲拴兒這個小混蛋惹了事要賠人家銀子,三老爺子便將算盤打到了大房的那株桃樹上,砍樹時卻被樹砸死了。現在還會是一樣的原因嗎?
寧婉見夥計語焉不詳,便知他未必知道。且寧家兩位老爺子出事,自己果然是要派人過去致奠的,因此就問:“我派了人是回虎臺縣與爹孃一處走嗎?”
“東家和太太先派了小的報信,他們隨後就出城,在岔路口那裡等着夫人派的人,大家一處過去。”
寧婉知爹孃因着白事不好到盧家來,因此先叫白氏包了銀錢東西,又叫了老林,“你趕車替我去一趟,三老爺子那裡行個禮送二兩奠銀即可,二老爺子那邊先送上藥材,萬一事情出了便送二十兩奠銀。”又囑咐他,“我孃家那邊雖然有車,但恐去的人多,你讓我娘她們坐你的車,能暖和些。”
又讓送消息的小夥計去廚房吃些熱湯水,抓一把錢打發他走了。
事情安頓好了,寧婉卻說起了孃家的事,“婆婆一定覺得我對兩位長輩怎麼會如此不同吧?其實都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先前我恨三老爺子,想着就是他死了我也不會去看一眼。現在有了孩子心比過去軟了,又想着看爹孃的面子拿二兩銀子也不算什麼,且我不拿我爹孃指不定悄悄替我送了,但也只就這二兩銀子的情面而已了。”
漸漸便說到了吳家的親戚,“婆婆與我娘一樣,都是心腸和軟的,因此對哪個都好,但有的人得了好知道感激,有的人得了反不知足。”
“如今我們家富貴了,窮親戚照應照應都是應該的,只是這照應也要看看是什麼人,真養了白眼狼還不如將銀錢花在善事上呢。”寧婉就說:“我打聽清楚了,朵兒和花兒的事不是纔有的,其實他們早想鐵石娶個表妹,還來探過婆婆的口風,因爲婆婆說鐵石的親事要公公做主纔沒敢提。”
“後來鐵石娶了我,他們就又動了心,先是我們在虎臺縣沒機會,後來二房見我生了槐花兒就搶先說了,接着就是三房,其實就是想給鐵石做妾,只是婆婆沒往那邊兒想。”
“最可恨的是三房,花兒已經訂了親,他們想悔親送我們家裡,如果真成了鐵石要落個什麼名聲?搶人家媳婦兒?”
在家裡貓冬,說話間就將這些理一點點地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