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殲滅海賊凱旋而歸,會稽郡數十萬百姓夾道歡呼。雖是太平盛世,這幾年來江南一帶卻迭遭兵禍,起初只是海賊洗劫,後來官兵剿殺海賊屢戰屢敗,一些無德兵將竟轉而去滋擾百姓,燒殺搶掠,其冷酷狠毒比之海賊更甚三分。如今肅清賊寇,會稽太守也算長長鬆了一口氣,立即上書朝廷爲衆將士請功,奏疏中還特地提到紫芝以女子之身立下赫赫戰功,不但炸燬敵方戰船,還或直接或間接地剿殺了幾位海賊頭領,理應予以嘉獎。
見紫芝無恙,蕭逸峰兄妹一行人便告辭離開,繼續南下處理父親的生意。臨走前,蕭逸峰忽然避開衆人向李琦低低問了一句:“靈曦……近來可還好嗎?”
李琦點了點頭,回答:“她和楊駙馬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一開始彼此還有些生疏,現在已經親密了許多,舉案齊眉,頗有幾分恩愛夫妻的樣子。”
蕭逸峰澀然一笑:“那就好。”
李琦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半開玩笑地說:“說起來你也早就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如今妹妹都快要出嫁了,你就不打算爲景雲娶一位溫柔美麗的嫂子麼?”
蕭逸峰卻只是淡淡一笑:“若是有緣,以後或許會吧。”
紫芝隨身的包袱還留在玉真觀,辭別了會稽太守後便與李琦一起回剡中去取,孟琨等侍衛都被他們打發回長安去了。李季蘭見她身上有傷,便又熱情地留她在觀中多休養一段時日。紫芝自是欣然答應,每天在玉真觀的庭院中曬曬太陽、逗逗貓兒,日子過得愜意極了。這日清晨,她一覺醒來卻聽窗外似有打鬥之聲,連忙披衣起身,出去一看,不禁驚呼道:“望舒,二十一郎,你們兩個這是要幹什麼呀?”
李琦與高望舒各自手執一柄寶劍,怒目而視,正打得不可開交,全然不理會她的問話。
“哇,兩個哥哥都好帥啊!”李季蘭的小徒兒玉清抱着貓兒坐在石階上看熱鬧,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都快冒出桃心來了,時而花癡地捂臉,時而嬌聲拍手叫好。
紫芝急得直跺腳,忙衝上前去大喝一聲:“喂,你們兩個都給我住手!”
二人同時收劍,目光卻仍舊如雷電交擊般緊緊糾纏在一起,眸中冷芒駭人。
紫芝站在中間將二人隔開,很頭疼地問:“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幹嘛要打架?”
二人都沉着臉伸手指向對方,異口同聲道:“你問他。”
紫芝無奈,只得先向高望舒投以詢問的目光。
“裴姐姐,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你不必插手。”高望舒長眉一軒,坦然說出自己的心意,“美人永遠只能屬於強者。裴姐姐,我喜歡你,所以要和盛王殿下決鬥,公平競爭,贏的人才有資格追求愛情。”
紫芝一時無語,敢情這孩子是在西北待得久了,草原上游牧民族追求姑娘的那一套全被他給學來了?李琦聽了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高望舒,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敢跟我作對,哼,若不是看你姐姐的面子,你有九條命也不夠搭進去的。我告訴你,紫芝是我妻子,以後不許再打她的主意!”
高望舒面無懼色,只是輕輕一笑:“殿下別忘了,裴姐姐現在已經不是你的了……”
“什麼?有種你再說一遍!”
“裴姐姐現在是自由之身,我喜歡她,你們誰也管不着!”
“我管不着?”李琦輕蔑地冷笑,再度拔劍,“真以爲我不敢一劍殺了你麼?接招!”
“來吧,我高望舒還怕了你不成?”
“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別動手……”眼見他二人一語不合又要打起來,紫芝忙硬着頭皮勸架,拉着李琦就使勁往屋裡拽,低聲嗔道,“你也真是的,凡事都要與人爭個高低。望舒他一個小孩子家,你跟他較什麼勁啊?”
“紫芝,怎麼連你也幫他說話?”李琦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憤憤地一甩衣袖,“你看他那副樣子,好像對我有多大意見似的……哼,有意見的應該是我纔對吧,我家娘子到江南來玩,憑什麼讓他一個外人陪着啊?他對你動的那點歪心思,還當我看不出來嗎?”
紫芝不禁暗笑他小心眼,柔聲道:“好了好了,以後只讓你一個人陪我遊山玩水,這總行了吧?”
李琦這才展顏一笑,頷首道:“這還差不多。”
紫芝挽着他的胳膊向房間內走去,心裡不禁暗自嘀咕:世人都說女子善妒,卻不知我家盛王殿下吃起醋來,竟像是個不講理的小孩子呢。
在玉真觀休養了幾日,紫芝身上的傷漸漸痊癒,好說歹說地終於把高望舒勸回了長安,心中着實大大鬆了口氣。她辭別李季蘭,與李琦一起北上前往餘杭郡,在錢塘湖畔尋了家清幽雅緻的客棧住下。錢塘湖三面環山,一面臨城,湖光山色,冠絕江南,城中雖不及長安繁華,卻也魚米豐美,黎民富庶,是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好地方。在這裡玩了幾日,紫芝愈發覺得不虛此行,原來天地竟如此廣闊,華屋深宅之外自有一種莫大的愉悅和享受,廣闊無垠,直抵心靈深處。
更何況,與摯愛之人朝夕相伴,真的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每天清晨,紫芝都笑盈盈地對他撒嬌:“二十一郎,你來幫我梳頭吧。”李琦嘴上雖不情不願,卻還是拿起梳子耐心地幫她把萬縷青絲輕輕梳起。走路的時候,他總是緊緊握住她的手,有時候甚至會不小心弄疼她。紫芝一臉委屈地向他抗議,而他卻只是抱歉地笑笑,看着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紫芝,我真怕再把你給弄丟了。”
房間的屋檐下植有幾株芭蕉,濃廕庇窗,甚是清幽,不過卻也引得許多小蟲在這裡飛來飛去。紫芝素來最怕蟲子,這日一早便讓店主給他們換一間房。李琦收拾好二人的東西搬了過去,一路哀嘆自己怎麼這麼命苦,放着養尊處優的好日子不過,偏偏千里迢迢地跑到這裡來給她當苦力。紫芝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不會讓郎君白白幸苦的,一會兒請你吃好吃的怎麼樣?”
李琦根本不相信她的甜言蜜語,哼了一聲道:“還不是我拿錢?”
紫芝愈發笑得開心,拉着他的手一邊走一邊哼着小曲兒。二人在湖上泛舟玩了半日,然後登岸去街市上尋一家酒樓用飯。街上車水馬龍,人潮如織,只見一位衣飾華貴的靚妝婦人娉娉嫋嫋地迎面走來,身後僕婢如雲,身邊還有一位粉面朱脣的俊俏少年與她攜手同行,一路談笑,姿態十分親暱。那婦人看樣貌已年過三旬,而那少年未及弱冠,看起來既不像是她的夫婿,也不像是兄弟子侄。有生以來,紫芝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貴婦人帶着面首招搖過市,一時新鮮,不由抻長了脖子多瞧幾眼,瞧着瞧着眸中竟流露出豔羨之意。
李琦心中頗爲不爽,輕咳兩聲提醒她:“行了行了,有什麼好看的?”
“哦。”紫芝隨口應了一聲,扭過去的頭卻仍沒有轉回來。
李琦更加不爽,伸手用力一敲她的頭說:“人要學會知足,不能得隴望蜀。你家夫君生得這般英俊,你若還敢存了那種歪心思,可別怪我收拾你!”
“哦。”紫芝乖巧地答應一聲,可憐巴巴地揉了揉腦袋,過了一會兒才覺得自己有些太聽話了,挑釁似的回頭繼續去看那婦人身邊的美少年,“我想看就看,憑什麼聽你的?”
李琦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你夫君啊,你不聽我的,還能聽誰的?”
紫芝嘟着嘴嬌嗔道:“哼,你欺負人!”
李琦笑着氣她:“我就欺負你了,怎麼着吧?”
紫芝委屈極了,低着頭假裝抹眼淚說:“我……我拔一根頭髮,懸樑自盡去!”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袖下被他握住的手靈巧地輕輕一轉,與他十指交纏。
紫芝打量着街邊的飯館酒樓,忽然看中了一家,拉着他雀躍着走進門去:“就這家了,我請客,你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