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門裡響起腳步聲,然後啪嗒一聲,琴房的門開了。
雖然刻意掩飾,但是許溫蒂瞧得出來,少女微紅的眼眶還留着剛剛哭過的痕跡。這樣一來,兩人皆是一愣,許溫蒂臉上的笑容也不似開始那麼自然了。
“呵,你還真會算計,每次不是第一個看見我的狼狽模樣,就是在我最得意的時候潑冷水。”楚梵瞧了一會兒許溫蒂,忽然冷冷地說道。也不知道怎麼了,自從這個鄉下丫頭出現以後,她就開始各種倒黴,她自信的生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暴躁丫頭忽然變了一個人。許溫蒂心中一動,表面卻未動聲色,只用淺淺一笑,回報了少女稀有的冷漠。
“我們之間恐怕有些誤會吧。”許溫蒂笑着,淡淡地說道。楚梵在她面前不過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有點想法,有點叛逆,雖然還有點兒愛使壞,但是跟許溫蒂的前世比起來,她的那些手段簡直太幼稚,太單純了。
“我不喜歡你,你的到來簡直就是楚家的災難。”楚梵惡狠狠地瞪着許溫蒂,說話的聲音微微帶着沙啞。
她說得太對了。所以許溫蒂並沒有反駁,只是繃了繃臉上的微笑肌,然後假裝後退一步,嘆息道:“唉,既然你已經先入爲主地給我下了定義,那麼我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打擾到你,真不好意思,先告辭了。”
說完話,許溫蒂“知趣”地轉身離開,只是轉身的時候故意掉了一樣東西在地上。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來的時候便有心將那樣東西松鬆地搭在衣裳兜邊兒,然後轉身的時候又用手偷偷地往外一拉……
雪白的手帕躺在黃金檀木的地板上,楚梵想不注意都難。所以氣惱的女生並沒有狠狠地砸上房門,而是等許溫蒂回了房間,才上前一步拾起了地上的手帕。
乍一眼,帕子平白無奇,沒有圖案,只有金線繡邊兒,再看尺寸,明顯的男士專用品嘛。楚梵冷冰冰的臉上忽然有了笑容,她將手帕舉到眼前細細打量,心裡的想法又肯定了不少,這種料子絕對不是海邊的漁民能用上的。
男人?有錢男人?楚梵低頭嗅了嗅了帕子,雖然清洗過,但是以她多年的香水使用經驗,這塊帕子的主人應該很喜歡使用薄荷味道的香水,並且從這經久不散的味道可以斷定,那香水一定是來自某奢侈品牌。
蘇雪陽的。幾乎沒費什麼力氣,楚梵就判斷出了帕子的所有着。她從沒見過哪個男人像蘇雪陽一樣迷戀薄荷味道的香水,再就是那一晚的遊輪宴會,只怕每個人都忘不了,他們欲蓋彌彰的曖|昧。
這算不算是跟正自己搶男人?楚梵拎起帕子,脣角一揚,不經意地綻開笑容,且笑得一發不可收拾。還以爲那臭丫頭沒有弱點,還以爲她什麼都不在乎,原來她竟然在意這個男人?!
楚梵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秘密一樣,一面詭異地笑着,一面關上了琴房的門,積壓了一夜的壞情緒就這麼說散就散了。
許溫蒂回到房間,像往常一樣洗漱換衣,只是今日輕鬆的表情中添了幾分難以抑制的笑意,就像得逞了什麼事,而且還是那種不費吹灰之力就得逞了一般。
她的計劃從沒有錯,楚梵得到帕子一定會特別留意她的一舉一動,而她正好利用楚梵的好奇心,將那丫頭一步一步引到自己預先設好的陷阱裡。
楚萬均沒用早餐,甚至與家人連個照面都沒打,便早早地去了公司。所以當許溫蒂收拾妥當來到餐廳的時候,看到正位上坐的是楚萬庭。
都說心病難醫,楚萬庭雖然精神不錯,但是臉色卻透着青白,再加上本來就略顯單薄的身形,此刻看過去竟然難免地露了蒼老。
“楚梵呢?”擡起瞟向許溫蒂的身後,楚萬庭淡淡地問了一聲。
“可能還在房間裡磨蹭呢吧。”郝麗莎趕緊接過話,然後脣角上挑出一彎好看的弧度,繼續說道,“課程自今天開始都停了,就讓孩子們清閒三天吧。”
“嗯。”楚萬庭點點頭,對於郝麗莎私自取消課程的事情並沒打算追究。
對於許溫蒂這種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人來說,課程取消與否實在沒多大幹系,不過既然郝麗莎提到了“孩子們”這三個字,她就不能不給了面子過去,所以當楚萬庭看過來的時候,許溫蒂下意識地點點頭。
溫順的姿態在長輩的眼裡總是值得讚許的,於是,許溫蒂在楚萬庭的臉上找了一絲難得的笑容。
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後,他對翹翹的感情更復雜了。深邃的一雙眼瞳中毫不吝惜的流露出慈愛與疼惜,懺悔與愧疚。雖不是生父,但是父親對子女的疼愛之情卻已然在楚萬庭的眼中氾濫,那愛好似綿延無盡的海水,源源不斷地涌過來,就連許溫蒂這樣自認冷靜的人都感到受之有愧了。
爲了躲開這不屬於自己的寵愛,許溫蒂選擇低着頭默默地坐到了楚然的身邊。隔了一個人,楚萬庭的眼光不再那樣具有壓迫感了。
丈夫將心思放在情敵生的孩子身上,可想而知郝麗莎有多不願意,但是再不願意,她也要在人前維護好自己的賢惠形象,所以自始至終,許溫蒂在她的臉上看到的都是溫柔的微笑。
楚梵到底沒有來吃早飯,一頓飯少了聒噪的丫頭,又少了楚萬均,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整個用餐過程整整比平時少了五分鐘。
楚萬庭吃得不多,但是每樣都嚐到,這樣的舉動在平日裡是不多見。周管家本想特別留意下主人喜好,但是一頓飯看下來,除了自個兒額頭上多出幾道褶子,有實際意義的一樣都沒觀察出來。
撤掉桌上的西式早餐,按照楚萬庭昨天交代的,餐後咖啡換成了茶。茶分兩種,男士用的龍井,女士用的碧螺春。
看着碧螺春,許溫蒂不由地想起落寧園裡的石老頭來。楚老太爺喜歡藏酒人盡皆知,然而在他身邊服侍最久的人卻喜愛茶,這點倒不得不讓人奇怪了。唯一能夠合理解釋的就是,楚老太爺不僅喜歡酒,還喜歡茶。
楚氏是百年世家,飲茶之道絕對歷史悠久,只不過到了楚老太爺一輩男丁稀少,所以家族對這唯一的男孩,又是長子的楚老太爺過分溺愛,溺愛的結果就是給孩子慣了個倔脾氣,叛逆期時,凡事都跟家族對着幹,老老太爺意識到縱子無益,當機立斷將還未到十四歲的楚老太爺送出國留學,並且除了路費學費一分錢都沒給帶,還不許家族裡的人暗地救濟。
楚老太爺在國外的四年那叫一個苦啊,不過,苦心志才能成就大人才,十八歲那年再回國時,已經不在是莽撞少年的楚老太爺僅用了兩年時間就接下了家族的所有生意,並且還自己開了一家頗具規模的洋酒行。楚老太爺愛藏西洋酒便是那個時候傳開的。
許溫蒂抿着茶水,腦子裡過着這些以前聽來的經過加工誇大的描述,不經意地有了自己的看法。或許正是叛逆期所致,原本喜歡茶道的楚老太爺拋棄了家族的傳統,但是骨子裡還是有感情,有興趣的。
楚萬均多聰明個人兒,自然會投其所好,父親愛酒,他必然會挖空心思奔走世界替父親買來收藏;比起把心計都掛在臉上的楚萬均,楚萬庭倒是返璞歸真,家族產業父親交給什麼就打理什麼,其他精力全部放在自己的愛好上,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地做着兄長的助手,然而,他卻不知道,正是他這份淡然冷靜的心態爲他博得起了父親的注意,同時,也漸漸成爲了兄長的顧慮……
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那方皓雅就太無辜了。許溫蒂放下茶杯,擡起眼光瞄了下身旁的楚然。這個以謙和公子著稱的男子,最近似乎有很多心事,不僅如此,許溫蒂感覺到他在躲着自己,避免與自己碰面。
楚然低着頭,雙手抱在茶碗的兩側,從姿態可以看出他此刻是多麼地缺乏安全感,以至於要在茶碗上尋求一絲溫暖。
因爲背叛父親而受到的內心折磨一直都揮散不去,較之以前的隱瞞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終於做出了選擇,敞開心扉的同時,又背上了另一層沉重的枷鎖。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是許溫蒂並不怪楚然隱瞞事實,或者嚴重點說,即便他包庇了作惡的人,但是她能理解楚然的苦衷。所以,現在看着他飽受內心的折磨,許溫蒂的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兒,畢竟,她不出現,方皓雅就不會受到刺激,若是方皓雅不死,楚然的內疚便也不會到達今時今日這般壓制不住的地步。
楚萬庭主持的早餐可以歸納成一個字,那就是靜。以至於許溫蒂一直保持着這種安靜的狀態,包括上樓,包括換完一身輕便的戶外裝再下樓,都是靜靜的,輕輕地。
“大小姐。”周管家像是知道許溫蒂會很快下來一樣,恭恭敬敬地守在樓梯口,一瞧見許溫蒂,趕緊哈腰行禮。
“有事?”許溫蒂微微一笑,將腳步停在最後一級臺階上。這個高度剛好比腰板子不太直溜的周管家高出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