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煉製解藥。”

姜小豆強扯出一抹淡定的笑意,拎起那兩條似乾屍一樣的枯腿緩緩投進鐵鍋中,只見鐵鍋中咕嚕咕嚕一陣沸騰,眨眼功夫,那人連皮帶骨都融在鍋中。

“解藥.............”

鍋中沸騰着五顏六色的不明液體以及一些未融化的屍骨,紫青刺鼻的濃煙從鍋中滾滾而出,姜小豆笑容滿面的用筷子將那翻滾沸騰的斷手,斷腳往水中戳了又戳。

那情景既瘮人又詭異,着實與煉製解藥扯不上半分關係。

“小豆......三界早有規矩,不可輕傷人命,你....你殺了他!”

“不不不!別誤會!”

姜小豆擺手道“第一,他中了毒,即便是沒遇見我,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會死去,而且其過程非常痛苦,想要自戕都沒能力的那種。我是在幫他,幫他免去苦難,送他下輪迴而已。”

阿桑轉眸錯過那鍋中白森森的骨頭,強忍着不適道“你可以救他啊!”

“救!爲什麼?”

姜小豆攪了攪鍋中沸騰的液體,又在鍋下塞了幾根木柴,似笑非笑道“第一次見你時我便說過,我姜小豆是有規矩的,遇難者,殺一人,救一人,你當我是萬年的爛好人,喜歡四處施恩情。”

“再說了,我缺一味藥,他自己送上門來,難道要我捨去眼前的機會,去郊外亂墳崗上找機會去!”

阿桑轉眸看向了別處,身形不動聲色的向後一退,姜小豆敲了敲黏糊糊的筷子,擡眸笑道“這就看不下去了,如今你看不慣的,日後仍是不會順眼,人活一世,圖的就是痛快,咱們做神的更是不能委屈了那漫長的歲月,隨性自在,纔是正道。”

“你這樣通透精緻的人,不會不知道一時的遷就,終是一時,自欺欺人,沒有長久可言。”

那抹藍衣越發的僵硬起來,一雙清瞳在搖擺不定的火光中變得十分暗沉,他垂眸不語,不知所想。

姜小豆席地而坐,抓起一旁皺巴巴的破衣爛衫丟去了鍋底,剎那間火光大作,沸騰聲越發響亮。

“看不慣便走,何苦爲難自己!”

阿桑一言不發,轉身走出屋去,肥肥銜着那鏽跡斑斕的大菜刀游到姜小豆身旁,衝着阿桑離去的身影使勁的戳尾巴,姜小豆撥了撥柴火,並不理會它。

“果然....”

姜小豆微微一嘆,拍了拍發悶的胸口搖頭自嘲“好事若是做多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人默默走來,不言不語,直徑停在鐵鍋前,添着柴火。

姜小豆攪着鍋中沸騰的不明液體,頭也不擡的冷哼“又回來做什麼!”

“想不到你還有心情添柴,此刻的你不應該尋個安逸的風水寶地,給這可憐的人兒立個空頭無名碑?”

“我知道你想讓他活,可他根本活不了!他脖上有一道通紅的勒痕,是個曾尋死沒死成的,中了毒,也無任何求生意識,我免去他中毒之苦,助他早日下輪迴,從另一方面去想着也是件好事,更何況今世我用了他的肉身,來生自是要還他的。”

“你跟着我這些日子,只見我救人,從未見我殺人,此刻你定是心生厭惡,覺得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吧?”

“你爲什麼不說話?難道現在的你,連跟我說話都覺得是件困難的事兒?”

“在你眼中,我變成了壞人了嗎?若是變了你也不會覺得可惜,我本來就不是你想的那種善人,阿............你!你怎麼在這?”

紅衣飛揚,冰冷火紅的面具下一對狐狸眼中肆意張狂,姜小豆扭頭的瞬間驚訝不已,尖銳的驚呼脫口而出。

夜煬斜坐在鐵鍋旁,擡手添柴的動作隨着姜小豆一聲驚呼突然滯在空中,他擡眸看向姜小豆,眸中似笑非笑“本座當你今日爲何這樣話癆,原這些話不是對本座說的。”

姜小豆乾咳一聲,兩眼咕嚕一轉,指了指鐵鍋“狐王大人可有興趣猜一猜這鍋中燉的是什麼?猜對了有獎!”

狐狸眼微微一揚,枯枝在地上點了又點,夜煬饒有興趣問道“先說說彩頭是什麼?”

姜小豆沉吟一瞬,從乾坤袋中扒拉出一小壺酒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可是好東西,天底下除了我這,沒人能拿出與之相媲的酒來!”

夜煬直徑將酒拎在手中,作勢就要喝,姜小豆忙上前攔“哎!你連猜都不猜就要硬搶酒喝!”

“不就是無羨羊!這有什麼好猜的!”

夜煬將酒封一扔,醇厚的酒香瞬間籠罩整間屋子,就連大鐵鍋中刺鼻的味道也被瞬間壓了下去,一時間屋中瀰漫着令人如癡如醉的酒香,就是聞一聞,整個人也如喝醉了一般,從上到下都通透了不少。

“唔..........果真是好酒!小東西,你還私藏了什麼好東西?一併拿來孝敬孝敬本座!”

姜小豆從懷中掏出了一枚果子遞給他“這酒配果子最好,要不要來一顆?”

夜煬從懷中拿出一張帕子,隔着帕子將果子接在手中,在果子上擦了又擦,將果子擦得跟打了蠟一樣,鋥紅蹭亮。

“狐狸就是聰明,猜的還真準!”

夜煬搖了搖酒壺,帶着三分醉意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本座是怎麼猜出來的?”

姜小豆歪頭道“看見鍋中的人骨了?”

夜煬搖了搖手指,否認道“不是!”

“瞅見鍋下的衣衫了?”

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她面前又晃了晃“不是!”

“胡謅的?”

“也不是!”

“猜不出來,你自己說吧!”

一隻手伸到她面前,只聽那人厚顏無恥的說道“再拿一壺酒來!”

姜小豆整個人鑽進乾坤袋中,在裡面扒拉了半天,忍痛掏出一壺巴掌大的酒壺來。

“給!”

那狐狸眼笑眯成彎月,笑容中的張狂刺的她牙根子發癢,恨不得將這條無法無天,欠打欠揍的狐狸扒皮抽筋,直接上架燒烤。

夜煬接過酒壺,拉着長音,慢悠悠的說道“很,簡,單,剛剛肥肥把人銜進屋的時候跟本座打了個照面,本座親眼看着你把人扒的乾淨,還以爲你是見色起意,誰知道轉眼就看見你把人下鍋裡去了。”

姜小豆“....................”

姜小豆把牙根子咬的咯吱咯吱直響:死狐狸!

“偷看你還好意思幌我一壺酒!還!給!我!”

夜煬迅速將酒往懷裡一揣,身形向後一閃“青丘有規矩,膽敢觸碰真身或是肉身者,不死便爲自己人,你若是敢碰本座,哼!”

無奈,她只好懨懨的將手收了回來,她不想死,也不想跟死狐狸成爲自己人,還是算了,這筆賬日後再算!

“你這狐王還真有幾分膽識!親眼見到.....倒是沒什麼反應哈!”

“這算什麼!”

夜煬搖了搖酒壺,斜倚在一旁,幽幽說道“想當年,本座剛剛入三界之時,曾遇過幾個人族的頂級敗類,他們冒犯了本座,被本座一掌打死,想他們還是精壯之年,求生慾望無比堅定,死後魂魄轉爲厲鬼不散,被本座捉了泡在酒罈裡整整一年才消亡。”

“整整一年,那酒罈子就沒消停過,從一開始的怨念至深的鬧騰,到後來的生不如死,日日向本座哀求,求本座讓他們一死。面對那幾個壯漢本座都不曾心軟,更何況你鍋裡這個一心求死,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皮包骨呢!”

姜小豆點點頭,多問了一句道“敢問狐王,那幾個惡人到底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惹了這樣一場浩劫?”

“的確是大逆不道!他們弄髒了本座的衣衫。”

姜小豆“.................................”

“你....這是什麼眼神?對本座有意見嗎?”

姜小豆搖了搖頭,捂着胸口,說了一句掏心窩子的話:

“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夜煬將酒壺倒了個底朝天,壺中愣是一滴酒都沒流出來,他眸中帶着三分醉意,將酒壺搖了又搖,最後只好放棄,揚手便要將酒壺一扔。

姜小豆忙伸手阻止,將空酒壺奪了過來,抱在懷中“別扔啊!我還有用!”

夜煬拍了拍懷中的小酒壺,愣是不捨得喝,他覷了覷姜小豆刻意坐在屁股下面的乾坤袋,笑嘻嘻道“小東西,以後還有什麼好體己大大方方的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分享,別私藏着,一個人吃喝終是寂寞!”

說完便搖搖晃晃支起身子向外走去,姜小豆翻了個大白眼,這騙酒喝的傢伙還好意思開口,天下人人皆知青丘是個天靈地秀的世外仙境,隨手在地上薅根草也能被當成寶給賣出去,更別提旁的東西了,他還是狐王呢!也不見拿出一個半個的來分享分享,還好意思勸自己拿出體己來!

呸!真真是個不要臉兒的狐狸!

“高人。”

姜小豆心中正惱,從夜煬扯到青丘,從成年的大狐狸到不懂事的小狐狸崽子,只要掛着青丘的邊,連捎帶夾都逃不過她心中那萬馬奔騰的哀怨。

門外一聲響激的她心中一顫,一扭頭纔看見一個正兒八經的青丘狐狸正端坐在門口。

“九.....九莨你怎麼.....怎麼來了?常家...........”

姜小豆擺手笑道“不對!她已不是常家大夫人了,應當稱她芸兒姑娘纔是,你見了芸兒姑娘,她現在可還好?”

“好,這是九莨去採蓇蓉草時高人所借的玉佩,方纔心中焦急,一時忘了,特來送還!”

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捧到了姜小豆麪前,姜小豆哦了一聲,將玉佩往懷裡隨手一丟,九莨端坐在她身邊,纖細的狐狸眼靜靜的落在沸騰的鐵鍋上,那架勢擺明了來找她不止是送還玉佩一件事。

可九莨就在那坐着,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輕輕點着,似有什麼事情在心中思考,但沉默了半天愣是不開口,兩人之間就那樣無形的對坐着,氣氛十分僵硬。

姜小豆攪了攪鍋中越發粘稠的“解藥”笑嘻嘻先開了口“咳........此次去屍冢山,可還順利?”

“順利。”

“可遇上什麼阻礙?”

“一切如高人所料,屍冢山中有神族的重兵把守,我還未踏入境內便會人發覺,幸而有高人所贈的玉佩,這才順利進入屍冢山內。”

“重兵?那裡只是個族冢,漫山遍野除了墳塋沒有其他,就連稍有名氣的蓇蓉草也不過是墳前的野草罷了,派那麼多的人在那看守什麼?”

纖細的狐狸眼眯了又眯,九莨緩緩開口,輕描淡寫道“原本看守確實鬆散,只是聽說屍冢山上曾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事關重大,族冢本家不敢再輕視冢地,派下重兵一直看守至今。”

添柴煽火的手微微一頓,在搖擺不定的火光裡姜小豆低垂的眸中快速閃過一絲隱晦。

不過一瞬,她擡頭嬉笑,從眉間到嘴角都掛着漫不經心的笑意。

“什麼大事?”

“也就是近幾十年的事兒,說是某一天清晨,守山大將發現屍冢山中闖進了什麼東西,那東西悄無聲息的潛入山中,將山中墳塋弄得一塌糊塗,墳土被推倒,已經封死的靈柩被重新打開,奇怪的是柩中的遺體以及陪葬之物完好無損,並未失竊。”

“最奇怪的是,那些被扒開的墳塋都是新墳,關於此事,屍冢山上傳言紛紜,有人說闖進山的是人,是個心懷不軌,有所圖謀的人。有人說是獸,是被新墳中殘留的血腥引來的野獸。因爲這件事,屍冢山中的守衛比往年增加了四倍不止,聽說還有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因爲這件事常年駐守山中,這麼多年,從未有一日離開過。”

“大人物?”

九莨轉眸看了看那僵在空中的筷子,狐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不知他的身份,只見守山神將對他恭敬有禮,奉命唯謹,想來是個身份不俗的大人物。”

“對了!隱約間我似乎聽見有人稱他八公子。”

“八...........公子....”

隨着鐵鍋下越來越多的枯枝,屋中似被熱浪淹沒了一般,炙熱無比,乾燥如旱,姜小豆卻決然沒有發現,一味的將柴火一根接着一根塞進鍋下。

“高人,當初幸得你提點,九莨才知曉屍冢山,成功摘取了蓇蓉草,不知那屍冢山是神族哪一脈的族冢,還請高人相告,九莨心中也明瞭。”

面對九莨的發問,她恍若未聞,垂眸攪弄着鍋中逐漸凝固的藥汁,始終不言不語。

“高人?高人?”

“我也不知。”

她敲了敲筷子,擡眸嬉笑“屍冢山遠在西荒邊界,曉得那裡有蓇蓉草已是幸運,至於其他,就算我有心去打聽,也無處去問,自是不知是哪一脈的族冢了。”

狐狸眼眯了又眯,姜小豆笑嘻嘻的說“多年之前,我遇見了一個瀕死的人,那人原本就大限已至,捧着一塊玉佩求我一包致命毒藥,我隨其心願,接了這玉佩,那人臨死時說過,若有什麼事,只管拿着玉佩去西荒屍冢山求救,說完便毒發身亡,死前死後決口不提其他事,無人說我自是不知。”

姜小豆轉眸看向九莨,笑道“怎麼,突然間對屍冢山有興趣了?這作風,可不像你!”

“沒什麼,那位八公子問了我玉佩的由來,他說玉佩的主人他認識,多年前突然離家出走至今未歸,他走遍三界,終是尋不見半片蹤影。”

“聽守山神將說,每年冬至,八公子便拎着酒壺守在甘源盡頭,一站便是一整天,直到初雪降臨,他才轉身離去。”

“甘源死寂,如冰封一般沉默至今,每年冬至,八公子都會守在那裡,但等來的始終年年如期降落的初雪。”

九莨站起身來,緩緩走向門外,到拐角時,忽然想起了什麼,轉眸幽幽說道“八公子託我問一句話,玉牌上的小像只刻了一半,他想問問玉牌的主人願不願意見他一面,讓他有機會將玉牌上的小像刻完!”

姜小豆一臉正色,點頭道“記下了,回頭我就給那人燒去!只是不知那人如今是魂魄分散,還是下了輪迴轉世去!”

尖尖的狐狸耳朵微微一顫,九莨欲言又止,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空蕩蕩的屋裡迴盪着“噼啪噼啪”的燃木聲,炙熱的火苗猖狂的舔舐着黑黝黝的鍋底,大鐵鍋中滿當當的藥汁在烈火的烘煮下生生少了一大半,肥肥圍着大鐵鍋轉了又轉,眼瞅着鍋中漸漸冒出了黑煙,急的直打轉。

“噼啪!”

火星從火焰中迸濺出來,正巧落在姜小豆手上,滾燙的火星在她手上留下星星一點燙痕,而她仍是呆呆坐着,眸中雖一片死寂。

粉藍的六角星葉,火紅的雀嘴花萼,花苞中隱隱透出一點玄紫,在搖曳的火光中,稚嫩的花苞散發着柔柔的瑰色。

那瑰色十分黯然,不似天地間絢麗的朝霞花海,碧水彩日。黯然的,讓人心生大慟,如滄海一線天,即將沉寂在黑暗中最後一抹掙扎,如茫茫夜空中飛逝在眼前逐漸隕落的光芒。

“噼啪!”

鐵鍋下好似有東西炸開來,驚醒了那雙似墜入無底冰淵的哀眸,隨着暗波涌來的緬懷在剎那間煙消雲散,她凝眸看向手中的蓇蓉花苞,在脣邊輕輕一吻。

“多美的花............”

可惜只開在墳頭。

...............................................................

彎月如勾,星雲漫天,姜小豆伸着懶腰走出屋內,女媧廟空蕩蕩,不見其他人影,就連肥肥也不見了蹤跡,她從草叢中扒拉出一罈酒翻身跳上樹去。

“都不在,那這酒可就便宜我一個人了!”

姜小豆抱着酒罈先是對那輪圓月遙遙一敬,又都對漫天星河又是一敬,敬了流雲又敬了寒風,天上地下,就連路過的飛燕也被她敬了一敬。

“這什麼?”

一罈摻了水的劣酒自是不禁喝,她抖出了乾坤袋,一伸手沒有找到酒,反而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奇怪,我何時在袋中裝了石頭?”

姜小豆將那硬邦邦的東西拽了出來,原是塊八角石鏡,只是那石鏡做工粗劣,造型古舊,更過分的是這鏡子像是潑了墨一樣,連個人影都照不出來。

對姜小豆而言,一塊照不出人,還不值錢的石鏡,真真不如一塊壓菜石,好歹還能壓壓鹹菜。

她將石鏡高高舉起,揚手便要扔出去,念頭在腦中轉了又轉,高舉在空中的手終是放了下來。

“罷了!若是有天肥肥突然發現鏡子不見了,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呢........咦?”

姜小豆拿袖子使勁擦了擦那烏漆墨黑的銅鏡,不知是她醉了酒,還是花了眼,她剛剛竟然從石鏡中看見了自己,這樣黑的鏡子?

“完了!完了!我又喝醉了!”

“算了!反正一人也沒有,醉了又什麼好怕的?”

她捧着鏡子看着鏡中那個滿臉通紅,醉意朦朧的人,笑嘻嘻的對鏡中人說話:

“喂!有人要見你,聽說你離開的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他說他想你,說你是最重要的人......”

“這麼多年還有人心心念着你,你說他是原諒了你,還是不知內情,他要是原諒了你,你會不會回去?他要是不知內情,你要怎麼跟他解釋?”

月光似水,枯黃的樹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銀色,姜小豆斜倚在樹枝上,身上落下星星點點的月光,她捧着鏡子自說自話,沒有發現那墨黑石鏡上鑲嵌的黑炭石跟空中的月光相映生輝,散發了輕柔的光芒。

而那能照出人影的墨色鏡面上隱隱有暗流轉動,似虛湖幻鏡,若她此刻沒有醉酒,許能發覺這鏡子的變化,可惜此刻她醉意上頭,就算覺得不對,也只當是自兒醉了。

“你還要繼續躲下去嗎?聽說他年年都是甘源盡頭等你,真是的,他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倔強,他身子一向不好,冬至從不出門,爲了你這樣一個人,竟然年年都守在那裡,萬一哪天...........你的罪是真的還不清了............................”

“你想回去嗎...........”

她斜倚着樹幹昏昏睡去,石鏡從手中滾落,正巧卡在樹杈間,月光籠在銅鏡上,鑲嵌在鏡上的黑炭石突然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滾滾黑煙在鏡面上急速涌動,流雲紛紛齊聚女媧廟上空,一時間女媧廟上空密雲不雨,隱有血色閃電在雲層中劃過。

枝頭打瞌睡的胖斑雀突然睜開了眼睛,棕白的羽毛根根直立,炸成了花,豆子大的眼珠中充滿了驚恐。

“嗄!”

胖斑雀展翅從枝頭飛竄了出去,幾片枯黃的薄葉被它羽翼一掃而落。

突然,天地間一片寂靜,似女媧廟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某一瞬間被凝滯,想要逃竄的胖斑雀展開雙翅僵在半空中,墜落的枯葉和起伏不斷的紅絲綢也一併化爲寧靜。

女媧廟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着,廟中的一切都靜止下來,在這令人心驚的死寂中,瀰漫在石鏡上空的黑煙越發濃厚,一抹人影漸漸出現在濃煙之中。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夜煬,人族夜市小巷中的九莨和阿桑,三人同時轉眸看向那被烏雲籠罩的女媧廟,不過剎那間,三人身影消失在原地。

女媧廟上空密雲滾滾,一抹人影從鏡上出現,那人飄在空中,似鬼似魅,周身散發着幽冷的寒光,那抹身影消無聲息的走到姜小豆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熟睡的姜小豆。

“唔.......”

熟睡的姜小豆只覺身旁驟然一冷,側了側身子,縮成一團又昏昏睡去。

那抹人影凝視一瞬,突然向她伸出了手。

“嘎!”

胖乎乎的斑雀撲騰着翅膀飛竄出去,險些與飛回來的人撞個正着,凝滯在空中的枯葉也飄然落入草叢間,女媧廟上空明月依舊,流雲隨風散去。

姜小豆翻了個身,“咣噹!”一聲石鏡從樹上摔落下來,星星點點的月光下,如被墨潑一樣的銅鏡黢黑暗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夜煬聞聲撲去,見她昏睡在樹枝上,眉間一緊,不等他反應,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緊繃的眉頭緩緩舒展。

“原是喝醉了............”

他走上前去,紅袖一揮,一張嶄新的方布鋪在姜小豆身旁的樹枝上,夜煬斜躺一旁,也摸出一壺酒來喝。

一陣冷風吹過,原本就縮在一團的姜小豆把頭深埋在密葉中,夜煬覷了覷那瑟瑟發抖的身影,翻了個身接着喝酒。

月光下那火紅的面具上散發着蕭冷的寒光。

空中風聲大作,一條雪白的通天巨蟒煽動着巨大的翅膀從天而降,隨之出現的還有阿桑和九莨,一人一狐站在院中,逡巡一如既往的女媧廟,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九莨眉間一緊,眸中警惕漸漸消散“奇怪!那股氣息怎麼出現的突然,消失的更突然,一點都察覺不到蹤跡!”

肥肥聳了聳鼻子,收了翅膀遊竄到了姜小豆身邊,無奈她酒意上頭,任肥肥怎麼搖晃,就是真不開眼,起不來身。

阿桑站在院中,一襲藍衣如水似雲,身形挺拔,眉間淡然,他瞧了瞧樹根底下摔碎的酒罈子,又覷了覷枝頭那半垂的紅裳,明眸中越發的清冷,一言不發轉身走進屋內。

阿桑離去的背影令九莨陷入沉思,他擡頭看向斜躺在枝頭上獨酌的人,揚聲道“下來,我有話與你說!”

那截紅裳依舊垂在枝頭上,良久,茂密的枝葉裡悠悠的傳來酒水晃動的聲音。

“本座是青丘狐王,出身不凡,身份高貴,其實爾等說要見便見的?更何況你還是戴罪在身,哪來資格要見本座!”

九莨微微一嘆,無奈道“怎麼越發矯情起來!來不來給句痛快話,我可把話放前頭,錯過今天,我還真沒時間跟你閒談!”

“哼!”

那紅衣從樹上幽幽飄落,夜煬抱着酒罈子,斜倚在樹幹上“你又要去哪?”

“見一位朋友...........”

“你朋友!”

夜煬驚了一瞬,挑着眉頭道“首先,你爲人冷血,性情冷淡,自小在青丘少有入世的機會,即便在三界有好友,到如今怕也是半入家冢的,本座倒是好奇,除了那個人族女子,還能有誰讓你這樣牽心掛肚?你說一說,日後本座見了也好心中明瞭!”

“他早已身入混沌,神魂散與天地,三界只餘一座刻了字的空墳,你想見他?怕是要等好久!”

“呸呸呸!”

那抹紅衣猛然坐起,驚落一陣葉雨“你這是在咒本座!”

九莨脣畔淺淺一勾,轉身走進茫茫夜色,黑夜中傳來他揶揄的笑聲“你自兒上趕着要去見他,我可沒攔着你!”

“哼!”

夜煬跳下樹,跟着他走出女媧廟,九莨走出女媧廟,穿過密林一直到了水澤邊,那裡怪石滿地,沙土飛揚,半根草葉都尋摸不到。

夜煬很是嫌棄這個地方,足下輕點微微向上漂浮起來,遠遠看着整個人踩在地上,實則離地面還有一指距離。

“你能不能挑個好地兒!這地方看着都倒胃口,更別提坐下說話了!”

九莨坐在黃土上,撥了一顆石子扔進水澤,水中漣漪點點,一羣小魚從水邊慌忙逃竄。

“那個孩子善通草木,靈力決然不在你之下,這裡是荒涼了些,可就因爲荒涼,無花木草藤,那孩子才無法通木監督你我。不過,我瞧那孩子爲人正派,想來也不會行小人之事,此舉許是多餘,但事關青丘,我不能冒這個險。”

“那塊木頭?本座並未與他鬥過法,你憑什麼說他靈力與我相當!”

九莨掃了掃夜煬,無奈道“若非有火靈石,你這通天的本事還能剩幾成!三成可到?”

“哼!”

夜煬悶哼一聲,不再說話。

九莨嘆道“可惜的是不知他是何來歷,若是底細清白,你們相交爲友,也算是相映成輝。”

“誰稀罕誰交去,本座不稀罕!”

“你這樣針對阿桑,可是因爲那個女子?”

舉起的酒罈突然僵在空中,月光下,那張火紅的面具上閃動着炙熱的色彩。

“那女娃娃我瞧了,不錯,是個不錯的孩子,你生性莽撞,青丘那幫老狐狸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若是對你下套,一下一個準,你身旁沒個伶俐的幫襯着可不行,若是真心喜歡,你便早早表明心意拜堂,青丘的喜果左右是就近這幾月成熟,現摘現吃,方便也新鮮!”

“咳...咳........”

夜煬嗆紅了脖子,一陣劇烈的乾咳後,他收起了酒罈,不敢再喝,誰知道九莨接下來還會說什麼驚天動地的話。

“本座可是狐王!狐王!那個女人,她過的比男人還糙.......本座.......”

與此同時,躺在枝頭上熟睡的姜小豆猛然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盤在一旁的肥肥滿眼疑惑的看着她身上火紅的狐皮大氅,亮晶晶的大眼眸中滿是疑惑,真奇怪,姜小豆從哪裡掠的大氅,它怎麼絲毫不知?

“還嘴硬,雖然今晚夜色深沉,但好歹星光滿天,我雖年老,但眼睛可還沒花,我清楚看到那丫頭身上蓋着稚狐大氅,那大氅是老祖那輩傳下來的寶貝,只有歷代狐王纔能有資格繼承。”

“傳聞稚狐大氅是集數萬只未開蒙幼狐尾尖的絨毛,自青丘開族以來,就這麼一個稚狐大氅,象徵着我青丘一脈子孫生生不息,命脈不止。青丘早有規定,稚狐大氅乃青丘至寶,除狐王狐後之外,他人不可觸碰。”

九莨覷了覷僵在那裡耳尖通紅的石狐,眸中閃過一絲瞭然,脣畔微微揚起。

“人還沒過門呢!禮就送出手了,你敢說你沒這樣的心思?”

夜煬如被雷劈,猛然彈直身子,將頭搖的“咔咔!”作響,看的九莨心中忍不出發杵,生怕他一用力,那腦袋就“咕嚕嚕”從脖子上滾下來。

“稚狐大氅怎麼解釋!”

“在本座這沒有什麼規定,族規可言,本座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一件大氅而已,本座會在意?本座做這所有的一切還不是因爲你,那女人掌控着你媳婦的生死,本座是怕她萬一凍着了,拖延煉製解藥怎麼辦!”

冷風中,夜煬聲如洪鐘,鏗鏘有力,身姿挺拔,王者威嚴迸發。

唯獨隱與發間的耳朵越發的紅潤起來,逐漸與火紅飛燕面具相映生輝。

九莨故作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還真的謝謝你纔是。”

夜煬板正的腰板瞬間一鬆,擺手道“好說,本座也不指望你怎麼謝,只要你把藏在後山的酒分本座一半就好!”

“你還真不客氣,那可是當年無痕贈與我的,多少年了,你還惦記着!”

飛燕面具微微一閃,狐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夜煬低眸笑道“了無痕在三界可一直都是個迷,對於他傳聞紛紜,但從未有人真的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何身份,何等樣貌,只曉的他是個制酒高手,聽說了無痕的酒,香彌三界,聚而不散。三界還曾流傳過一句話,無痕一杯酒,鳳凰長鳴醉無憂,無痕一壺酒,三界太平無所愁。”

夜煬笑的十分奸詐“這樣不得了的人物,你都認得,不如介紹給你的好侄兒,以防萬一,留個不時之需。”

看着眼前這個突然放下架子的狐王,九莨渾身一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有些不適應道“這樣乖巧的你,真是許久未見,我是你叔父,自是要爲你着想,不如......先從終身大事開始吧!人族常說,成家立業,你先把家成了,不愁青丘的王當不好。”

眼瞅着自兒的好侄兒又僵在原地,九莨趕忙轉開話題道“兩情相悅自不是一方點頭就能行的,你這個狐王也就在咱們青丘尊貴些,出了門不過是狐狸窩裡一個管家的大狐狸而已,你是看中了,萬一人家姑娘看不中怎麼辦!”

“....................”

夜煬被嗆的差點吐了血,火紅的面具下迸出了一句話“她還看不上本座了!本座可是狐王!狐王!”

“枉你身邊女子這樣多,你竟還是這娃娃性子,一點都不瞭解女子。”

九莨話鋒一轉,轉眸看向夜煬,眼底一片正色“憑你是青丘之主,天下狐王,在她眼中,你只是你,其他的她不會在乎,你要真是喜歡,就早早的去跟人家說,有些事情等不得,一等就沒機會了。”

“不用等!本座對她,一點感覺都誒有,本座此次出門,就是爲了抓逃犯,那三個老狐狸說了,青丘有法在前,不能無視罪人在三界晃悠,所以要抓逃犯回族,認罪伏法,你看你是自兒回去,還是跟本座一同回去?”

九莨斜眼看他,有些不相信“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你當我是爲開蒙的孩兒,糊弄誰呢!這麼多年那三個老傢伙沒少折騰,可再怎麼折騰也不至於要你這個狐王親自來尋我,這是太看重我了,還是瞧輕了你這個狐王,先不說他們有沒有這種想法,即便是有,老三他那暴脾氣會同意?”

“三叔同意了。”

“三叔是本座的師父,在青丘時時護着本座,但凡他在,本座便不會受委屈。但,他是本座師父的同時,也是狐族的二把手,在他心中,自是以青丘爲重,本座這個徒弟,哪裡比得了!”

九莨淡然一笑“到如今,老三一點也沒變,事事都以青丘爲重,他授意你出門,到底有何用意?”

夜煬慢慢轉過身來,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叔父你這樣的年紀,本該就是要隱世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青丘與你已毫無關係,自來的清閒你不要,何苦非要去攪這趟渾水呢!”

“誰讓你也叫我一聲叔父呢!老三到底交代了什麼?”

“唉!此次出青丘,本座確實有大事要做!”

第五十章第四十八章第116章七十三章第六十五章第八十章第十一章番外四第六十一章第八章第五十八章第七十二章第一百零二章第六十八章第162章第104章第九十五章第十三章第八十六章第六十四章第五章第四十四章第163章第三十七章第127章第115章第141章第136章第一百零一章第104章第115章第三十五章第七十一章第六十八章番外五第八十五章第137章第二十二章第一章第四十八章第七十六章第十八章第十五章第131章第三十章第九十二章第五十七章第八十五章第九十五章第116章第150章第141章第124章第八十章第110章第135章第152章第十八章番外羲和決明第二十八章第八十一章第163章第四十九章番外羲和決明第153章第八十九章第130章第125章第十七章七十三章第163章第二十八章第六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五十九章第七十七章第四十八章第150章第十四章第八十七章第八十章第三十八章第二十章第109章第六十九章第152章第五十章第五十五章第二十九章第146章第七十章第112章第四十七章第162章第二十一章第五十三章第145章第八十五章第三章第147章
第五十章第四十八章第116章七十三章第六十五章第八十章第十一章番外四第六十一章第八章第五十八章第七十二章第一百零二章第六十八章第162章第104章第九十五章第十三章第八十六章第六十四章第五章第四十四章第163章第三十七章第127章第115章第141章第136章第一百零一章第104章第115章第三十五章第七十一章第六十八章番外五第八十五章第137章第二十二章第一章第四十八章第七十六章第十八章第十五章第131章第三十章第九十二章第五十七章第八十五章第九十五章第116章第150章第141章第124章第八十章第110章第135章第152章第十八章番外羲和決明第二十八章第八十一章第163章第四十九章番外羲和決明第153章第八十九章第130章第125章第十七章七十三章第163章第二十八章第六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五十九章第七十七章第四十八章第150章第十四章第八十七章第八十章第三十八章第二十章第109章第六十九章第152章第五十章第五十五章第二十九章第146章第七十章第112章第四十七章第162章第二十一章第五十三章第145章第八十五章第三章第1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