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醫院出來,蘇雪陽就送許溫蒂回了山莊,不知是累了還是怎的,許溫蒂一沾牀就睡着了。
“你哭!你使勁哭你媽媽就會回來了!”
……
夢醒,天矇矇亮,許溫蒂望着窗外弱弱的天光,擡手拭去額上的細汗,動了動,才覺渾身冷汗涔涔,又慶幸,這不過是場夢境。
但夢太過真實,抑鬱的心情一時間難以平靜。
推開落地窗,許溫蒂緩緩走向波光粼粼的池子,站定,盪漾的光點在她面上跳躍,片刻,她褪下睡袍,像一尾魚,彎成漂亮的弧度,縱身下水。
她在水底憋氣滑行,來來回回,只有這樣,她的大腦才能得到片刻的輕鬆,不用再去想那些讓人哀傷的回憶。
許久,她終於在池中央冒頭,髮絲帶起的水珠像水晶簾子,在晨曦中綻出耀眼的光芒。
“起這麼早。”蘇雪陽坐在岸邊的躺椅上,手肘彎曲撐在膝蓋處,嘴角帶着一絲隱晦地笑。
昨天蘇雪陽送許溫蒂回來,就沒有離開山莊。
“你不是也挺早的嗎?”許溫蒂向他游過去,粉色的絲質長袍在水中漾開,又像是人魚的尾。她靠在岸邊一眼望到他乾淨的下巴,狹長的眼內帶着絲絲慵懶,卻有深濃的笑意,他寵溺地爲她順發,露出光潔的額頭,明眸璀璨。末了,他故作訝異,“呀,怎麼有條皺紋?”
許溫蒂條件反射地摸了摸額頭,蹙緊了眉,又不時地看向水面,一陣地慌亂,他向她伸出手,將她拉了上來,她嚷着要鏡子,卻被蘇雪陽猛的鎖在了懷裡,兩人緊密貼合,她能感到他炙熱的鼻息。
他隨手拿起浴巾將她包裹,沙啞着嗓音,說:“待會着涼了可不好。”他的脣又近了幾分,她能明顯感到他灼人的體溫,有力地臂膀已圈住了她的背,讓她無路可逃。
“我們還沒結婚。”她稍作抵抗,似乎已習慣蘇雪陽的親暱。從昨天開始,她已經原諒了他先前的粗暴,可能是因爲可憐他吧。
蘇雪陽低頭淺笑,並沒有放開許溫蒂,只在她耳旁輕輕道:“一週後舉辦訂婚宴,好不好?”是徵求的口吻,他狹長的雙眼彎彎,長睫遮住了內裡的神情,讓人琢磨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遊了幾個來回,許溫蒂累得不行,抹了抹頭髮,她埋首,似乎在做思考,不一會兒就有了答案,“隨你吧。”
蘇雪陽似乎不太滿意她的答案,面上閃過一絲不快,但也只是轉瞬即逝,末了,他笑得燦爛,道:“你不是說累了幾天嗎,今天就休息一天,福利是我這個無與倫比的美男子會陪你一整天,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基於昨天他誤打誤撞的救命之恩,許溫蒂決定給他一次機會,便答應了。
卻一指壓着他的脣,說他貧嘴。
可她隨他去了他家,才發現她被坑了。也明白爲什麼一路上他要帶着她在超市裡瞎轉悠!
蘇雪陽的家是一套複式樓,於許溫蒂來說,不差也不好,比起山莊來,那可就是一個天一個地了。隨即回想起他給的海邊別墅,暗自腹誹,還不如那邊來得好。
而最坑的不是環境,而是他家的傭人今天休息!!!
也就是說,他們需要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得知這一讓人胃疼的消息,許溫蒂第一反應,便道:“不如我們出去吃吧。”
蘇雪陽卻不允,一轉話題,道:“聽你爹地說,你最拿手的是芙蓉蛋?”
在漁村的時候,她印象中能果腹的東西就是這個。可是這個東西,讓她想起了她可憐的父親,這是她母親的拿手菜,是他父親最愛吃的東西。可自從她母親遠走,父親常常酗酒,後來他走出了陰霾,卻再也不吃了。
“還行。”許溫蒂面色蒼白,乾乾答道。
察覺她的不妥,他摟緊她,柔聲問:“你還沒說你想吃什麼呢?”
許溫蒂回望他,強笑道:“那就烤火雞,吧。”印象中,他們逛超市買了火雞。再者,聖誕節她沒有和他過。
許溫蒂話才完,蘇雪陽將她摟得更緊,他渾身炙熱的溫度傳達到了她的皮膚上,竟讓她感到有一絲暖暖的滿足感。而這滿足,便是幸福。
這滿滿幸福的感覺,讓人覺得害怕,讓人不敢去正視,就怕這一切不過是假象,讓人淪陷的假象。
就算身體越界,她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那天是我不好,我要把聖誕賠給你,要陪你一起倒數,和你一起窩在厚實的毛毯裡,看窗外美麗的雪景。”蘇雪陽興奮道,似乎忘了那日他們之間有多麼的不愉快。
可許溫蒂是個記仇的人,她不敢擔保她能忘記,輕輕推了推他,說了句煞風景的,“這雪也不是你說能下就下的。”
“不說這麼惱人的事了。”他緩緩放開許溫蒂,說是要分工合作,推着她進了廚房,他把門關死,許溫蒂在內聽到外面吵鬧的聲音,想出來,卻發現門反鎖了,一時慌亂,她捶打着門,大喊:“蘇雪陽,你要幹什麼!”
他只答:“沒什麼,就快好了!”
許溫蒂站在門前片刻,狐疑:“真的沒事嗎?”
他一定有事瞞着她。
他又應了聲,她迴轉去繼續打雞蛋,不一會兒,他開了門,許溫蒂和他置氣,專心致志地打雞蛋,他卻沾了點抹在她臉上,她氣不打一處來,追着他打,他飛快地跑出了廚房,後又忽的停下了下來,是故意要讓她抓到。
他把她抱在懷裡任她打,卻抱起她旋轉了一圈,再讓她站穩,正直直對着她的是一高大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聖誕老人和彩燈,樹下是各式各樣的禮盒,她瞪大了眼,怔怔地望着這樹,微張着口,卻說不出半個字。
他若是再給點驚喜,她恐怕會承受不住吧。
許久,許溫蒂回望他,他抱臂打了個顫,直說好冷。
空調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啓,現在她所感受的是外面冬季的寒冷。他從櫃子裡翻出兩件毛衣,先給許溫蒂套上,上面有可愛的馴鹿,還有二次元的聖誕老人。許溫蒂則笑他幼稚,後想起先前罵他的話,才作了聲。
他拉起她的雙手,不斷地揉,搓,又喝出熱氣,蹙眉道:“老婆,快去做菜,新年就快到了。”
她愣在原地,久久沒有迴應,他又催促,“趕快的,等會孩子們回來得不到溫暖的食物吃,那可是我們的失職。”
他假意佝僂着背轉身去了烤爐旁,半刻,許溫蒂才輕輕道:“好的,老公。”她緩步走進廚房,失神地望着雞蛋裡的泡沫一個個地破掉,突然想起這熟悉的對話,那是很早很早以前,她和王凱過家家的時候說過的話。
他怎麼會知道的?
況且她現在只是楚翹,他怎麼會知道作爲許溫蒂的她,不堪的過往。
她心中一驚,細細地看着他,見他無害地笑着,才稍稍放下了心。這些都只是巧合,是的,只是巧合。只要小時候玩過過家家的人,應該都會知道這樣的臺詞。
許溫蒂不斷的安慰自己,也分了神。
“快去做飯吧。”蘇雪陽喚她,將她拉回現實。
許溫蒂匆匆去了廚房把雞蛋蒸上,電話突然響了,她小心地掩上門,才接起,“怎樣?那個人還好嗎?”
是蕭鈺的來電,可她這次帶來了一個噩耗。
劉福貴,也就是皇甫沾,已經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死了,但是就是憑蕭鈺的本事也找不到的人,那就是真的找不到了!
失魂落魄的掛了電話,許溫蒂看了一眼門外忙碌的蘇雪陽,才勉強提起了一個笑容。
*
忙活了一天,天色漸暗,蘇雪陽用毛毯把兩人裹在一起,他低頭問她:“你不會真以爲會下雪吧?”
許溫蒂斜了他一眼,表示不信,因爲今天他給了她太多太多的驚喜,可就當指針就快指到十二點的位置,外面還是一片靜悄悄,她不禁有些失落,從毛毯裡鑽了出來,正欲上樓,突見窗外狂風大作,而雪,就這麼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在黑夜的襯托下,如廝顯眼。
他是諸葛亮嗎?竟然把雪都給借到了!
許溫蒂愣在原地,直到蘇雪陽又把她拉回了毛毯裡,她才眨了眨眼,道:“這是真的嗎?”
“真的。”他說,“我看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雪,沒想到這次它沒騙人。”
許溫蒂禁不住像小女人一般,捶了捶他的胸口,笑罵:“你還貧!都叫你別貧了!”
蘇雪陽捉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眼裡流露出的是滿滿的深情,柔聲道:“今晚別回去了。”
他是在誘惑她。
不過遲早有這麼一天的,不如,早一點……
許溫蒂扯出一絲笑容,道:“好啊,可是牀太小了我會不習慣,晚上得有專人給我斟茶倒水,浴缸的各種功能要齊全,否則洗不乾淨,我也睡不安穩……”
許溫蒂後面的話被蘇雪陽吞入口中,他俯身而下,不讓她再多說一句。
真真是個磨人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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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
摔門的聲音,腳步聲漸遠。不一會兒,空曠的走廊裡迴盪着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有人在哭,有人吵。
用板凳墊起,從貓眼裡偷看外邊,突的有個人湊上來,他好像看到了裡面的她,發出怪異的笑。
她嚇得往後退,重重地倒在了牀上,頭頂是泛黃的天花板,吊扇緩慢地轉着,有蜘蛛網懸掛。
又是一驚,她匆匆爬起回望牀頭,父親倒在那裡,低低地呻|吟,他又喝醉了……
他似乎病了,她救不了他。
許久,父親不再叫喚,她靜靜地站在他身邊,頭皮發麻。連滾帶爬地跑到門前,再次爬上了高高的凳子,可就算她用腳尖點地,仍舊無法夠到門鎖。
昂久了頭,她一陣的暈眩,‘咚’的倒在了水泥地上,半刻,她幽幽醒來,只見桌邊的小凳,不由得輕輕一笑,骨碌爬起,她把小凳放在了高凳上,小心翼翼地爬上去,門終於打開了。
爲怕風把門帶上,她把小手放在門縫中,突來強風,她吃痛地擰着眉,從高凳上跳了下來,顧不及疼痛,她興奮地打開門,叫了隔壁的阿姨,阿姨給她煮了個糖心雞蛋,要她乖乖的吃,乖乖的吃父親的病就會好了……
大人的世界,總是充滿了謊言。
父親說她使勁地哭,媽媽就會回來,可是沒有。
阿姨說她乖乖地吃完雞蛋,爸爸就會好,可是沒有。
天曉得,她最討厭吃雞蛋。
天漸亮,許溫蒂睜大眼看着天花板,摸了摸眼角,幸虧,它是乾澀的。
她忘不了,所以連哭都不敢。
喉頭又嗆人的酸澀感,她爬起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得就快窒息,一旁的蘇雪陽被她吵醒,爬起護住她,一遍遍地爲她拍背,關切道:“要不要叫醫生?”
“不……不用……”她邊咳邊說,“老毛病……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約莫十分鐘,她漸漸轉好,又平躺,蘇雪陽緊緊握着她的手,柔聲說:“改天還是去醫院檢查檢查。”
“好的。”她面向他勉強一笑,他伸手爲她拭去額前的細汗,又說:“再睡會兒。”
她輕輕點頭,似有想起什麼,忙說:“我覺得許家的東西要和楚家的融合還需要太長的時間,不如你讓我先接手許家的事,等我萬事都辦妥了,你再將他們合併,好嗎?”
他握着她的手,又緊了幾分,她水瞳盈光,內裡有祈求的神色,許久,他才答她:“好。”
她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還惦念着其他無關緊要的事。難道,真的只是在敷衍他嗎?不過,算了。就算是得到了她的人,也好。
得到蘇雪陽的首肯,許溫蒂按耐不住心中的欣喜,一想着今後許家的一切又是由她操持,她就興奮得睡不着,卻還是聽話地閉上了眼。
而夢中的一切又浮了上來。
那都是痛苦的回憶,她母親的離去,父親頹廢,家不成家,她的每一天都在絕望中度過,那是灰色的時空,可爲什麼她還要一次次的想起?
難道是真相就快近了,所以她纔會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她可憐的父親嗎?
*
往後的日子,蘇雪陽都在爲楚家的事忙碌,許溫蒂閒暇時都會和楚梵逛街,都是聽從楚萬庭的旨意,楚梵每每都顯得興致勃勃,可空閒下來,她總是盯着某個地方發怔,很讓人擔心。
這不禁讓許溫蒂懷疑,她是不是做錯了。
可活在謊言裡,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上次耿帥言的話被她錄了音,她也讓楚梵‘無意間’聽到了那一番話。從那以後,她也明顯感到楚梵對她的敵意減少了,楚萬庭讓她們倆一同逛街,她也十分積極。
“你準備好了嗎?明天你的工廠剪綵。”
“我想把它打掉。”楚梵撫着肚子,目光仍舊只停留在一個角落,她說得極輕,只有和她親近的許溫蒂才聽得見。
什麼!
許溫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怔怔地看着楚梵,許久,才道:“你懷孕了?是他的?”那個他指的就是耿帥言沒錯。
誠然,她是矛盾的,生下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孩子,幸是不幸?
從小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幸是不幸?
她能給孩子完整的愛嗎?
顯然不能。
“不要。”許溫蒂看向她,堅定道:“我說不要,楚梵,它是你愛的人的孩子,你怎麼能忍心不要它?”
許溫蒂忽然頓住,匆匆移開視線,心中五味雜陳,如果說她懷上了不愛她的人的孩子,她肯定不會要。
那以前呢?她以前呢?!
“可是楚翹,我怕我沒辦法做個好母親。”楚梵哭倒在許溫蒂懷裡,許溫蒂撫着她的背,柔聲安慰:“說什麼傻話呢,孩子是無辜的。”
楚梵又哭了一會兒,後要許溫蒂陪她去產檢,許溫蒂應下,兩人一同去了醫院。
許溫蒂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咳得厲害,順道去掛了呼吸科,哪知醫院裡還做活動,贈了個免費婦檢,楚梵用不上,許溫蒂只好自己去,反正她的例假最近也不正常。
婦檢很繁瑣,她先去了呼吸科,醫生要她照片,大約等了一個小時,結果出來,醫生說無大礙,是慢性咽炎,需加強鍛鍊,也要注意飲食。
心中大石落了下來,許溫蒂轉到婦科,醫生很冷漠,讓她脫褲子躺下,又問結婚了沒,許溫蒂稍嫌害羞,只說有男朋友。
醫生的表情很怪,又讓許溫蒂穿上褲子,把褲腰拉低,做了腹外B超,爲此許溫蒂很緊張,片刻,醫生掃了許溫蒂一眼又問:“你上個月來月經是幾號?”
許溫蒂想了想,說:“大概是前幾天,但只來了一點。”她最近也忙着許家的事,這些東西都不大在意。
醫生又問:“上上個月呢?”
許溫蒂實在想不起來,“不記得了。”
醫生瞪大了眼,嚴苛地說:“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怎麼一點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你應該是懷孕五十天左右,有出血的跡象,前幾天你估計來的不是月經,還有,你孩子要不要?如果要,需要住院保胎。”
醫生說了一大堆,許溫蒂還沒來得及消化,她又問:“需要通知你男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