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卻又不是他,纔多久未見,他竟比記憶中瘦了好多,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瞳,本就深邃清冷,此刻看上去更加的冷若寒冰。
隔世相見,百感交集。許溫蒂一邊在心裡罵着自己不爭氣,一面哭得一塌糊塗。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此刻卻不知怎麼了,傷心就跟伺機萌發的種子,一旦破土而出,必定勢不可擋。
面對如此意外,再淡定的人也會措手不及。蕭珏皺了皺眉頭,示意林奈奈先出去。
“我們認識嗎?”他的目光冷而涼,彷彿看過的世間萬物都在此永久深埋,無法掙扎而出,那些曾經活躍的歲月,閃動的火光,不經意的微笑都已化作沉香菸屑,再也尋不到一絲半點的餘熱。
哭泣頹然停止,徒留一雙淚眼迷茫。她忘了,她已經不是他所熟識的許溫蒂了。
能引出蕭珏出面的人,十有八九是爲了求個活命,既然是求就少不了哭訴,但是像許溫蒂這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的,還是頭一份兒,這個哭法不像求饒,倒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而這委屈的造成者還是蕭珏。
許溫蒂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沒人知道上次潛入會館有多危險,當時的她也是一時氣盛,事後回想起來才覺出後怕,但凡有一步偶然,哪還有今日的對面相視
“哭完了?”蕭珏冷冷地問了一聲,微蹙着眉頭,眉宇間凜冽的滄桑不禁讓人心中一寒。
冷然目色,和許溫蒂的目光碰個正着。
輕輕一瞥,許溫蒂將目光緩緩下移,眼光經過他削瘦的肩膀,垂下眼睫,無聲一嘆。
雖是無聲,蕭珏卻已有所感應:“你在嘆息,爲什麼?”
“爲你。”許溫蒂坦言道。
“爲我?”蕭珏沉聲重複了一遍,好似在咀嚼話中的含義,旋即諷刺一笑,“你費這麼大周章引我現身,不會只是爲了讓我聽你嘆氣吧。”
他從不對誰輕露笑容,更何況是個陌生的女子,即便這笑意裡帶着輕視,此刻看在許溫蒂眼裡也是滿心歡喜。或許,他早有預感自己沒有離去,所以纔會留在這裡,遲遲沒有離開。
“沒想到你還在,真好。”許溫蒂突然輕輕地笑起來,眼瞳裡流溢着絢爛的光彩,恍似雨後長虹,亮麗不可方物。
微微一震,蕭珏不由得眯起眼眸。對面的少女也就二十歲的年紀,漂亮是漂亮,但是還不至於讓他過目不忘,或許他的心早就被某人霸佔得乾乾淨淨,任是什麼樣的女人都無法令他駐足一望了。
這真是第一次,除她之外的女人能讓他有砰然心動的感覺,更可怕的是,就在她一笑之間,腦海中轟然起了變化,那些華美的,驚豔的記憶呼嘯而起,如潮水迭卷,漸涌漸退,生滅不熄。
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頰,明明陌生的臉龐卻有着讓人慾罷不能的熟悉。
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伸了一半的手忽然生生頓住……
看到他眼中的質疑與悲傷,許溫蒂忽地感覺得到自己的笑容裡不經意地多了些許黯然,心深某處在一分分的軟下去,所有孤獨的堅持都在這一刻碎進男子沉靜如死的目光之中。
“是我,我回來了……,你認不出我了嗎?用你的心,看看我……”許溫蒂吸了一口氣,微笑着,將自己的左手塞進蕭珏伸過來的手掌中,觸手冰涼,指節僵硬——那不是她記憶中的手,蕭珏的手其實很溫暖,有着男人少有的細膩,然而她現在摸到的卻是比自己內心還要孤寂的悲涼。
五指相扣,輕輕抵上他的掌心,許溫蒂閉起眼,低聲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想我可以給你一個答案……”
睜大眼,蕭珏不可思議的看着許溫蒂,半晌,輕輕顫抖起來。
這個秘密,這個世上,只有她與自己知道,看着眼前女子陌生的容顏,回想她熟悉的眼神,隱約間似乎窺見了某個幽深無盡的秘密在緩緩開啓,白霧深重,混沌杳渺,有一線遊音徘徊沉浮,讓人激動不已。
在她離去之後,他何止百次千次的嘗試過,可是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那時候,他差點以爲自己的能力已經悄然離開而不自知。他曾想過離開,可是面對她的離奇慘死,沉冤未雪,他心有不甘。
“你不信我?”感覺到他的手在一直顫抖,許溫蒂不禁張開了雙眼,“你這樣不行,要靜下心思,來,閉上眼,像以前那樣……”
咬咬脣,靠着那一剎的刺痛,蕭珏收拾心神,閉上了眼睛。
時間逝如流沙,黑幕驟然上升,眼前景物難見,黑天白水,如履雲端,他仔細聆聽,緩緩地向前摸索,似乎走了很遠,又似乎原地未動,模糊迷離的感覺,一刻不離。
這次又失敗了嗎?
“蕭珏!”忽地有女子的呼喚在耳畔響起,宛如混沌中注入的一絲清涼。
尋聲望去,隱隱綽綽間顯現出街道模樣,路燈清亮,街路寧靜,午夜都市的繁華隨着道路的交錯延伸,漸漸偃息、趨於寂靜。
眼前忽然紅光一現,一輛紅色的跑車飛馳進視野,緊接着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拐向前方的路口。
是她!剎車的一瞬,蕭珏看清了車尾的牌號,然而,一切都已來不及了。由於慣性車子直奔向道邊的路燈,在巨大的撞擊力下,火花四濺,緊接着水泥製成的電線杆轟然砸在車廂上……,遍地鮮血猶如火蓮,在夜幕下流淌出蜿蜒的曲線。
溫蒂!蕭珏僵直在那一幕慘景之前,只覺得心在不停下墜,而靈魂早已飄蕩而出,不知所蹤。
渾渾噩噩中,又現出陌生的場景。一個漁村少女爬上礁石,目色無光,腳步蹣跚,礁石下是無邊的大海,風聲呼嘯,海潮跌宕,隱約中聽到少女碎碎的埋怨。
“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是她?依稀認出她的臉,與此同時,少女一聲輕呼,失足掉下了礁石。海水翻涌貪婪地吞噬着少女的生命……
紅光一閃,漆黑的小屋內,木牀上平躺着一個纖弱的少女,目光移近,看到她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樣一雙幽黑明亮的雙眸,深入古井,明若流波,照得見紅塵紛亂她卻淡定坦然,照得見明爭暗鬥她卻勢在必得,她睜開眼,迷惑中漸漸清晰出一絲了悟的朗然。
溫蒂!蕭珏霍然睜開眼眸,孰不知兩世尋她,早已大汗淋漓。
對面,同時睜開雙眼的女子,笑容平靜而神秘,黑亮的眼瞳裡映出他此刻慌亂的神情。
“我離開過,但是我現在回來了。”灼灼地望着他的眼,許溫蒂笑了笑。
他沉默的呼吸,輕淺而又無限沉重,原本相扣的手被他緊緊地握在掌心,沉默了多久便就握了多久。
“對不起,我差點害你失信。”直到這個時候,許溫蒂纔在他眼裡看到一絲暖意。就猶如初見的時候,他握着自己的手,信誓旦旦:他留下,看她老死再離開。
“什麼都不重要,只要你回來。”好想擁她入懷,所有的絕望與灰心只有實實在在擁着她的時候才肯徹底放下,可是,他沒有,只是伸出另一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黑髮,眼中的寵溺噙着不爲人知的悲傷。
“蕭珏,你可好?”彷彿能感受到他的無助的悲傷,許溫蒂輕輕地問道。他的手好涼,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他爲何會如此憔悴,還有的他的眼睛,爲什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剩下的只有令人心疼的悲涼。
“一切都會好起來,相信我。”蕭珏的話似乎有些答非所問。
如果有懷疑,她便不會在他面前和盤托出。看着他漸漸平緩下來,許溫蒂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笑着看向他,不由得笑了滿眼淚光。
良久才斂了斂情緒,開口問道:“查出是什麼人做的了嗎?”
“剎車被人動了手腳,手法十分純熟,並且能碰你車子的絕對不是外人,目前鎖定了兩個目標,其中嫌疑最大的是許醉。”
“依據呢?”雖然也是她懷疑的目標,但是在許溫蒂的心裡,她潛意識地不願相信那個害自己,害許家的人是他。
“他的司機以前是修配廠的大工,關鍵是你出事那晚,他沒有不在場的證據。”許溫蒂眼中的糾結怎會逃得開蕭珏的眼睛,不過事實就是事實。
“他怎麼會知道我去了那裡?”思緒微微一頓,許溫蒂不禁輕聲地喃喃自語起來,“是我大意了,我不該在那種情況下還要赴約,幸好他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