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狌狌一族能言善辯,性情豪爽,開天之初四處結交好友,凡與狌狌一族打過交道的,對他們都是讚美有佳,從未說過一句不是。

天地初建之後,各族自立爲王,封山閉門,定下族規,打造護族兵器,唯獨狌狌瀟灑塵世,從未有過自立山頭的舉動,若是山中來了他們,狌狌不但不往外攆,反而當一家人似得接待,後來別人起了私心,鳩佔鵲巢,將他們從山中趕了出去。

當時附近所有的山頭都已經有主,狌狌一族瀟灑豪放,沒有去遠處尋找可以棲身的山頭,而是流散在山澗野溝之中,他們自認無拘無束,活的自由快樂,但在旁人看來,這卻是個荒唐愚昧,不可理喻的行爲。

狌狌一族四散生活,雖是自由不錯,但也常常因走進別人的領地而遭到驅趕。他們通今博古的本事被人發現,衆人忌憚他們的同時也起了好奇,不知是誰先動的手,竟然把流落在周圍的狌狌抓了起來,囚困族中,逼迫他們說些自己不知道的陳年舊事來取樂。

一人動手,就好似點燃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從那以後人人都可以肆無忌憚的捕捉狌狌,或是買賣,或是當靈獸飼養。

有些正以之士雖爲狌狌一族打抱不平,但卻沒法徹底解救他們,畢竟天地初建,三界還未有規矩可言,大家做事隨心隨性,一言不合大大出手都是常見的,更何況去捕捉些沒有領土,手無寸鐵的流民狌狌了。

不知何時又有流言傳出,說是吃了狌狌的肉可是霸佔狌狌體內的靈力和修爲,人們開始大肆捕殺,人們困囚狌狌,強迫狌狌繁衍,逼迫年幼的狌狌沒日沒夜的修煉,不停的進補仙丹神草,待他們靈力到達一定程度,再殘忍的將其殺害,分食其肉。

不到一年,狌狌一族便被屠戮殆盡,時至今日,狌狌一族徹底被人遺忘,世間靈獸家族千萬,唯獨失了那個通今博古,瀟灑自由的種族。

“狌狌一族不是早就絕.............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姜小豆嘆道“當年散落三界的狌狌並沒有全被捕捉,還有一些藏在了人間。其實狌狌原本就與人族長相相似,只是身上有些濃密的毛髮,那些倖存的狌狌剃光了自己身上的毛髮,穿上了人族的衣服,模仿着人族的語言和行爲,成功的融入人族之中。”

“其實如果一直這樣倒還算是好事,但後來不知道是哪一個狌狌貪嘴喝多了酒,他醉酒後說出了許多人們不曾知道的舊事和秘密,當時人族也沒有在意,只當他喝醉了,人族還把他說過的話當成笑話傳開,正巧有神族旁支路過,聽到了那些被當成笑話的秘密,心中大爲吃驚。”

“那旁支自此留在人族,刻意與狌狌交好,只是那狌狌通今博古,洞悉凡塵舊事,對此不會沒有戒心,狌狌不願與他來往,時時躲他。他怕事蹟敗露,找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去結交狌狌。”

“他曉得那狌狌愛喝酒,便常常備下好酒要那不相干的人去宴請狌狌來家做客,狌狌愛酒,一見酒防範也就鬆了,醉酒之後,旁支趁機問他凡塵舊事,問一句他答一句,旁支派人去查,發現他所答句句屬實,如此一來他狌狌的身份自是暴漏了。”

“旁支用了一個計,將那人族中僅存的幾個狌狌一網打盡,他帶着狌狌們回到了天族獻給長老們,神族雖不屑食用狌狌肉來增強自身修爲,但他們仍是暗中囚困了狌狌,以備日後所用。”

夜煬道“所謂的食其肉,奪其靈力只是一些不可靠的流言罷了!狌狌一族除了知曉過往外並沒有其他的本領,神族困囚他們並無大用,還不如讓他們成爲自己的麾下小族,一來以示自己大義,二來還多了一個進貢的,若是如此,狌狌一族說不定也不會變成今日光景。”

“你錯了,六族大戰之時,狌狌可算是救了整個神族!”

“什麼意思?”

“狌狌知曉天地間所有的過往,而且每一個狌狌能力有別,所知道的各不相同。大戰之時,神族靠着族中囚禁的狌狌,知道了周邊小族的秘密和弱點,就算有強族來戰,神族也能依着狌狌所說,避其鋒芒,攻其軟肋,成功戰勝對方。”

“他們靠着狌狌一族成爲了六族之首,神族不捨得讓狌狌一族滅亡,他們用盡心機讓狌狌繁衍後代,不敢讓他們真正絕後。但沒有誰會心甘情願的被人囚禁,而且還是這種無止境的囚禁,當年那個瀟灑自由的狌狌被逼的絕望瘋狂,他們自殘,相互攻擊,虐殺剛出生的嬰孩,神族再也無法輕而易舉的從他們口中知道別人過去的秘密。”

“祝餘剛出生時被他母親險些掐死,可能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他無法直接洞悉往事,只能依靠着兩人的觸碰或是一些舊物上窺視過往。”

狐狸眼中微微一眯,夜煬沉默不語,眸中精光閃爍,他終於明白爲何祝餘會對他如此恭敬,原不是因爲他是狐王或是其他原因,只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對姜小豆的心意,不想跟自己關係太僵而惹得姜小豆爲難,若是姜小豆心繫他人,或是怨恨自己的話,這份恭敬想來也就不存在了。

姜小豆沉沉一嘆,看着懷中那沉甸甸的酒罈,低聲說道“我不知道三界是否還有狌狌的存在,只曉得除了祝餘之外,我未曾見過第二個狌狌。”

夜煬安慰道“三界之大,說不定會有幸存的狌狌,就像是別人也不曉得天下還有祝餘的倖存,只要活着,總會見面的。”

姜小豆眉間一擰,轉眸看向他“這話怎麼有些耳熟?”

夜煬晃了晃酒罈,勾脣一笑,眉眼中滿是妖嬈“跟你學的,只要活着,總會有希望!”

兩人抱着罈子輕輕一碰,仰頭便喝,眨眼功夫,酒罈已成空壇。

姜小豆拿袖子擦了擦嘴,笑道“我這個徒弟膽子很小,怕人怯生,有事總愛藏在心裡,你要多多在意他一些,若是察覺他不對,便跟他談談,他雖然不善溝通,但很明事理,只要你是爲了他好,他會明白的。”

“好!”

“他總是忘記吃飯,你要提醒他用飯,而且他自認卑賤,提防世人,他不敢上街,不願站在人前,他不願做的事,你千萬不要勉強他,他想做什麼,你就放手讓他去做,只是不要讓人欺負了他就是。”

夜煬挑了挑眉,輕聲道“本座怎麼覺得,你這番話,有些交代遺言的感覺?”

姜小豆垂下了眸,低聲道“我只是怕.....”

“你自己的徒兒自己去照顧!”

夜煬抱着罈子歪到了一邊,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天塌下來有本座頂着,有什麼可擔心的!”

“哼!”

姜小豆也翻過身去背對着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奇怪的是,她竟然真的因他這一句話變得安心起來。

酒意上頭,她昏昏沉沉熟睡過去,空中又起了大風,風起之時一道結界快速將她籠住,結界外狂風肆虐,雷霆閃爍,那抹紅裳慢悠悠的站起身來,面對迎面而來的狂風和雷霆,狐狸眼中未有一絲怯意和遲疑。

大風中隱隱響起一絲嘆息“無法無天的混混居然也會有這麼膽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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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日,姜小豆醒來時不見夜煬在院中,起初沒有在意,她迷迷糊糊從竹筐裡摸出兩枚紅彤彤的果子去井邊,剛到井邊她察覺好似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腳下踩的竟是一塊染了血的細布,姜小豆愣了一瞬,瘋了一樣跑去了七哥的房間。

“七哥!”

門被硬生生的撞開,砰的一聲撞在了牆上,然而當屋內兩人滿臉疑惑的看向她時,她衝進屋的腳步生生停了下來。

地上四處扔的都是沾染了殷紅血跡的細布,屋子正當中放着一個依舊冒着熱氣的木桶,一旁凳子上放着換下來的藍衣,而夜煬此時正在爲七哥更衣。

“七哥?夜煬!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方纔她跑的這樣急,夜煬怎會猜不出她的本意,冷冷一哼繼續幫七哥繫着腰帶,一副不打算理會她的樣子。

“沒.....沒事......咦..............”

姜小豆眸中一亮,驚喜道“七哥,你方纔說話了!”

自從七哥醒來後他便沒有說出一句利索話,都是嗚嗚咽咽一陣,沒有誰能真正的聽清楚他所說的到底是什麼,而現在雖然說得生疏僵硬,可到底字字清晰,一聽便能聽懂。

七哥也是滿臉驚喜,先前說話時只覺舌上好似綁了長釘,墜了大石,僵硬沉重的不受自己控制,怎麼吃了夜煬一朵花就統統都好了?

“是......是能說話....是.....是夜煬........”

姜小豆明白過來,她看了看那冷着眼眸不願意搭理她的夜煬,主動走上前去幫忙收拾地上染了血的細布,軟着聲音討好似得問道“夜煬你好厲害,能不能告訴我七哥爲什麼突然能說話了?”

夜煬本想再冷冷她不願意說話的,只是七哥在這,他不能讓七哥察覺,只好耐着性子道“山裡有一種叫銀藤的仙草,它的花可以使人能言善辯,本座咳......我連夜去山中尋找,終於在天亮之前找到了一朵銀藤花,七哥吃了銀藤花,說話時自然更勝以往了。”

“銀藤啊........那.....那七哥吃了花後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夜煬搖頭道“七公子吃下銀藤已經有兩個時辰了,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

姜小豆抱起凳子上的藍衣,只見那藍衣上除了沾了一道血跡外,其他的都完好無損,隨口問道“好端端的爲何要換下這藍衣?”

夜煬眉間一擰,十分嫌棄的看着她“你自己懶散也就罷了!怎能讓七哥跟你一樣,你自兒瞧瞧,這衣服上有灰有血,上面黑漆麻烏的能給七哥穿嗎!七哥這樣拔尖的人物,可不能像你一樣隨意!”

七哥笑了笑,對姜小豆道“小妹...夜煬.....幫我沐浴更衣.....我...我很開心...............”

“沐浴!”

姜小豆瞬間瞪圓了眼睛,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夜煬這傢伙方纔是在幫七哥沐浴更衣?他這樣潔淨傲慢的狐狸爲什麼會親自幫七哥....................

夜煬扶着七哥坐下,從一旁的木匣子裡拿着一把梳子正要幫七哥挽發,一擡頭只見姜小豆一臉撞了鬼的模樣,他不解道“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沒!沒什麼.............”

話音剛落她已經抱着藍衣匆匆跑了出去,夜煬心中奇怪,也沒再問,而是笑着看向七哥問道“七公子,若是您察覺身體不適一定要說,我這早早的備下了與銀藤花相剋的毒草,到時您只要服下,體內的銀藤花的藥性自然也就散了。”

“別......別再叫我七公子........”

夜煬哦了一聲,想了想道“我聽姜小豆說過,說您名諱通天,您看我是稱您通天公子,還是”

“七哥”

話未說完便被七哥打斷,夜煬沒有聽清,問道“您說什麼?”

七哥一字一句慢慢說道“你同小妹一樣,叫我七哥便是。”

纖細的狐狸眼驟然一亮,夜煬心中歡喜起來,他美滋滋的爲七哥梳着頭髮,歡歡喜喜喚了一聲“七哥!”

這一聲七哥叫的很是乖巧,七哥也輕輕應了他一聲。

夜煬心中樂開了花,美滋滋的想着,這一聲稱呼換的是不是意味着七哥已經同意自己做他的妹夫了?

與此同時,姜小豆正心事重重的抱着換下來的藍衣和那堆染着血的細布走去井邊,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長嘆一聲,很是疲倦的盤腿坐下。

方纔見到井邊染了血的細布時她以爲夜煬對七哥起了歹念,心驚膽戰的她慌慌張張的跑進屋子,夜煬擡眸時,那滿眼疑惑在看見她時瞬間冷了下來,他大約也猜出自己爲何慌張,定是在爲自己懷疑他而感到憤怒,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她,畢竟她心心念念這麼年,爲的就是七哥再次醒來,如今她看七哥比自兒命還重,自是一顆心時時繃着,無法徹底放鬆。

“恩主?”

一聲輕喚驚動了姜小豆,她尋聲看去只見身後跪着一人“我說了多少次,不要總是跪着,對膝蓋不好。”

那人很是乖巧的站起身來,姜小豆抿嘴一笑,從井邊的木盆裡洗了兩個果子,她甩了甩果子上的水珠,扔給他一個“你去了一夜,可找到右兒了?”

“我順着殘留在空中的氣息一路找到了堯光山,在山腳下找到了他,他受了重傷,一動不動的躺在血泊裡,我將他帶回了長右山,寄奴和千屈正在山中照看。”

“那闖入山中的賊子呢?”

“死了,他的身上除了一把玄鐵刀外再無其他。”

祝餘低下了頭,眸中隱有閃爍,姜小豆察覺他有些不對,放下啃了一半的果子,開口問道“說什麼便說什麼,現在這個時候我還有什麼是聽不得的?”

“是,我去時那個人剛死不久,殘念未曾全部消散,我從那個人身上看見了一個大殿,有一個人從帷帳深處走出來,對他說,那個逆天而活的人就在長右山中。”

祝餘頓了頓,他覷了覷姜小豆,輕聲道“那個人跪在地上,隱隱約約只看見有一抹藍色衣角緩緩走來,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我認得那衣角料子,是水雲錦。”

“果然是他..........”

半枚果子被她生生捏碎,正當祝餘想要安慰她時,只見她突然笑出了聲“是我愚笨了,應該早就想到是他,沒有他向神族告密,神族怎麼如此迅速,如此一來也好,兩清了!”

“恩主........”

他從未見過姜小豆這幅模樣,臉上雖是在笑,可笑容中卻透着攝骨冰冷,眼底的殺意讓人心中發杵。

“右兒傷的重嗎?”

“斷了五根肋骨,一截腿骨,心脈被利刃所傷,那人好似會馭火,長右被火傷了皮相,我找到他時,他躺在血泊裡只剩下一口氣,我渡了靈力給他,又把這些年周邊小妖進貢山中的神丹仙草統統喂他服下,丑時他氣息一頓,緊攥着寄奴的衣袖不鬆手,他張口便問了七公子,我跟他說七公子無事,已經被您從山中接走,他聽了便安心睡下,日出之後白朮來了長右山,他下有個可靠的妖醫,那妖醫說長右傷的重,怕是要養很久一段時間,而且”

祝餘嘆了一聲,沉聲道“而且長右臉上還有火傷,那妖醫說,他的一雙眼睛怕是不能像常人一樣了。”

“是以後會看不見嗎!”

“妖醫也不知道,從帶他回長右山,我未曾見過他睜眼,興許只是被火星傷了一下,應該不會有大礙的..........”

姜小豆轉眸看向他,祝餘瞬間垂下了眸,眼中閃爍着絲絲不安,她點頭一笑,溫和道“我知道了,神族已經留意了長右山,那裡不能再呆,你與白朮商量,先把右兒從山中帶出去,那山中藏着的你與白朮好好清點,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毀了就是。”

“是。”

“還有右兒生性好動,怕是不願意在榻上久留,他若是敢耍脾氣,你一定要好好管教他。”

“是.......另外,我還有一事想要與您說”

“什麼事?”

“是關於青丘狐王的一些舊事秘密。”

“夜煬?!”

..............................

夜煬扶着七哥從屋中走出,當夜煬看見祝餘和姜小豆站一起時,狐狸眼中驟然一緊,眼底隱隱閃過一絲不安。

“七公子安好!”

“起起來吧.....長右......怎麼沒來.......”

祝餘沒想到七哥會說話突然變得這樣利索,愣了一愣,姜小豆趁機說道“長右山不能無主,右兒在山中看守山門呢!怕是有些日子才能來了。”

“這樣.........”

祝餘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慌忙從袖中拿出一個木盒捧到姜小豆麪前,姜小豆瞬間明白,她收下木盒,對他笑道“既然你有事就先去吧!對了!別忘了多吃些東西,看你都瘦的不成樣子了。”

“是!”

臨走之際,祝餘對七哥和夜煬行了一禮,七哥知道他是姜小豆的徒弟,自是歡喜至極,而夜煬雖然笑眯着眼睛,但笑意並未到達眼底,看向他的目光幽深而又複雜。

“七哥,祝餘送來了您的藥。”

七哥滿眼疑惑的看着那木盒,突然間好似想到了什麼,他掙扎着向後退去,似乎很牴觸那個木盒。

“七哥?”

姜小豆一轉身見到七哥這樣心中明白過來,她看了看夜煬,輕笑道“聽聞萬家酒鋪中有剛出窖的新酒,你要不要去買些回來?”

夜煬知道她是有意支自己出去,也沒惱,把頭一點,很是配合的走了出去。

待夜煬離開後,姜小豆把那木盒放在了樹下新添的石桌上,她扶着七哥坐在了樹下,把那木盒慢慢的推到他的面前。

“七哥,他已經走了,這女媧廟裡也已經設了結界,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咱們,這個.....”

不等她說完,七哥拿起那個木盒,艱難的站起身來,在姜小豆滿眼疑惑中他步伐蹣跚,身形生硬的走進了竹林深處,很快一絲血腥從林中傳來,與此同時,一陣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隱隱傳來..................

“七哥..........”

如同昨天一樣,七哥好似喪家之犬一樣窩在林蔭深處獨自用藥,不願讓任何人看見,包括她這個小妹。

與此同時

正在往長右山趕去的祝餘突然腳下一頓,從雲頭上飄然落下,他落在了林海之中,對着密林深處恭敬行禮。

“見過青丘狐王!”

話音剛落,只聽密林深處有衣衫飄動的聲音傳來“如此警覺,不會是她的徒弟。”

“多謝您謬讚,只是,這一聲徒弟我實不敢接受,恩主那樣的人物,不該有一個賤奴徒弟。”

腳步聲漸近,從密林中走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夜煬本人。

“狐王此來,想必有事要問?”

“不錯!姜小豆與本座說了你的事,本座知道你的本事,祝餘,對於本座的過往,你到底知道多少?”

祝餘半垂着眼睛,他待夜煬雖是恭敬,但脊背挺直,目光堅定,眼中未有一絲怯意。

“自您出生到昨日。”

“青丘的秘密,本座的秘密,你都知曉?”

“是!”

夜煬眸中一緊,心中騰上一絲不祥之兆“你已經悉數告知她了?”

“三界六族中青丘是唯一一個得地皇母神厚愛的種族,青丘之中必然有不得了的逆天禁術和神器,恩主這些年來也不止一次查過青丘,只是這些年狐族有世代不出青丘的鐵規,我們無從下手。如今好不容易從狐王身上知道了所需要的一切,我自然會毫無保留的稟報恩主。”

一把利劍憑空而出,鏘的一聲逼近他的喉嚨。

“你既然窺探了本座的過往,不會不知道本座的脾性,你應當知道,在你說出那些秘密後,本座是絕對不會讓你再活下去的!”

“這些年恩主爲了尋找能讓七公子死而復活的禁術吃了太多苦,我不能置身事外,看她一人孤苦。更何況,恩主與我比天地還要重要,只要恩主想要,我不惜一切代價!”

“本座知道你不怕死,只是你一死,就等於要了她半條命,你到底是爲她好,還是想害她?”

祝餘慢慢擡眸看向夜煬,縱使脖中有利劍逼着,眼中也未有一絲變化“你不會殺我的。”

“不會?”

夜煬勾脣一笑,劍鋒一轉狠狠的向他劈去,祝餘依舊面不改色,輕輕鬆鬆避開了鋒利的利刃,炙熱的火焰從劍下竄出迅速衝向祝餘,只見祝餘向後一退,躲開了撲面而來的火焰,在火焰尾部輕輕一點。

“呼..................”

原本殺氣騰騰的火焰瞬間消失,而纏繞在劍上的靈力也漸漸消散。

夜煬眉間一緊,心中驟然大驚“你怎會知曉青丘秘術!”

“狐王忘了,我曾窺視過您的過往,知道您當初所學所會,熟悉您的一招一式,包括弊端!”

夜煬明白過來,利劍自他手中消失,他輕嘆一聲“方纔你不該說不會,應當說本座殺不了你纔是。”

祝餘搖頭道“若您真的起了殺心,我怕是難逃一死,您不會殺我,只是因爲您不想恩主傷心而已。”

“你......”

夜煬勾脣一笑,妖嬈的笑意中滿是無奈“你這個能力有時候還真是讓人又愛又怕,好了,現在就請你說說,當你把本座的秘密說與她聽時,她是什麼表情,可有......說些什麼..........”

“恩主拒絕了我。”

“什麼?”

“我本想跟恩主稟報從您那裡窺視的秘密,可還沒等我說,恩主便拒絕了,她說天下有的是復活禁術,還不缺青丘那窮鄉僻壤裡的歪門邪道,她說她有的是時間,也願意去一個一個找。”

“恩主也早已猜到您會前來找我,要我對您實話實說,她說您是個急性子,要我別爲難您。”

“狡猾的混混.............”

祝餘看了看夜煬,眸中突然閃過一絲決定,他輕聲道“雖然我不知道恩主是什麼時候開始接納您的,但依着我對恩主的瞭解,只要她願意把身邊的人說與您聽時,她對您便已經沒了戒心。而且我感覺的到,恩主待您與旁人不同,那種感覺我從未見過,就像是流浪在蒼穹的鳥兒突然找到了巢穴,沉睡了多年的種子突然發芽開花了一樣,很奇怪,但也讓人心中感到溫暖。”

“咳...是嘛........”

夜煬扶了扶臉上有些發燙的飛燕面具,尖尖的耳朵像是紅的有些發亮。

“七公子之所以能醒過來就是因爲空青那顆天外靈族,現如今天底下已經沒有第二個無啓人,自然也沒有第二顆十竅心。恩主日日愁苦,希望能找到替代十竅心的靈物或是禁術,只是七公子已經醒了,恩主無法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尋找,她只能先顧着七公子,哄着七公子開心。而長右也受了重傷,近幾年怕是幫不了恩主,現在能外出尋找天外靈族和逆天禁術的只有我和白朮,恩主心裡着急,但爲了顧及七公子,她不會讓人察覺,還請您多多在意,若是發覺,便勸一勸她,她雖不喜被人窺察心思,但只要曉得是在對她好,她就會釋然開解些。”

“嗯?”

這話怎的聽着這麼耳熟,夜煬歪頭想了想,終於想起耳熟的原因了,他無奈一嘆,勾脣笑道“你與她還真是師徒倆,所說的話都一字不差。”

祝餘滿臉疑惑的看着他,夜煬不多做解釋,直接點頭道“本座記下了,不會讓她有機會胡思亂想的,對了!本座有一事想要問你,若是爲難,你也可以拒絕。”

祝餘點了點頭,夜煬道“我在姜小豆身上發現一些怪事,有次她喝醉了酒,不知被什麼割傷了腿,傷口很深,在多一指便能見白骨,她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似得,穩穩當當的走了回來,本座曾問她原因,她只說是醉了酒沒有察覺。本座雖不通岐黃之術,但也不憨傻,本座看的出,她的腿與常人不同,隱隱約約有股陰寒之氣。”

祝餘垂下眸來,遲疑一瞬,輕聲道“當年恩主爲了找到可以逆天覆生的禁術,走遍三界六族,上天入地無所不用其極。她心情當時的很不好,隱匿了身份變換了容貌,我和白朮都找不到她,只有長右和肥肥陪在她身邊,我也是窺探了肥肥的過往,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不知道哪一天,長右突然帶回了一塊大石,他興高采烈的搖醒了正在午睡的恩主,他指着大石說那是一個人,恩主細細查看,那石頭上沒有一絲化形的痕跡,沒有活人的氣息,只當他玩笑沒有在意。到了晚上,月光照在那石頭上,石頭突然動了起來,那塊石頭長出了四肢,有了氣息,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恩主大驚,便與那人細談,那個人說自己是從中山來的,恩主說中山有十二列山系,大大小小共有一百九十七座山,問他從哪一座山而來,一開始他不敢說,後來恩主好似跟他做了什麼交易,他才說自己是從中山第五山系裡的陽明山中逃出來的。”

“陽明山也就是世人說的屍山,屍山中根本沒有活人,放眼望去只有堆屍膿血,惡靈怨魂,他也明白恩主爲何不信,便一五一十的解釋,屍山中遍地都是殘缺腐爛的屍體,白日時,烈日高照,不少屍體化成屍水,屍水匯聚一起形成了一條寬大的屍水河,屍水河環繞在山中,澆灌着山中每一寸土地。那些深陷在土地中的屍體吸噬了屍水後慢慢的生根發芽,長出人的肢體來,那堆從地裡生長出來的肢體像矮灌樹林一般茂密,人們稱其爲屍林。”

若是明陽山夜煬也許不知道,但屍山他太知道了,他曾路過一次,山中惡臭沖天,那味道簡直能薰死個人,他還是結了結界的過去的,就那樣還燻黑了他的衣袍,害的他泡了整整三天的澡,就那樣還是能聞到自己身上令人作嘔的屍腐味。

只是當時他路過時,山中除了殘缺屍體就是一堆白森森的山石,並沒有見到有所謂的屍林。

祝餘接着說道“待四肢長全,他們再吸噬日月精華,慢慢的就有了神識,一旦有了神識他們就可以逃離屍山變成一個活人。”

“唯一的弊端便是隻能在月下行動,若是遇見雲遮月或是白日,他們就會變成毫無生機的大石,只有月光再次照在身上,他們纔可以恢復人形。”

“怪道本座上次只見到一堆山石,原來那些就是被日頭照到的屍林。”

祝餘點了點頭,沉沉一嘆道“恩主聽了此時,心中大喜,她去了西荒,偷了七公子一截斷骨,她帶着斷骨去了屍山,滿心期待的把七公子的斷骨埋在地裡,日日取屍水澆灌。”

“本座聽聞,那山可不太平。”

“是,那座山雖是無主之山,但山中卻有兇獸,那獸身形鉅鹿,身後長着牛尾,額間有一利角,角上有毒,觸之即死,世人稱其麖。”

夜煬冷哼道“上古餘孽!”

“麖原本就是兇獸,再加上一直以屍體和屍靈爲食,性情更是暴躁兇殘,它們從不出屍山也不喜歡屍山中有活人。日日在山中巡查,只要察覺一絲異樣,便追究到底。”

“麖爲了防止屍林中有健全的屍體逃跑,它們常常在屍林周圍徘徊,將屍林裡快要長成人的屍體吃掉,恩主怕它們誤吃了七公子的斷骨,守在屍林中不敢走遠,但又不想被它們發現,所以當麖來屍林中時,恩主便躲在腐爛的屍體堆裡,有時若是睏乏了,也是縮在屍體下面休息。”

“恩主在山中呆了數月,七公子的斷骨不斷沒能發芽反而被屍水所蝕,漸漸的變成了粉末,恩主很失望,欲離開之際被前來巡查的麖發現了,恩主敵不過麖,被它生生咬去一條腿,逃跑之際,恩主跌進了屍水中,多虧了長右及時趕來,把恩主和肥肥一同帶離屍山。”

“恩主的傷口被屍水所污,十天之後她又長出了一條腿來,雖是不會在日頭下變成石頭,但那條腿跟屍林中長出的血肉一樣,不但無感,而且時時散發着陰冷的寒氣,恩主一心只記掛着逆天禁術,對此事並不在意,倒是長右爲此很是自責,他覺得若不是自己帶回了那個從屍山跑出來的人,恩主也不會白白失去一條腿。”

“她體內的毒也是跌入屍水時中的毒嗎?”

祝餘眸中微驚,他窺探夜煬舊事時未曾瞧見恩主與他說過此事,他是如何得知的?

“她明明每日都有吃些毒藥來以毒攻毒,爲何還會被本座發現是吧!”

其實這事也不難,夜煬曾不止一次咬過姜小豆,自是察覺姜小豆鮮血與常人不用,只不過姜小豆的鮮血雖是有毒但都是些不重要的小毒,他一開始並沒有在意,直到昨天她熟睡後突然毒發,她迷迷糊糊的從懷裡摸索出一顆丹藥囫圇吞下,他見了自是心中起疑,神識在她體內細細一查,才發現她體內竟然有兩股劇毒正在激烈鬥爭。

夜煬深深一嘆“爲了逆天成功,自兒親身嘗試禁術也就罷了,那毒藥靈草也是能隨便亂吃的,這個女人還真是亂來!”

“狐王所猜確實不錯,恩主當年是有些極端。”

“她體內的毒可有解藥?”

祝餘道“恩主吃了太多的毒藥,再加上曾經墜落屍水,她的五臟六腑,每一滴鮮血早已變得劇毒無比,而且逐漸喪失五感,爲了不讓她體內的毒一併發作,我和長右日日提煉與其相剋的毒藥,恩主每日會吃下一顆,只有這樣她體內的劇毒纔會被暫時壓制。”

“暫時壓制不是長久之法,而且以毒攻毒是弊大於利,除此之外可有別的辦法?”

祝餘垂下了眸,低頭道“暫時還未找到解毒之法,不過當初知道恩主跌入屍水後,我曾去過屍山想找到屍水的解藥,在那裡我殺了一隻麖,從那隻麖身上找到了屍水的解藥。”

“屍水河的河底每百年便會生出一塊玉石,這玉石本身就含有劇毒,若是常人服用定會中毒而死,但這也就應了相生相剋的道理,屍水河毒的解藥也就是這塊玉石,外界稱這玉石爲蒼玉。山中的麖因食用腐屍飲屍水,體內早已中毒,它們每過百年便會潛入屍水河地找蒼玉,蒼玉吞嚥腹中會立刻吸噬體內的屍毒,如此便可活,若是找不到,就連它們也會毒發而亡。”

“我曾帶回一塊蒼玉來,但是恩主體內的毒不止一種,蒼玉只能解屍水毒,對於其他毒沒有任何作用。原本我打算找出恩主體內所有毒的出處,然後一一煉製解藥,但在找解藥時,我無意聽到了一個傳聞。”

祝餘伸手向南一指,說道“聽聞南海的極光中藏着開天大帝的墳塋,墳塋中藏着開天之處的五色石。當年天地初建,山川不穩,水脈貧乏,大帝割了一半的心煉化成五顆靈石,他把五色石放在東山,南山,西山,北山,以及深海之中,憑着五色石中巨大的靈力,山川水脈逐漸穩固富餘。在大帝身逝時,那五色石也隨之變得暗淡無光,再也不能澤被山水,神族便收回五色石,將其作爲陪葬之物,放在了墳塋之中。”

祝餘看着遠處天水一線,眸中充滿了希望“那五色石雖然不然造福衆生,但那可是開天大帝的半心煉化,只要找出一顆,只要一顆,恩主體內的毒便可被淨化,說不定那條腿也會恢復如常。”

“五色石..............”

夜煬確實也聽過關於五色石的傳聞,但那只是傳聞,就連族長最年長的老人也不敢確定五色石真的在世間出現過。

“待這次天罰過去,我會再去南海,哪怕丟了性命,我也要爲恩主找回一顆來。”

“本座知道了,但你一個人終究是勢單力薄,到時本座會讓一些靠得住的暗衛陪你一同去。”

“不用......”

“沒必要拒絕,你一個人去她會不放心的。”

祝餘怔了怔,對他行了一禮,這一禮中透出的恭敬不同以往,是從心底深處自發的尊重。

“如此便多謝了,時辰不早了,我要去安頓長右和山中小妖,就此告別。”

夜煬點點頭,不忘交代他道“記得抽時間回女媧廟來見你的師父。”

祝餘眸中逐漸暗淡,沒再說話,飛身離開密林中,夜煬孤身站在原地,沉沉一嘆,嘆息中透出絲絲無奈和心疼。

“你會後悔的。”

“是嗎?”

“不如我們賭一賭,看看本座會不會後悔..................”

“你一語成箴,本座如今還真是後悔了,後悔自己沒有早些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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