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道:“瑞親王已病入膏肓,今日更是被擡進壽康宮中的,又怎麼會有力氣輕薄你,還與你奪刀?”
皇貴妃道:“臣妾也不明白,明明說瑞親王已經奄奄一息,怎麼會好端端地出現在太后寢宮裡?”
太后道:“皇上,今日忻兒病弱之狀你可還記得?”
皇上道:“的確記得,今日皇弟已是氣若游絲,因此兒子纔將自己的輦轎讓給了他,並責令加急回宮,生怕皇額娘見不到他最後一面。可是,正如皇貴妃所言,既然皇弟已經病入膏肓,皇額娘怎麼放心他隨意走動?竟然在皇額孃的寢宮裡遇到了皇貴妃?”
太后道:“哀家不知皇貴妃已至,正在別處換裝。而忻兒已經歇息,也許是他醒來便到寢宮來尋哀家這才與皇貴妃相遇。”
皇上道:“那大門緊閉卻是爲何?”
太后道:“沒有的事!皇貴妃至此,哀家寢宮爲何要緊閉?”
皇上道:“朕也聽到了皇貴妃的悲鳴,如果大門未曾緊鎖,她何不破門而出?”
太后道:“皇上,綿忻是你的親弟弟,他如今慘死,你卻要偏袒這個女人?”
皇上道:“皇額娘誤會了,朕不是要偏袒誰,可是此事疑點衆多,皇額娘和皇貴妃各執一詞,朕必須有個決斷。皇額娘說綿忻是被皇貴妃殘忍殺害的?可是皇貴妃有何理由要殺瑞親王?若不是瑞親王有錯在先,皇貴妃一個弱女子如何敢在他面前抽出匕首?”
太后道:“理由?她與哀家不睦已久,前朝後宮處處與哀家作對也不是一日了,還需要什麼理由?也許是她嫉恨綿忻得皇上與哀家鍾愛,又屢建奇功,所以才下了殺手。”
皇上道:“這些都是皇額孃的揣測,做不得數。當時寢殿之中只有皇貴妃和綿忻二人,如今綿忻已死,朕覺得皇貴妃所言有些可信之處。”
太后道:“不錯,當時只有他們二人,而綿忻橫死,難道不正是她下的手嗎?”
皇上道:“皇額娘,您看看這一地狼藉,顯然皇貴妃與瑞親王有過打鬥。而皇貴妃秀外慧中,自小隻是鑽研詩文,從未習武。即使習武的后妃,也不敢對一個久經沙場的親王動手。之所以會有打鬥的痕跡,想必是正如皇貴妃所言,她爲求自保纔不得不自衛。”
皇貴妃道:“皇上聖明。太后,臣妾真的不是有意傷害瑞親王,的確是他非要與臣妾奪刀才誤傷了自己。臣妾見瑞親王中刀也嚇壞了,可是無論臣妾如何呼喊,都沒有人開門。若是當時及時開門,瑞親王說不定還有救。”
皇上高聲道:“高成,去傳太醫來。”
高成在門外應了一聲。
皇上對太后道:“皇額娘,此事關乎皇家名譽,切不可張揚。朕會賜綿忻一份哀榮,更會好生替他照顧一雙兒女。朕不會追究他覬覦皇嫂的罪過,皇額娘也別再一味地認爲皇貴妃有意謀害綿忻了。”
太后道:“殺人償命,古法如此。若依皇上所言,只怕我大清刑律已是無物了。”
皇上道:“皇額娘,如今只有綿忻的一具屍身在此,既無皇貴妃非要殺他不可的理由,又沒有目擊事發經過的證人,有的只是皇額孃的憑空猜測,談何律法?而寢宮中明顯有掙扎的痕跡,皇貴妃又衣衫不整,耳垂都傷了,難道是皇貴妃弄傷自己嫁禍綿忻?不僅如此,朕不僅親耳聽到皇貴妃的呼救,也親眼看到壽康宮的奴婢對皇貴妃的呼救聲充耳不聞。這種種跡象都表明,綿忻生前的確是對皇貴妃欲行不軌。皇額娘耳聰目明、心明眼亮,自然明白,此事若是張揚出去,恐怕對皇家名譽有損,兒子也不得不削去綿忻所有的爵位,連帶他的福晉、兒女都會被貶爲庶民。而他的棺槨也不能葬入皇陵。這樣的結果可是皇額娘想要的?”
太后道:“皇上若執意便幫皇貴妃,哀家也無話可說,可是哀家的兒子橫死,必須有人爲此承擔責任。如果皇上舍不得她死,那就打入冷宮吧!”
皇貴妃道:“皇上,此事的確是因臣妾而起,爲求息事寧人,平息皇太后的怒氣,臣妾自請入冷宮贖罪。臣妾會日夜爲瑞親王祝禱,但願他了卻前塵,早登極樂。”
皇上對皇貴妃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朕向來賞罰分明,必不會讓你代人受過。”
太后道:“皇上此話可是話中有話?何爲代人受過?這人指的是綿忻還是哀家?”
皇上道:“皇額娘多心了,兒子所言並不是皇額娘想的那個意思。”
太后道:“皇上,綿忻自幼身強體健,何以離京不久就病入膏肓?綿忻曾與哀家提過,他在軍中一向是由前太醫院的太醫蕭逸緻診治請脈。依哀家看,必定是有人借蕭逸緻之手,謀害哀家的兒子!皇上,立刻將蕭逸緻捉拿回宮,一審便知。”
皇上道:“不瞞皇額娘,兒子也起過疑心,可是那蕭逸緻早已不知去向。皇額娘放心,兒子絕對不會姑息養奸,必會將那蕭逸緻捉拿歸案,給皇額娘發落。”
太后一計不成,另一計又落空,只能緊緊抱住瑞親王的屍身,哭道:“哀家的忻兒!你死得好慘啊!哀家枉自貴爲太后,卻不能保住你的性命!哀家不如隨你去了吧!”
皇上道:“皇額娘節哀,還是等太醫來了及早爲綿忻裝殮,讓他安息吧。”
太后惡狠狠地瞪向皇貴妃,只見她仍舊軟綿綿地倒在皇上懷裡,柔若無骨。
皇上道:“高成,讓雨落進來。”..
高成道:“奴才遵旨。”
說罷連忙回身找到雨落,說道:“雨落姑娘,皇上喊你進去呢!”
雨落不及搭話,忙慌慌地跑進了殿,撲通一聲跪下,額頭抵在地上,仍在抽泣。
皇上道:“雨落,你忠心侍主,朕自會好好嘉獎你,現在先扶你家娘娘回宮歇着去吧。”
雨落叩首道:“謝皇上。”
皇上親手將皇貴妃扶起來,又將披風再次裹緊,說道:“靜歡,你今日受驚了,萬事有朕,你先回去休息。”
雨落上前來扶住皇貴妃。
皇貴妃道:“多謝皇上,太后。臣妾告退了。”
說罷任由雨落扶着她走出了太后的寢宮。
高成道:“皇上,太醫院的太醫們來了。”
皇上點點頭,走近太后,說道:“皇額娘,請節哀,還是早點讓太醫爲綿忻裝殮吧。”
太后於是送了手。
皇上又對高成道:“去通知瑞親王的福晉,帶着孩子進宮見最後一面吧。”
太后道:“皇上莫要忘了對哀家的承諾。”
皇上道:“朕即刻下旨,由奕志承襲瑞親王的王位,並加封綿忻的長女爲縣主。”
太后緩緩地閉上眼睛,眼角默默地滑下一滴眼淚。
皇上向高成道:“讓太醫們進來吧。”
諸位太醫進了寢宮,均被這一片狼藉嚇了一跳,而瑞親王胸口插着的匕首更是觸目驚心。
皇上道:“你們聽着,瑞親王乃是因病薨逝。今日此間的一切,若有人泄漏半句,誅九族!”
衆太醫紛紛跪下,叩頭說道:“臣等領旨。”
皇上又對皇太后說道:“兒子再次請皇額娘請節哀,這些日子國事繁重,英國人不斷騷擾海防,兒子還有許多國事需要處理,就先回養心殿了。”
太后沉默不語。
皇上行了個禮,自顧自地退了出去,帶着高成等御前的人往永和宮方向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回 困獸之鬥本已山窮水盡 殊死一搏又是柳暗花明
道光二十年六月,英軍北犯定海,瘋狂屠殺無辜民衆,最終佔領定海。
同年七月,英軍再次北上,直抵天津,直隸總督琦善率部在大沽口與英國人會談。
津,意爲天子渡過的地方。
早在明成祖朱棣永樂年間,京城旁邊便建天津衛來拱衛京畿,因此天津素有“河海要衝”和“畿輔門戶”之稱。
若天津不保,則京城危矣。
而這兩個月之內,太后竟然憑藉驚人的毅力戒斷了延胡索的藥癮。
皇上聞知亦震驚不已,前往壽康宮問候。
壽康宮,太后寢殿。
皇上快步走進太后寢殿,跪在太后牀邊,說道:“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太后的精神已比往日好了許多,斜倚在軟靠上,徐徐地道:“皇兒來了?坐到哀家身邊來罷。”
皇上起身,靠近太后身邊落了座。
太后道:“哀家雖然足不出戶,也知道前線戰事吃緊,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皇上道:“兒子聽底下的人稟報,御藥房誤在皇額孃的藥中下了延胡索,皇額娘得知後竟然一舉截斷藥癮,兒子心中欽佩,因此無論如何都要前來給皇額娘請安。”
太后道:“哀家雖然老邁,可還不糊塗。皇上禁菸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之舉,哀家怎麼會不支持?就連近日的戰事也是因此而起,英國人向我大清傾銷鴉片此等毒物使我大清臣民沉湎吸食大煙而體質越發羸弱。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幫不到皇上什麼,只能以身作則,教化感召我大清子民罷了。”
皇上心中感懷,動情地道:“皇額娘此舉乃是大義。朕聽聞御藥房誤下延胡索之時也是心驚不已。但是我天家富貴畢竟不比尋常百姓,皇額娘但凡有所需要,兒子就算是集全國之力也會爲皇額娘供給。兒子只是擔心皇額孃的鳳體安康,這延胡索雖能鎮痛,長期用來卻會使體質越發虛弱。可是萬萬想不到皇額娘如此深明大義,冒險戒斷藥癮。皇額娘對大清、對朕所做的事,朕都會記在心裡。朕必會傾盡全力守住祖宗基業,讓我大清江山不致於被外族侵襲。”
太后哀嘆道:“何止是冒險,簡直就是將半條命捨去了。好在皇上甚是重視孝道,平日裡哀家也沒缺過人蔘燕菜的恩養,上天垂憐,總算是扛過來了。”
淮秀在一旁插嘴道:“皇上有所不知。太后戒斷藥癮之時幾次都背過氣去了,形勢極爲兇險。奴婢和秦太醫屢次三番勸太后放棄戒斷,重服延胡索,太后都嚴詞拒絕,最後終於成功。可是犯癮之時,太后鳳體摔打磕碰不斷,落下了好多傷痛。”
皇上道:“皇額娘受苦了。”
太后道:“也是多虧了淮秀帶着幾個壽康宮的宮女日夜不息地照顧,還有秦太醫從旁指點。”
皇上向淮秀道:“淮秀姑姑此番真是勞苦功高,那日朕救人心切,曾對姑姑不敬,還請姑姑不要放在心上。”
淮秀跪下道:“皇上言重了,奴婢哪裡受得起。”
太后道:“淮秀也就罷了。秦太醫可是居功至偉,皇上莫要薄待了他。這些年,皇上信任齊太醫,哀家也不好說什麼。可是秦太醫畢竟資格最老,屈居於齊太醫之下多年也從無怨言,一直對哀家的病盡心盡力,此番又助哀家截斷了藥癮。哀家不禁想爲秦太醫請一道恩旨了。”
皇上道:“皇額娘說的是。既然齊太醫已經升遷,秦太醫理應升任院判,總理太醫院大小事務。”
太后笑道:“皇上賞罰分明,前朝後宮衆人一定歎服。只是方纔皇上提及上次皇貴妃到壽康宮一事,哀家也想要向皇貴妃致歉。忻兒是哀家的心頭肉,見他突然暴斃於哀家寢宮裡,哀家難免慌了陣腳,險些冤枉了皇貴妃。幸得皇上聖裁,纔沒有鑄成大錯。”
皇上道:“皇額娘休要這樣說,兒子和皇貴妃都擔當不起。”
太后道:“因綿忻之事,哀家心中對她有愧。不知皇貴妃那日受了驚嚇之後,身體可有大礙?”
皇上道:“勞皇額娘掛心了,皇貴妃也是外柔內剛的性子,如今她已一切安好。”..
太后道:“那便好了。哀家的愧疚也算減輕了幾分。”
皇上道:“皇額娘大病初癒,最是需要滋養休息的時候,兒子就不多耽誤皇額娘休養了,前朝事務衆多,都還等着兒子裁決。”
太后道:“哀家歷經三朝,也見過不少風浪。若皇上信得過哀家,有什麼爲難之事,不如說出來讓哀家替皇上參詳一二。”
皇上沉吟片刻,說道:“那好。若皇額娘不覺疲累,兒子就說與皇額娘聽聽。如今英國人咄咄逼人,氣焰囂張,提出許多條件,兒子都難以滿足。可是英國人船堅炮利,不論是水戰還是陸戰,大清將士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太后道:“皇上原本打算怎麼辦?”
皇上道:“朕仍在猶豫,不知是全力迎戰爲好,還是避其鋒芒爲妙。”
太后道:“哀家聽聞英國人都已經打到咱們家門口了,若不是皇上派遣直隸總督綺善前去和談,只怕英國人已經攻破天津,直抵京城。那時候皇上又當如何?”
皇上道:“皇額孃的意思是應該避其鋒芒?”
太后道:“不錯。忍得了一時,日後才能再圖大業。”
皇上道:“可是英國人想要朕查處林則徐、鄧廷楨等人。那可都是禁菸禦敵的功臣啊!若朕此時迫於英國人的氣焰將林則徐、鄧廷楨交軍機處議處,君威何在?國威何在?”
太后道:“皇上糊塗。難道忘了唐朝的安史之亂了嗎?叛軍攻入長安,唐明皇李隆基只得逃亡蜀中避難,更賜死了亡國禍水楊貴妃,最後還迫不得已沿途就傳位給太子李亨。強敵當前,國將不國,何談君威國威啊?”
皇上心驚不已,說道:“皇額娘說的是。”
太后道:“我大清泱泱大國,有的是忠臣良將。少了一個林則徐又有何懼?依哀家看,直隸總督綺善就很好,他在朝中也一直是主和的,此番大沽口談判,皇上派他前去算是用對人了。”
皇上道:“綺善雖然沉穩,但是性格過於軟弱,被洋人幾句話就嚇住了。朕早已對他不滿,想要另派人手。”
太后道:“萬萬不可。綺善善於周旋,此時最能穩定洋人的情緒。若是派去旁人,激怒了洋人,恐怕京城百姓和皇家禁苑都難逃被洗劫的命運,到時候皇上如何向列祖列宗和天下臣民交待呢?”
皇上道:“綺善出身蒙古博爾濟吉特氏,與皇貴妃乃是同宗。朕還以爲皇額娘會因皇貴妃而讓朕裁撤他。”
太后道:“舉賢不避親,也不避仇。更何況,哀家差點冤枉了皇貴妃,本就心懷愧疚。哀家認爲,皇上應該依洋人所請,將林則徐、鄧廷楨交軍機處嚴加議處,以平息洋人的怒火。再令綺善爲兩廣總督,繼續與洋人周旋,以延緩危勢,爲大清贏得喘息的機會。”
皇上略略沉吟,緩緩地說道:“看來也唯有如此。兒子多謝皇額娘指點。”
太后突然不住地咳了起來。
淮秀連忙拿水喂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