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嘉南畢業旅行的地方叫做春光鎮,但名不副實,由於海拔較高,山上還有薄薄的積雪,猶如薄紗一般籠罩着整個城市,而春光鎮就像是個害羞的姑娘,在霧氣的籠罩下,猶抱琵琶半遮面。
因此,這裡的梅花還開着,也是情理之中。
大片的梅花像是女媧娘娘給予人們的美好福利,散落在鎮上各處,一入了鎮上,梅香撲鼻夾雜着凌冽的寒風迅速竄入鼻腔,實在提神醒腦。
置身於花海之中,許溫蒂從前想都沒想過,所以,春光鎮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個世外桃源。
“不知道我同學他們在哪兒……”許是被春光鎮給震住,仲嘉南無意識喃喃,他禁不住四處打量,看着人們在花海中穿梭,有一秒以爲自己已入仙界。
“不知道就打電話啊!”許溫蒂差點就伸手拍他。
他們一早就出發了,仲嘉南倒睡得安逸,全程六個小時,她眼睛都沒敢眨,一直堅持到這兒,她才稍稍鬆懈,背後都緊張出了一身汗,現在她就想趕緊找到隊伍,然後她好去賓館好好睡一覺,等養足了精神,再慢慢地去欣賞美景。
“哦,哦……”仲嘉南迴了魂,從褲兜裡拿出手機按了幾個號碼,他等了半晌,電話那頭終於有人說話,他嗯嗯啊啊一會兒,拉着許溫蒂就往花海深處去了。
“咱們今天去半山露營,快走,等會兒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仲嘉南急衝衝地走,一面不忘向許溫蒂解釋。
還未聽完,許溫蒂立馬站定,狠狠甩開了他的手,喝道:“你讓我露營?居然讓我去半山露營!現在才中午,不趕緊走就怕天黑,那地方到底是有多遠啊!?我大清早的開車過來,不累死也快憋死了!你現在竟然讓我去露營!!!”
把心中不滿一股腦地吐出來,許溫蒂心中反倒舒坦了許多,而從未見過楚翹如此的仲嘉南瞪大了雙眼愣住了,這是翹翹嗎?這是他認識的翹翹嗎?難道是去大城市做了千金小姐,脾氣見漲了……
仲嘉南不斷安慰自己,人嘛,總有煩躁的時候,楚翹一定是煩躁了,女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翹翹,如果你覺得累了,咱們可以先休息休息。”仲嘉南投以諒解的眼神,柔柔道。
眼見他這楚楚可憐的模樣,許溫蒂恍悟,她是不是太兇了點,於是強擠出笑容,道:“我真的很累,現在只想開個房躺在柔軟的大牀上。”
待許溫蒂說完,仲嘉南突然頷首沉默了,她喚了他兩聲,沒反應。一股怒氣從心底起,許溫蒂又想發脾氣了,卻見他擡起頭來,滿面紅雲,道:“翹翹,實在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的不適……不過,等我畢業了繼承了父業,咱們倆結婚了以後再……”
得!他是誤會了!
他這是想到哪裡去,她只是想睡覺而已,自己睡覺!不是和誰!
“嘉南哥哥……”許溫蒂試圖解釋,不想仲嘉南忽的拉着她往旁邊的旅館去了,是裝潢溫馨的家庭旅館,可許溫蒂連欣賞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拉上了樓。
不過仲嘉南還真是個紳士,又或是漁村樸實人民的品格,他開了兩間單人房,兩人各一間。
仲嘉南陪同許溫蒂進了她的房,二話不說先把她帶的日常用品給拿了出來,然後一一放置好,又準備好她沐浴要用的,後轉身去浴室放水,一切準備就緒,他推許溫蒂去洗澡,他則又在臥室裡忙了起來。
習慣了仲嘉南的照顧,許溫蒂毫無戒心的進了浴室,此時浴室已是霧氣繚繞,再配上窗外美麗的花景,簡直就如臨仙境。
旅館的浴缸旁有提示,她可以放心大膽的觀看窗外的景色,玻璃是特製玻璃,就是警察局審問犯人的那種玻璃,從裡能看見外邊,但外邊看不見裡面的那種。
可許溫蒂總覺得不習慣,還是把窗簾給拉上,而這窗簾也出乎人的意料,一放下來便是一幅山水畫,而畫的內容和窗外的景色毫無差別,許溫蒂暗歎神奇,又恍悟,這花海美景不是四季都有,這裡算是旅遊景區,若是其他時節到此,客人在浴室還是可以看到如雪景般的花海。
這真是一個不錯的想法,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如此精細的地方,雖然只有作爲客人才能體會,而能給旅館帶來效益的不就是這些許許多多的客流嗎!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想出這樣的點子?她現在就想見見想出這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地方以前許氏也有參與開發,只是後來她忙着收購大公司,也就忽略了這個項目,沒想到竟然客流如潮。
“翹翹,你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別泡太久,我先回房了。”仲嘉南在門外高聲喊,生怕許溫蒂聽不見。
許溫蒂懶懶應了聲,緩緩滑入水中,她的世界又迴歸了寧靜,閉上眼,腦海中卻浮現她被狠狠羞辱的那天,才知自己心裡是有多恨。
那麼一個虛與委蛇的人,幸虧當初她控制住了自己,如果放手感情肆意滋生,那現在的她該有多難堪,她無法想象,爲情所傷的自己,會是什麼樣,有着以前那段不堪的過去,她不敢想象自己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走出陰霾。
可是沒有愛哪來的恨?
但她只能將所有的恨歸咎於對朋友愚弄的恨,再者,他們根本算不上朋友,而是合作伙伴,普通的合作伙伴。
被合謀的人背叛,所以她恨,無關於任何感情。
可是沒有感情,她爲什麼還會心動。
其實她生日那天,他早給她過了生日,在過了午夜十二點,他首先就打了電話過來,然後是綿長的生日快樂歌,待歌聲落下,他約她出門。像是着了魔那般,她答應了,在滿布星子的深夜裡,站在清冷的大街旁等待他的到來。
他載着她驅車到北區的一家鵝湯鋪子,爲許溫蒂點了幾盅,又小心翼翼地把鵝肉剔骨,然後全數遞到她跟前。她有些錯愕,但權當這是生日的特權也就顧着吃了,鵝湯香醇,她忍不住多喝了點,吃得胃撐,但仍是拘謹。
畢竟他們現在關係不同往日,她只是個小三,而他的正牌未婚妻是潘亞青。
爲許溫蒂忙活了半晌,蘇雪陽最後才慢慢地開始用餐,他舉手投足倒是極其的優雅,許溫蒂愣愣地看着,片刻,他眉也沒擡一下,說:“明天要不要我和你去拜訪一下楚伯父?”
“可是……”許溫蒂骨碌轉着眼,正想拒絕的藉口,只見蘇雪陽放下了筷子,厲聲說:“別人不知道我,難道你還不理解我?和潘家訂婚並非是氣你,而是利益之舉,雖然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但是收潘家這是非走不可的一步。”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怕……”怕會忍不住問你和潘亞青進酒店的事。
這是許溫蒂心中所想,她真的很想問,就生怕一鬆懈就脫口而出。
多麼懦弱的她,明明苦苦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卻還是忍不住要跨界。
“怕什麼?”蘇雪陽挑眉逼問。
“怕潘家知道,對你影響不好。”許溫蒂下意識揪緊裙身,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說了言不由衷的話。
“噢,潘紹磊不是你的好朋友麼,他應該非常清楚我和你之間是清白的!”他着重‘清白’二字,說得咬牙切齒。
“你有必要這麼一直咬着不放嗎?”許溫蒂厭煩了他的嘲諷出口反駁,他總是疑心她和別的男人有染,可潘紹磊確確實實也只是她的好友,他既已知曉,又何必一直拿來說事。
蘇雪陽無所謂她的憤怒,輕笑着說:“我只是沒見過日夜纏綿的好朋友,覺得稀罕。”他指的是潘紹磊半夜翻。牆入山莊,引起軒然大波的事。不過,那時候他在國外,是從哪裡知道的!
許溫蒂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倒回椅背上,再不發言,似有賭氣的意思。
飯後,蘇雪陽坐了很久,又要了杯藍莓味的冰沙,吃了一口,他嫌惡地推開,直說太難吃,做足了厭惡的表情,他才喚許溫蒂,“喂,幫我吃了。”
許溫蒂扭頭沒搭理他,他又嚷嚷:“快吃了,等會就化了。”
他的吵鬧引來旁人的目光,許溫蒂忍無可忍,傾身上前,壓低了嗓音,喝他:“你不想吃,就別吃,憑什麼要我吃你剩下的!”
蘇雪陽也急了,卻又像是故意大聲,說道:“楚翹,你忘了嗎?你忘了楚家的家規了嗎?勤儉節約是什麼意思,你不懂嗎?不吃就會浪費掉,浪費!簡直和楚家的家訓背道而馳吶。”
蘇雪陽說得許溫蒂目瞪口呆,最後她回過神來,只聞旁人議論紛紛,她的無奈最終化爲了能量牽動了她的嘴角,她笑得極不自然,朝蘇雪陽勾了勾手指,他湊過頭來,她詭笑着幫他整理領帶,塗着豔紅指甲油的手指像是火柴,好似稍不注意就會颳起火苗,燃了他。
“我家的事,好像不關你什麼事吧。”
“別忘了,我現在可是碧海雲天的總經理。”
“這並不能代表你是我的親人。”許溫蒂牽強地勾起脣,說出撇清關係的話。
蘇雪陽稍作停頓,又說:“你不吃我也不勉強你,不過……”他緩緩靠回了椅背,只坐了個口型,‘皇甫沾’的口型,許溫蒂雖是憤恨,但終於就範。
冰沙在許溫蒂嘴裡磨得‘嚓嚓嚓’的,她以此泄恨,蘇雪陽高昂着頭得意地盯着她,待她吃完,蘇雪陽匆匆看了看錶,說:“時間剛好。”接着,她一把拉起許溫蒂,邊走邊說:“快點,我們只有兩分鐘的時間。”
“我們要去哪兒?”許溫蒂被他領着跑,凌亂了腳步,她不明所以,但很確定他不是想去山莊,見楚萬庭恐怕不需要這麼趕。
“跟着我就是了。”
鵝湯鋪子往東走一百米是一家影院,那是窮學生約會的天堂,可以花最少的錢,看優質的電影,還能和伴侶浪漫一把。
從排隊買票到進場,蘇雪陽都把許溫蒂的手箍得死死的,未免引起他人關注,她暗地裡和他較勁,但男女力量懸殊太大,直至進了場,她都沒能成功逃脫。
她細聲和他爭執,他卻伸指壓住了她的脣,說:“影院需要安靜,有點公德心好不好。”
許溫蒂不依不饒,又說:“不是說去看我爹地,現在來這裡幹什麼?”
蘇雪陽不再理她,轉頭看着電影屏幕,小聲說了句:“楚萬庭現在恐怕早已睡下,我不能這麼沒眼色,打擾長輩休息。”
許溫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攤在了座椅上,看着電影大屏發怔。
以前她和王凱在影院看過電影,只不過是她纏着他去。高中的時候,《泰坦尼克號》聖誕在國內上映,那是她盼了好久才盼到的,爲了讓那兩張票有意義,她特地去肯德基打個兩個月的短工。
當時,他不肯去,兩人鬧彆扭,她賭氣說在影院門口等他,不見不散,可電影開場了好久,都不見王凱的身影,她氣得差點撕了那兩張票,他卻踏着風雪來了。
他從小就愛西裝革履,她還記得當時,他穿着厚重的黑色呢毛大衣,內裡搭格子小背心,和這小劇院相比是那麼地格格不入。
他恐怕是不適應這小劇院,歉疚由心升起,但許溫蒂始終拉不下臉給他道歉。直到兩人一同看完了電影,許溫蒂才領悟到,面對生死,他們這點小矛盾又算什麼,於是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誠懇的道了歉,又說明她只買得起這種小劇院的票。
說了一大堆,她是那麼傻,那麼坦誠,而他也是同樣,說是不是嫌棄劇院不好,而是這片子不吉利。
他或許是迷信的,但他們真的不適合,就像當初他對着她父親說的那樣。
事隔多年,她得知他的真情,可是他卻病了,不知道是什麼病,恐怕也是不治之症吧……可這又和她有什麼關係,他們之間的愛情不是韓劇,不會因爲男主角的絕症而譜出一出可歌可泣的愛情。
再者,她早把他深埋,可蘇雪陽偏偏……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要把他從她心裡挖出。
但也慶幸他的助力,當過去白白的放在眼前,她才明白,原來舊日的疼痛可隨時光的流逝而消逝,沒有誰失去了誰就活不下去,人都是健忘的東西,當時的感覺失了,疼痛也隨之而消失……
“楚翹……”
蘇雪陽和她看的電影就是一普通的愛情故事,劇目在男主角給女主角套上婚戒落下帷幕,完美大結局,蘇雪陽忽然喚她,許溫蒂回過神來愣愣地看向他,影院突然大亮,這裡面的人都走光了,蘇雪陽卻對着她緩緩打開一個小小的錦盒,是她在他車上無意睹見的那個小盒子。
她心驟然一緊,匆匆撐了起來,心跳如戰鼓,只聽他說:“能做我老婆的人就只有你,所以你別爲了那些逢場作戲生氣。”
是鴿子蛋大小的鑽戒,它在微光中綻出妖異的光芒,刺痛了許溫蒂的眼。
“別開玩笑了,蘇雪陽。”影院的燈又熄滅了,另一場電影開始,蘇雪陽再也看不清許溫蒂的臉,她的語調平直,聽不出任何情緒,聲音在偌大的影院裡迴盪,又顯得清冷。
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許溫蒂站得筆直,屆時《我心永恆》悠揚響起,她沉聲說:“走吧,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黑暗作爲掩護,他應該不會看見她眼角的淚光,許溫蒂如是想。曾經,她無數次幻想過,他親手爲她戴上婚戒的那一刻,她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激動、感動、抑或是欣喜……
可出乎意料的是難過。
許溫蒂轉身離開,被他狠狠扣住了手腕,冰涼的指環悄然劃過她手指的皮膚,刺骨的涼,她帶着怒氣猛一轉身,卻對上他墨色的眸,藉着微光發出冰寒的氣息。
“你知道你送我這顆戒指意味着什麼嗎?”身周的空氣凝滯,許溫蒂艱難開口,已帶着濃濃的鼻音,心中五味雜陳,她在期待他的回答,也害怕他的回答。
“我知道。”他稍稍放鬆了手,又說:“要你永遠和我在一起。”
胸腔有劇烈的氣息膨出,驅使着她的手臂大幅動作,甩開他,可卻在下一秒被他死死地擁在懷中。
電影大屏中有一對人頸項相交的剪影,有一方還在掙扎,她纖細的手還揮舞着在他背上捶打,是戰爭,又帶着許些曖昧。
他沒有放開她,兩人無間的交纏,他只彎下脖子,伏在她耳旁說:“你看,我多瞭解你,知道你又要把我拋下了,所以搶先一步緊緊抓住了你,你逃不了了……你看我多瞭解你,知道你傷透了心,所以做盡你喜歡的事,只希望你能開心一點,可你爲什麼還要拋下我……許溫蒂,你是個壞女人。”
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浸溼了他黑色的襯衣,她伏在他心口的位置細細地喘,禁不住微微顫慄,像大海上飄搖的方舟岌岌可危。他的臂膀再次收緊,給予她最安全感,她下意識揪緊了他的衣裳,艱難地嚥下將要呼出的嗚咽,暫時躲在他予以的港灣,避過心裡的狂風驟雨。
……
壞女人,學名Cnidoscolusangustidens,是一種有毒的香草,它深綠色的葉片成齒狀,長有耳垂般純白的花瓣,它渾身長有銳利的尖刺,一旦碰觸,便會使人疼痛難忍,她本是柔弱的,純淨的,卻爲了生存,不得不豎起灼人的鎧甲。
也只有這樣,才能安穩地活下去。
所以,她不需要累人的情感。
可是,他叫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