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蔚藍真如陸承佑所說的滾了出來,而且這一滾就是一個多星期。
何蔚藍沒有回去以前和陌笙合租的公寓,而是住在了孤兒院。
在這一個星期裡,孤兒院裡可謂是天天都有人登門,這可樂壞了那幫孩子門,因爲無論他們是懷着什麼樣的目的來的,手裡免不了的要帶些禮物什麼的。不過,直到現在何蔚藍還是住在這裡,不能說他們的言辭不懇切,不能說他們的心意不真誠,但主要原因在她,這個她比誰都清楚。
雖然明白陸承佑說的那些話也是負氣而爲,而她當時也是腦發熱,不過現在冷靜下來想想,或許這樣也好。
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所謂的這樣是是怎樣,但是,在這裡生活了一個多星期,她異常焦躁莫名恐慌的心情也奇異的慢慢的平靜下來。
先不說,她這種心態是逃避還是別的什麼,這段時間,她太累,也着實需要一點空間和時間,去想明白一些事情。
星期天的上午,聞鬱歆帶牧晟來了,有這麼多孩子陪着,牧晟自是不再黏她這個阿姨,一羣孩子在院子裡玩得瘋,也不怕太陽曬,一個個滿頭大汗的,不過,比陽光更明亮的是孩子稚氣的笑臉。
“我總算明白杜宴楓在來過一次就不再勸你了。”聞鬱歆看着那羣孩子,笑着說,心想,有這些孩子陪着,心情不自然就會好起來。
“我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說服杜宴楓哥哥的。”
聞鬱歆擡頭看了她一眼,有欲言又止。
“藍藍,那個報告的事情。。。”
“我明白。”何蔚藍打斷她,朝她笑笑,算做安慰,“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因爲下午聞鬱歆要加班,飯後就拉着極不情願的牧晟離開了。
何蔚藍幫秦嫂收拾碗筷,也許是太陽太毒了,何蔚藍擡腰的時候,眼前一片黑,腦子裡暈乎乎的,秦嫂正低着頭,沒有發現,何蔚藍扶着桌腳,站在那裡閉眼好一會兒,才感覺好些。
下午,督促孩子們寫作業,她自己呆在房間裡無聊,便拿了本書,走到院子裡的藤架下看了起來。有些風,又因爲剛吃過飯,她難免犯困,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孩子們的叫聲吵醒了她,她眯着眼看看太陽,已經西斜了。她剛要站起身,自覺動作幅度也不大,且這個時候,太陽也不毒,但在一片天旋地轉後,她最終沒有頂住,暈了過去。
秦嫂說何蔚藍暈倒了,姜明假也不請,直接從醫院裡開車過來了。把車停在診所的門前,他三步並作兩步的邁着,一臉的焦急。
“李主任,怎麼樣了?”姜明問着,探頭望裡間看了看。
李醫生正好裡間裡出來,看是他,不用說名字,也知道她問的是誰。
“營養不良,貧血,低血糖。”
李醫生乾脆利落的說出幾個詞,然後拿眼看了他一眼,姜明點點頭,嘴裡配合的嗯嗯着,然後擔心的問:“那,那。。。”
他支吾了半天沒說出話,倒是李醫生明白了,她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
“孩子沒事。”
姜明這纔鬆下一口氣。
何蔚藍上次暈倒,檢查出來她懷孕了,時間不長,差不多一個月。他本來是想告訴何蔚藍來着的,但是當時她那個情況,如果再說她肚子裡有個寶寶了,無疑是在給她增添壓力,就沒告訴她。後來,她從陸家搬出來了,他有很多機會說的,但是一看到她恬淡的微笑,他的話就嚥下去了,只是每次都會叮嚀秦嫂,如果何蔚藍出了什麼事情,一定要打電話給他。
所以他才第一時間知道何蔚藍暈倒了。
姜明的一口氣還沒舒緩完,李醫生的又道,語氣嚴厲而責備。
“不過,如果她再是這麼個體質,不注意加強營養的話,孩子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姜明是醫生,當然知道她說的話不是嚇他的,連忙點頭附和着:“知道,我會讓她注意的。”
“要不是今天見着她,我還不知道她已經在孤兒院一個多星期了。”
李醫生的聲音有些大,“我是個外人,理應不該說什麼,可是再怎麼有氣,再怎麼鬧彆扭,也不能這麼胡鬧,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還好孩子小,再大點,說不定就又保不住了,你說懷上個孩子容易嗎?就他們這麼個折騰勁兒,有幾個孩子都沒了。”
“李主任。”姜明叫了一聲,神色不悅。
李醫生越說越生氣,看到姜明的臉色才知道自己的話有點重,她沉沉呼出一口氣,道:“我的話是重了點,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好了,不說了,我要出去義診,藍藍在裡間,藥我已經轉好了,她醒後,就可以帶她離開了。你是醫生,雖然不是婦科,多少也知道注意些什麼,你們是朋友,你說給她聽吧!”說完,擡手看了看錶,“我來不及了,我要走了。”說完,抓起醫藥箱走出去。
姜明在外面又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走進去,剛推開門,就看到何蔚藍趴在牀上哭。
他一驚,跑過去,“藍藍,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嗎?”
何蔚藍顯然已經哭了很久了,眼睛都腫了,這會應該是不哭了,不過可能是因爲剛纔哭得太厲害了,這會還一抽一抽的。
“李醫生說你沒事,就是營養不良,貧血,回去多吃些好吃的,幾天就補回來了。”
何蔚藍擦掉眼淚,擡起頭看他凌宇很驚訝看到她竟是笑着的,雖然還是有淚珠子滾下來,但是快樂是不容置疑的。
“我,我懷孕了,姜明,我懷孕了,是不是?”
姜明一愣,呆呆的看着她,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只得點點頭。
何蔚藍像個孩子似地,像是高興過了頭,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說。
“姜明,我太高興了,我懷孕了,我要當媽媽了,你知道我夢想着一天有多久了嗎?我,我真不敢相信,上次醫院檢查,還說我的身體太差,又因爲流產過兩次,不容易懷孕,沒想到,我,我太高興了。我這次一定聽醫生的話,好好吃飯,我要我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姜明半天之後,扯嘴笑笑,眉眼間有那麼點失落。
“看把你高興的。”
何蔚藍已經完全浸在要當媽媽的喜悅裡了,使勁的點點頭,晶亮的眼睛裡笑意盈盈。
秦嫂問怎麼回事,何蔚藍沒有告訴她實話,說是天氣太熱了,有點中暑,吃點藥就好了。姜明不放心她,想留下來照顧她,被何蔚藍拒絕了。
“明天你還要上班,來回跑太麻煩了,也累,你的工作可是擔着人命的,馬虎不得。我沒事的,放心吧。”
房間裡很安靜,她一個人躺在牀上,望着窗外皎潔的月光,衆多複雜的情緒糾纏在心間,絲絲縷縷的卻找不出一個清晰的痕跡。
姜明進來的時候,她就醒了,正要出去,聽到李醫生說“孩子沒事”時,她愣住了,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她關上門,趴在門上偷聽,當李醫生的話一字一句清晰的傳進她的耳朵裡,她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腦袋裡轟隆隆一聲過後,就是一片蒼茫的寂靜。
李醫生的語氣很重,而且李醫生責備的對象就是她,不過這些在她知道自己懷孕後後,都忽略不計。
她震驚,震撼,感動,感激,喜悅的狂潮的像是驟然颳起的颶風,瞬間將她捲到風暴中心,當衆多太過激烈的情緒衝撞在一起,她便控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手不自覺的撫上腹部,心裡突地變得柔軟起來,她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個小生命已經在她身體裡成長,和她一起呼吸,一起心跳。
思緒不自覺的就想起了之前流掉的兩個孩子,和之前每一次一樣,只要一想起,心就疼得無法呼吸,今晚疼痛尤其明顯,淚水落下來,都不自知。感到哭聲已無法壓抑的從手指間逸出來,心臟的最柔軟處像是被楔入了一根錐子,冰冷尖利,她趕緊抓起被褥緊緊的塞進嘴裡。
“寶寶,媽媽會保護好你的,你也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司機小王看着前面立着的身影,又看了看時間,略微躊躇了下,走上去。
“少爺,小姐已經睡下了,您也該回去了!您身體還沒恢復完全,不宜在夜裡待太久。”
何蔚藍離開後,陸承佑算是徹底沒人管得住了,第二天,也不管身體好不好,就去工作了,好在他身子骨硬,就這麼硬撐着把病快撐好了,只是不能吹風,否則就咳嗽得厲害。他當時是憤怒,過後,對何蔚藍思念幾乎將他的經歷消耗殆盡,終於一天控制不住,便來到這裡,之後幾天就一直來,不過,那都是等小姐的房間熄燈了,再停一會兒便離開,但是今晚小姐都熄燈兩個小時了,他依然沒有離開的趨勢。
小王見陸承佑不說話,也不再說什麼,等在一旁,大約過了十分鐘後,陸承佑沉沉道:“走吧!”
路上,小王到底是沒能憋住,問出來藏在心底裡的話。
“少爺,你好不容易把小姐找到了,爲什麼又要趕他走?”
陸承佑閉上眼睛,神情疲憊,揉揉額角,半響道:“她的心不在陸家,留她何用。”
小王不再說話,專心開車,想起何蔚藍的身份,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
陸承佑躺在牀上睡不着,腦海裡都是她咬着被褥痛哭的樣子,離開了陸家,離開了她,他以爲她是快樂的,至少在今晚之前是這樣認爲的。
她爲什麼哭,難道是因爲那個。。。醫生?
他看到那個醫生從孤兒院出來後,她就獨自進了房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便哭了。
想起離開陸家前她說的那句話,陸承佑現在只想殺人!急促起伏的胸膛表明他正處在暴怒中。
偌大的臥室裡空氣陡然稀薄了,呼吸起來都困難,他站起來,走到陽臺上,夜風一吹,但胸悶的感覺依然不見漸緩。
他略感煩躁,拿出煙,點燃一支。他本就咳嗽,這一吸,就咳嗽得更厲害了,不過他並沒有掐滅煙,反而一根接一根的吸,似乎這樣一種強烈的菸草刺激可以緩解他胸口那股無法排解的悶痛。
陸承佑正鬱悶的要再拿出一根菸抽的時候,手機響了,他走進去拿起來,是成非。
“陸先生,找到了人了。”
陸承佑的眸光驀地一沉,寒光如刀刃,沉沉的嗯了一聲。
“你們在哪裡?”
成非說了一地名,陸承佑又嗯了一聲,道:“我馬上到。”
何蔚藍真的再按她說的那樣去做,去改變。
飯吃得好,覺睡得香,也不會在呆在屋子裡,會獨自出去散步,或者是陪秦嫂到市場上買些東西,反正就是自從上次暈倒至今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裡,她的變化不僅在飲食起居上有明顯改變,臉上也經常掛着笑容,即使是自己獨處的時候,偶爾也會會心的一笑,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秦嫂驚訝與她這樣的變化,當這天兩個人去菜市場的時候,秦嫂就感嘆着說。
“小姐,您最近變化很大,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看到你能這樣笑,我心裡也高興。您心裡事多,可是人生不就那麼幾十年嘛,想開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重要的是自己開心。”
何蔚藍忽然就想起了那天醫院裡陸老爺子對她說的話,才發現,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去看看爺爺,臨走的時候,她還說會去常看看的,她心裡不由得愧疚,心想,什麼時候過去一趟。
何蔚藍笑着點點頭,“我明白。之前讓你們那麼操心,我心裡很過意不去,不過以後不會了,以後,我要爲自己而活。”
何蔚藍的語氣還是柔柔弱弱的,眼睛裡帶着明亮的笑意,說最後一句話得時候,卻堅定有力。
“秦嫂,我們晚上吃什麼?我不想再喝三鮮湯了,牛肉湯怎麼樣?好久沒喝了,有點想了,孩子們也一定想喝。”
看着何蔚藍如孩子般淳樸的笑容,在菜攤子前走走轉轉的身影,秦嫂打心底裡高興,點點頭,跟上去。
“好,就喝牛肉湯。”
兩人每人都提了兩大袋子的菜走出菜市場,剛走出菜市場門口,秦嫂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猛的拍了一下腦袋。
“我忘了買胡蘿蔔了,二丫那丫頭上次身體檢查出來說缺維生素,醫生說胡蘿蔔粒含有維生素,很補的,”把袋子望何蔚藍的腳邊一放,“小姐,您站在這裡等着,我回去買,很快的。”
何蔚藍看着秦嫂小跑的身影,擔心她摔倒了,喊道:“秦嫂,您小心着點!”
秦嫂剛纔放袋子的時候沒有將袋子封口,有幾個土豆滾了出來,何蔚藍蹲下去撿,封好袋子,正準備站起來的時候,一股腥臭突然傳來,然後一雙骯髒不堪的腳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她擡頭看看,一個菜市場的流浪漢。頭髮亂糟糟的,臉也是髒兮兮的,一雙眼睛卻直直的盯着她。何蔚藍被她盯得心裡發毛,而且那惡臭味也讓她受不了,她趕緊蹲下去,從袋子裡扒出來兩個年糕遞給他。那人不接。何蔚藍又趕緊從錢包裡拿出二十塊錢遞給他,他還是不接。
何蔚藍害怕了,把錢扔到他身上,拎着袋子,就跑。
“你真是個善良美麗的小姐!”
一道帶着笑意卻暗含諷刺的讚美倏地讓她停下腳步,她脊背一愣,這聲音怎麼聽着有些熟悉?她回頭,見他往這邊走過來,一瘸一拐的,走出陰涼處,他的臉在陽光下清晰起來,那笑。。。
方智傑?
袋子忽地落地,散開了封口,土豆,西紅柿散落得到處都是。她臉色發白,身體顫抖,心裡有個聲音在叫她快跑,快跑,可是,就像是中了魔障一般,她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潛伏在這裡就是爲了等她嗎?她找她做什麼?他要怎麼對她?
念頭一個個的在腦海中裡閃,恐懼像一隻手抓住她的心臟,她覺得如置冰窖。
“我這副模樣,你也認出我來了”他走近她,笑得令人發毛,“看來你對我的印象還是很深的。”
腥臭的味道驟然欺過來,何蔚藍胃裡一陣反胃,蹲在地上嘔了起來。
這個動作令方智傑大爲惱火,他粗暴的拎起她的頭髮,惡狠狠的道:“你也覺得很臭是不是?你也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很狼狽是不是?那都是拜陸承佑所賜!如果不是他苦苦相逼,我至於淪落至此嗎?斷了我一條腿不夠,還不想讓我活命,告訴你,我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他害的!”
何蔚藍頭髮被扯得疼得厲害,但是更害怕他眼底裡的狠光,好像下一刻就要殺掉她一般,她想到肚子裡的孩子,猛大用力,頭皮一陣刺痛,掙開了他。
“你胡說,是你陷害他在先!如果你不陷害他,他爲什麼這麼對你,再說,你和他有仇,就去找他,找我做什麼!”
肚子裡的孩子讓她將恐懼壓下,她看着他,眼睛裡閃爍着一抹的堅強。
方智傑似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反抗,要知道,她一樣都是柔柔弱弱的,這樣一副樣子,倒是讓他新奇,愣過之後,他冷笑。
“和他對着幹,我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隻要你在我手上,他就絕對對我俯首稱臣!”
何蔚藍心下一寒,臉上卻不動聲色,勾出嘲諷的笑。
“謝謝你這麼擡舉我,不過,你的如意算盤要打空了,我被他趕出來了,我們現在沒有任何一點關係了,就算你抓住我,也不能作爲威脅他的籌碼。現在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的。”
方智傑哈哈大笑幾聲後,何蔚藍見勢頭不對,扭頭就跑。沒跑幾步,被他捉住,他獰笑着說。
“你是不是一張好牌,試試不就知道了。”
“不要,放開。。。”
何蔚藍的呼喊還沒出口,就被他用手捂住嘴。
恐懼,驚嚇,加上令人窒息的腥臭,何蔚藍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睫毛在急速的顫抖幾下後,猛的睜開,大大的眼睛裡盡是驚懼和惶恐,然後她猛的坐起來,撫上腹部,心下一鬆,那裡並沒有痛感,再看看四周,才發現這裡竟然是在孤兒院。
何蔚藍有些迷糊,昏迷前她明明是被方智傑給帶走了啊,怎麼又回到了這裡?
秦嫂正端着藥走進來,見她醒了,趕緊放下藥,扶她坐好。
“小姐,不是要你等着我的嗎?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何蔚藍還是不明白怎麼回事,秦嫂已經把藥遞到她嘴邊,她張嘴喝了一口,問:“秦嫂,我,我。。。怎麼了?”
“你中暑了,暈倒了,幸好有人經過看到了你,把你扶到陰涼處,又給你吃了些解暑的藥片,這纔沒出什麼大事。”
秦嫂的語氣明顯的不悅,嘀嘀咕咕的又說一大堆。
何蔚藍更是一頭霧水,怎麼又變成她中暑了呢?
話到嘴邊了,又被她生生嚥了下去,秦嫂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格,只要她開個頭,她一定會不厭其煩的問下去,好不容易纔平靜一段,她不想再添風波,弄得大家跟着她人心惶惶的。
原來,方智傑在拖着暈倒的何蔚藍要走的時候,一羣不知道哪裡來的人忽然竄了出來,二話不說就將還在愣怔中的方智傑抓住,方智傑不認識他們,以爲只是這片的地皮流氓,便和他們打了起來。
“住手!”
一道略顯沉厚的聲音響起,那羣人率先停手,方智傑順着聲音望去,暈着的何蔚藍身邊蹲着一個男人,此刻正神色嚴厲的看着他。
方智傑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
那人走到他面前,不似剛纔的嚴厲,而是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傑少爺!”
聽到如此稱號,方智傑嘴角扯了扯,冷哼一聲,眼睛裡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冷笑,不過,面對孔道賢的老管家,面子上他還是做得很禮貌的。
“祥叔。”
方智傑一直四處躲藏,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當他說要帶走何蔚藍時,祥叔一口拒絕了,態度相當堅決。
“爲什麼?看看我的腿,”方智傑憤怒的吼道,目赤欲裂,“這是陸承佑的傑作!你們不幫我對我陸承佑就行了,幹嘛還阻止我?讓開,今天我一定要帶走這個女人,我一定讓陸承佑生不如死。”
祥叔在看到他拍腿的時候,臉色稍顯不自在,見他一副怒火沖天的樣子,他連忙拉着,厲聲喝道:
“傑少爺,我說不能動就不能動!今天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動她一根頭髮。”
祥叔雖說不苟言笑,雖說他不是孔道賢的親生兒子,但也很少見他如此聲色俱厲的模樣,一時愣住了,回過神來,心裡的怒氣卻更大了,他竟然爲了陸承佑的女人頂撞他!
他深呼吸幾次,冷聲道:
“給我個讓我信服的理由。”
祥叔知道他的脾氣,如果不給他個說法,說什麼他也不會屈服的,重要的是,上次的那批貨到了,急需他回去處理。不好和他硬碰硬,祥叔也軟化了,沉沉的嘆息一聲。
“先回家!”
“他不是讓我永遠不要踏進孔家大門的嗎?”
方智傑的語氣帶着嘲諷,他可沒忘記被陸承佑打斷腿的那晚,他爬着回去,沒想到孔道賢不關心算了,還將他趕出家門。原因是他的自作主張,壞了孔道賢的計劃,讓損失嚴重。
“老爺那時候是氣話。看你的樣子,日子一定不好過,爲了一個陸承佑,父子倆反目成仇,你說得意的是誰?”
方智傑不說話,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祥叔也不管他在懂什麼腦筋,目前最要緊的是將他帶回家。
“最近老爺接了一筆大生意,對別人不放心,你看,老爺還是很信任你的。”
方智傑爲不可察的動動嘴角,眸子愈見晦暗。好半晌,才點點頭。
“爲什麼我不能動這個女人?”
他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要他放棄確實有點爲難。
“我不能說,如果老爺願意,他會給你個解釋的。”
方智傑擰眉,疑惑更深,“管他什麼事?”
“我只能說,如果你傷害了這個小姐,不用陸承佑,老爺會親自動手收拾你。”
祥叔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寒光畢現,不帶一點感情,被那眼裡的毒辣攝住,方智傑心底發寒,竟然覺得這目光有點熟悉。
“傑少爺,你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該回家了。”
腦子在迅速的轉動過後,方智傑又回若有所思的望了眼昏迷的何蔚藍,點點頭,跟着祥叔上車。
方智傑很震驚孔道賢知道今天的時候,竟然大發雷霆。孔道賢並沒有向他解釋原因,只是嚴厲的警告他,以後不準在接近何蔚藍一步。
他爲了他拼死拼活,現在他斷了一條腿,他一句關心安慰的的話沒有,反而因爲陸承佑的女人朝她發火,怒火在心裡翻騰着,他只有緊握雙手才能控制住。
方智傑是個孤兒,五歲的時候,被孔道賢領走,開始的時候他還滿心的期望他終於有了個家,隨着年齡的成長,他逐漸明白了,孔道賢不是把他當兒子養,而是當做得力的手下,或者是最有力的工具。
開始的時候,他傷心,憤怒,反抗,但在一切掙扎不見任何效果後,反而感到孔道賢越來越冷的對待時,他感到危機,他忽然發現,孔道賢先是一個冷酷的商人,然後纔是一個父親。於是,他開始接受。
權利金錢總是使人容易沉湎,是比毒/品更毒的毒藥。
他一步步成長,按照孔道賢預先設定的軌道,沒有一點偏離。
而與陸承佑的較量,卻讓他完美的軌道出現了一個醜陋的缺口,甚至失去了一條腿。
無論如何他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他必須讓陸承佑百倍千倍償還,方可解他心頭之恨!
“你也累了,先休息兩天,然後有事要你做。”
孔道賢心情明顯不好,在發過飆之後,重重嘆息一聲,然後就上樓了。
方智傑的房間在另一幢副樓裡,一走進自己的房間,他就憤怒的亂砸東西,嚇得一旁的傭人瑟瑟發抖。
方智傑畢竟是聰明的,發泄過後,想了想,指着傭人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傭人想了想,然後搖頭。過了一會兒,想到什麼似的,擡頭說:“不過,不久前,家裡來過一位很漂亮的小姐,聽說是老爺請來的。”
大家的傭人們就那麼多的活,沒事的時候,那麼多的時間怎麼打發?嘮嗑,八卦。
方智傑皺得死緊的眉頭一鬆,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小姐?”
看主人的臉色好轉,傭人心情大好,將自己聽到見到的倒豆子似地全部說了出來。
方智傑在聽到傭人嘴裡一個名字時,眼睛一眯,問:“你是說那個小姐姓何?”
“是啊,阿蘭在送茶的時候聽到祥叔叫她何小姐。”
方智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擺擺手,傭人退下去。
昨天的事令何蔚藍心神難安,天不亮就醒了。披了件外套下牀,她來到窗前,拉開窗簾,又打開一扇窗子,立時清涼的晨風拂面吹來,天上依稀還可以看到星子,模糊,朦朧。
何蔚藍望着天,試圖讓天空的遼遠來平復一下心得安寧,但是顯然效果不佳,害怕風吹多了,再感冒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後,她去關窗,卻在看到遠處一點星光時,愣住。距離太遠,又有點黑,看不清,她把頭伸出去,那裡站着一個人,那點亮光一明一滅的,應該是菸頭。
她驀然想到了方智傑,心下害怕,連忙把窗戶關上,拉上窗簾,可是沒走幾步,她又退了回去,那裡好像還停着一輛車,不可能是方智傑的,那會是誰?
一個念頭在腦子裡還沒有轉完,她已經衝了出去,跑得很快,可是,還是晚了,在她打開門的時候,她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響,等到她跑出去,車已經遠了,只餘一地的菸頭,和空氣中瀰漫尚未散開的菸草味和酒味。
秦嫂說有人找她的時候,何蔚藍還很好奇,能找她的人和秦嫂也很熟悉了,一般都是直接進來的。
“誰啊?”
“不知道,以前沒來過,是個小姐。”
秦嫂笑着道,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活,催促道:“快去吧,讓人家等久了不好。”
何蔚藍走出去,看到院子裡站着了一抹窈窕身影,愣住了,像是感應到了她,魏海寧會轉過身來,看着她。
彼時陽光正盛,照在她臉上,更顯皮膚白希透明,她淡淡的笑着,眼睛裡看不到笑意,但是是明亮的,微微勾起的脣角,使得她的清冷的面孔沾了些溫柔的弧度。
何蔚藍忽然就想起有一次見到她時,她好像也是這麼對她笑,那時她的笑容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她們詳談甚歡,她以爲她們很有緣。
她們是真的很有緣,世界那麼多人,她們卻那麼巧的共同擁有了同一個男人的血!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了!”
何蔚藍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忙將她請到屋子裡。
“沒有,凌夫人,請進!”
秦嫂在她們進屋的時候去送了茶水之後就出來了,等到切好水果,拿過去的時候,在門外聽到兩人的對話。
“如果你來是相當說客的話,還是請回吧!”何蔚藍的聲音明顯的我不悅,冷冷的。
魏海寧應該是在思索着怎麼說,過了一會兒,嘆息道:“他是真的關心你。”
“我不關心!我不明白爲什麼你對他的事情這麼上心了,我以爲你是巴不得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
話沒說完,又被何蔚藍打斷。
魏海寧又是沉默好久,才道:“不論原因是什麼,但他關心你是真的,”停了一會兒又道:“他身體不好,肝癌,活不了多久的,我話盡於此,你看着辦。”語氣也不由得嚴厲了幾分。
魏海寧走出來,一臉冷色,偷聽話被逮到,秦嫂一臉尷尬,忙笑道:“凌夫人,這就走了。”
魏海寧徑自走出去,秦嫂進屋見何蔚藍坐在那裡生悶氣,滿臉的不快。
何蔚藍自來到這裡後不看電視,不看報紙,不看雜誌,兩天後,邡昀過來,在閒聊當中,她才知道發生了很多事。祁紹榮離開大成,弟弟祁紹商成功上位,成爲繼祁董事長之後的第二大股東,目前也因爲加入了“城中城”計劃,備受關注。淩氏承包的G市商業開發項目出現了問題,原本加入的一個大公司,突然撤資,使得進行一半的項目停工,每天的工程損失不說,一些已經簽訂合作協議的公司這會也火上澆油,紛紛要求賠償,和淩氏交好的幾家銀行也在不知怎麼回事,貸款遲遲發不下來。形勢很嚴峻,如果淩氏再籌不到資金,就只有全權依靠集團股票和董事股份了,最慘的是凌昊澤毫無疑問的會被踢出董事局,屆時淩氏集團將不復存在。
“這段時間,我們東奔西跑的去拉人情,找關係,小凌子更是一個好覺都沒有睡好,看得人就心疼,連嫂子都去找孔道賢幫忙了。”結束一大片長長的說辭,邡昀嘆息一聲總結陳詞。
何蔚藍想到了魏海寧,心裡似乎有那麼一個大概的輪廓,但是畢竟是猜測,她不敢貿然說出口,笑笑什麼也沒說。
“哎,不提這些煩心的事了,你怎樣?我這段時間忙得暈頭轉向的,也沒時間過來看你。”
“我挺好的,不用擔心。你事多,沒事就不要往這邊跑了,好好解決公司的事情重要。”
邡昀點點頭,思索片刻,猶豫道:“你有一個多月沒見過陸承佑了吧?”
何蔚藍一愣,笑了笑,端起杯子,“問設個做什麼?”
看她的表情,邡昀就知道她不想提,不想讓她心情不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邡昀沒有留下吃飯,又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在回去的路上,她想來想去,還是拿出手機。
手機扔在牀頭櫃上,所以何蔚藍在準備睡覺的時候,才發現有一條新消息,署名是邡昀。
陸承佑生病住院了。
何蔚藍愣愣的看了好一會兒,擡起頭猛然大口吸一口氣,才緩解了胸口的憋悶。她扔掉手機,上牀睡覺。第二天,秦嫂見她遲遲不醒,飯都做好了,便來敲門,幾聲沒人應後,便用備用鑰匙打開門,卻看到蜷縮在牀下睡着的何蔚藍。
祥叔來的時候,何蔚藍正在院子裡看書,他很懂規矩,也很禮貌,沒有擅自闖入,而是站在門外等。
何蔚藍裝着沒看到,心想,可能過一會兒他就走了,但是顯然她的算盤落空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祥叔還站在那裡,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一下。
何蔚藍畢竟心腸軟,看着這毒辣辣的太陽,她坐在藤架下還感到熱,更別提在太陽下暴曬了。不過,她沒有請他進來,而是自己出去,秦嫂跟在後面,手裡端着冷飲。
喝過冷飲,祥叔覺得好多了,對秦嫂說聲謝謝,便轉頭看向何蔚藍,後者看了秦嫂一眼,秦嫂點點頭離開。
“我也不拐彎抹角,直說好了。老爺很想念小姐,所以希望小姐您能回去看看老爺。”
早就料到他來的目的,何蔚藍沒什麼驚訝,在他說完後,淡淡的笑了笑。
“那您回去轉告他,我很好,不需要擔心。”說完,扭頭就走。
“老爺事爲小姐着想,爲什麼小姐就不能設身處地的爲老爺想一下?”祥叔在身後喊着,
何蔚藍本來沒有停下腳步,但走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轉過身來。
“我爲什麼要爲他着想,我有要求替我爲我着想嗎?我巴不得他對我視而不見。”
祥叔急了,惱了,氣了。
“老爺是您的父親!”
“可是我姓何。”何蔚藍冷冷說完,轉身就往院子裡走。
“你是因爲陸家,才這樣對老爺的?”祥叔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何蔚藍不想再說下去,一股氣上來,她陡然轉身,眼睛裡閃爍着異樣堅定的光芒。
“是,自打進入陸家那個門,我生是陸家的人,死是陸家的鬼!”
何蔚藍走進去,祥叔又站了一會兒,纔回到車裡,坐了一會兒,回頭。
“老爺!”
坐在後座上的孔道賢很顯然的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表情沉重失落,眸子略顯混沌,掩飾不住哀傷,他緩緩閉上眼睛,好久後才睜開,眸子清明,不經意間閃過一抹陰殘的決絕。
“走吧!”
每個星期,何蔚藍都要去李醫生那裡去拿些營養補品,這天,她吃過早飯,就去了。
診所在鎮上,離孤兒院的距離還是比較遠的,但沒有騎自行車,步行前去。
爲了腹中的孩子,她甚至連淚水都生生吞進肚子裡,又怎麼允許這麼一個讓孩子生命受到危險的舉動。
“孩子健康,母親身體也恢復得很好。”當李醫生這麼說的時候,何蔚藍笑着撫着自己的腹部,輕聲道:“寶寶真聽話,媽媽愛你,我們再接再厲。”
拿了李醫生開的藥,何蔚藍便離開了。想到孩子們,又跑到超市去買了一大袋的零食出來,零食很重,當她第二次將零食放心準備歇一會兒的時候,一輛車在她身邊停下,她疑惑的望着。然後看到杜宴楓打開車門走出來。
俊臉在陽光下更顯英氣逼人,但好像有些疲累之色。
何蔚藍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熱的的,心臟沒來由的緊縮了一下。
“零食都比你重了,逞能啊!”
杜宴楓開玩笑的說,然後將零食輕鬆的拎起,塞到後坐裡,又打開另一側的門,見她還傻站着,在她眼前晃晃手,“哎,回神了。”
一路杜宴楓雖然一直都在說些話,氣氛也還算快樂,但是何蔚藍心裡總覺得不安,杜宴楓自在她離開的第一天去找過他一次之後,今天是第二次,之所以不安,是因爲上次在進過一次開誠佈公的談話後,他臨走前的一句話。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我不敢說你做的對不對,至少我尊重你的決定,沒事的時候,絕對不會來打擾你!”
她一直相信杜宴楓是個重信諾的人,今天的他突然出現,難道是有事?
何蔚藍想起了一個星期前邡昀給她的那條短信,手不自覺的握緊了包包,直到杜宴楓叫她,她才意識到,她幾乎是屏着呼吸的,連忙輕輕的大口喘息兩聲,轉頭笑道:
“什麼?”
杜宴楓皺皺眉頭,“你身體不舒服嗎?我剛看到你在顫抖。”
“沒有,可能是在外面曬太久了,猛一進來,有些受不了冷氣。”她撒謊,發現竟然面不紅心不跳。
“是嗎?”杜宴楓將信將疑,“現在好些沒?要不我把冷氣調小些?”說着已經調小了。
“好多了。”何蔚藍笑着說,盯着前方看了一會兒,又轉過頭,問:“楓哥哥,你來找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搶斷,他也笑,但笑容明顯是欲蓋彌彰。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啊,就是想你了,過來看看,怎麼你不歡迎?”
何蔚藍錯過他眼睛裡的神色變化,所以更加肯定他是在說謊。
“不,不會。”她搖頭,掛在臉上的笑容也因爲心事而變得牽強。
杜宴楓甚至沒有進屋裡去喝杯茶,何蔚藍也沒有勉強,在他打開車門要上車的時候,說:“我想爺爺了,過兩天我會去看他。”
杜宴楓彎腰的動作停下,眸光一閃,但隨即被笑意掩蓋掉。
“爺爺身體很好,不要擔心,你的想念我轉告的。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們擔心。”
好不容易讓牧晟睡下,聞鬱歆剛出來就看到杜宴楓坐在客廳裡,外套沒脫,寫字沒換,衣服疲累至極的模樣,她愣了一下,走過去。
“剛從公司醫院回來?”說着就去幫他脫外套,鞋子,解領帶。
杜宴楓懶懶的哼了一聲,聞鬱歆站起來爲他按摩,他舒服的閉上眼睛。
“今天見到藍藍了?”
他又是悶悶的一哼。
“怎麼說的?”
杜宴楓半天沒吱聲,就在聞鬱歆以爲他睡着的時候,他開口道:“什麼也沒說。”
聞鬱歆驚訝了,問:“爲什麼?”
“她過得很平靜,就像她答應我們的一樣。她在努力的讓自己快樂起來,看到她的笑,我竟然有種久違的感覺,有多長時間她沒有那麼無憂無慮的笑了。我想留住那種笑。”
聞鬱歆抱住他的頭,心裡同樣的沉重,“我理解你的那種心情,但是佑怎麼辦?就任他那麼半死不活的躺在醫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