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亮的生日恰逢星期六。晚上,大鴻韓泉河張平幾個老同學,聚集在衛生室裡爲他過生日。周志彬推開掩着的門,穿着剛換上的“四個兜兒”(當時的軍官服)笑盈盈地走進來戲道:“老壽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張軍亮沉着臉不吭聲。周志彬把提來的菸酒瓜子放到桌上自嘲說:“看來,我真是一個不速之客。”張軍亮說:“首長大駕光臨,我張軍亮哪敢喘氣?”張平韓泉河沉默。大鴻爲打破僵局玩笑說:“大家畢竟是老同學,見面禮就免啦。志彬你可是遲到了,來,先罰你三杯。”“好好好,我認罰。”周志彬連喝三杯罰酒。大鴻暗暗瞪張軍亮幾個一眼,他們才勉強湊擾來。
張軍亮與周志彬斗酒敗北,滿口酒話剌得周志彬離去。躺在鋪上仍然胡言亂語:“姓周的不是一個好東西,他別以爲穿上‘四個兜兒’就能遮住自己的羞。大鴻考上工農兵大學爲什麼被挪下?姓周的憑啥穿上“四個兜兒”?你我幾個的心裡誰沒個數?泉河,你當着大家的面兒說說,那時周志彬在生產班的德性!”“軍亮,你讓我說他的哪件事兒啦?”“你撞見他獸性發作,幹老母豬呀!”
張平一拍胸口叫道:“天,真是爆炸新聞!”韓泉河沉默,大鴻說:“軍亮,你盡說酒話,小心關你的禁閉。”
張平韓泉河相繼離去,大鴻留下照顧張軍亮。夜深後,大鴻撲在桌子上打瞌睡被他的一陣哈哈大笑聲驚醒,接着他的酒話迭加着夢話滔滔不絕:哈哈哈,哈哈哈。大鴻,大鴻,你怎麼還矇在鼓裡沉睡?快醒醒!雖然我知道自己糊塗,但又覺得現在最清醒。人家整你復員就復員唄,你何苦在意?人生本來就是喜憂參半,苦樂合一。這世上做人難,做好人更難?
唉呀,我心裡好難受哇……誰來救救我?我永遠不再這樣麻醉自己。
什麼真理?什麼理想?真理理想的陽光,爲什麼往往高照着惡人?好風憑藉力呀,從來就是這樣的。善駕者直上青雲,不善者沉沒水底。別人的錦衣玉食是生活,我的粗茶淡飯也是生活。
啊,我看見了,看見了,我六七十歲的奶奶,穿着補釘重補釘的衣服,還在地裡呻吟着幹活,到了晚上就坐在暗淡的土牆茅屋裡抹淚。唉呀呀,大鴻,你快看呀,那些住別墅的人,生活超前了幾個世紀。
哈哈哈。你看玉帝穿着高貴華麗的龍袍,端坐在凌霄寶殿上,向羣臣衆生高談闊論美德,可他藏在龍袍裡的雙手,一手摟着宮娥一手拽住采女。哈哈哈,別粉飾了,別裝出正人君子的道貌岸然糊弄人了。你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玩得樂樂的,換着板眼兒瞎折騰人尋開心是不是?去他媽的,我冷着身子餓着肚子沒雅興。我是個凡間俗人,只想着老父老母妻子兒女。
哈哈哈。今天老同學爲我過生日……他們端起杯勸酒說,感情真一口吞,一人敬上三大杯。咬緊牙關喝下去,一定就有遠大的前程。造他孃的,連一個老實人也不放過,兜了半天圈子,原來是合夥麻醉我,直到毒死我,好埋進土裡肥田沃地,爲他們長出好花喬木來。
哈哈哈,你們還辯來爭去的幹嗎?理駁千層層層有理。一切的一切說穿了,誰所說的所做的不是爲了自己的目的?誰不是主觀爲自己, 客觀爲別人?
大鴻,
你別矇在鼓裡沉睡了,快設法跳過這遭路上的一個個陷阱,學一點兒塵世間的遊戲規則,才能爲自己殺出一條活路!要麼就象我這樣傾盡所有,買幾壇酒一飲而盡,你就會從糊塗中清醒!清醒!!!
造他媽的,老子不喝了,老子再不麻醉自己!!!
張軍亮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隨而咕噥着斷斷續續聽不清了。房間裡恢復平靜。大鴻坐在旁邊大睜着眼睛,心裡象被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挺直腰桿兒嘆道:“唉,人最糊塗時往往最清醒!……華梅呀,要是你聽見張軍亮的這一席胡言亂語,也會猛然感悟到一點什麼的……收到你的前封信才知道你高考落榜後,決定去找大表哥幫忙聯繫學校複習,現在事情辦好了嗎?”
茂盛的柏樹林環抱中的資陽漣溪中學,迴盪着老師們抑揚頓挫地講課聲。華梅站起來回答着問題突然暈倒,面色蒼白。送去醫務室打針吃藥後。同桌說:“倒開水衝豬油讓她喝下去也許就好了。”老師不解:“這能成嗎?”“成。有次我和她在寢室裡看書,她也是這樣突然暈倒,我急了不知怎的想到用開水衝豬油給她喝,不一會就好了。她後來又暈倒兩次都是這樣便好了的。”老師同情地擺擺頭,旁邊一個女生說:“唉,她吃得那麼節約,學習壓力又這樣大,身體能不拖垮嗎?”
同桌找來豬油衝開水給華梅喝下,不一會兒,她蒼白的臉色果真漸漸迴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