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能聽見李馨呼吸異常地急促,聞到她嘴裡呼出的濃濃的敵敵畏味道;她一邊哭,一邊喊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葉明對她也更是對自己說:“你不會死,不會!”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片刻後就只能聽見她那不規則的喘息聲了。
葉明揹着李馨,朝着醫院飛奔而去。
李馨就在葉明背上,她的整個生命都壓在了葉明的背上。他從來沒有感到過身負如此沉重的壓力,從來沒有感到過一個人的腳步是如此地艱難,從來沒有感覺到去醫院的路是那麼遙遠……天是那麼黑,稀落的街燈黯然無光,街上幾乎沒有行人。氣喘噓噓地奔跑了大約兩百米遠,葉明再也跑不動了。
他感到全身無力,呼吸困難。他的心狂跳着,全身的血液衝向大腦;緊張、焦慮、恐懼,充斥了他的每一個細胞。他在心裡不停地對自己喊道:快呀,快跑。時間就是生命。他在和時間,和生命賽跑。但是,他的雙腿越來越軟,步履越來越艱難,腰身弓得越來越低,幾乎就要爬在地上了。
他清楚地感覺到,生命在李馨的身體里正一點一點地消亡。她正處於瀕臨死亡的境地。葉明有過這樣經歷和體會。“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李馨的哭喊聲,使那種瀕臨死亡的神奇感覺,在一瞬間回到了葉明身上。
葉明遭遇瀕臨死亡,沒有任何驚心動魄之處,而由一起小小的意外引起。
那天葉明上夜班,大概十點多鐘,機牀出毛病了,在修機牀的過程中,一不小心,他的額頭上碰了一條約半寸長的口子。大概因爲傷在額頭上的原故,一條小口也會流很多血。葉明急忙丟下手中的活,去了就近的公社衛生院。
衛生院的條件很差,晚上通常只有兩個人值班,但對付一條小小的傷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醫生說:“噢,這麼大一個口,得縫兩針……”
葉明從來沒有縫過針,不免有些緊張:“沒有多大一個口,還要縫針呀?”
“不縫容易感染,而且傷口好後可能會留下疤痕。”
說話之間,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姑娘,已經準備好麻藥:“打點麻藥,一點不會痛。”
說完,麻藥針刺進了葉明的頭皮,就在這一剎那,葉明感覺到頭部嗡地響了一下,他含糊不清地喊叫了一聲,緊接着感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坐立不穩,豆大的汗珠從頭部和背心冒出來……
葉明意識到,出事了。醫生和護士一陣手忙腳亂。
葉明能聽見他們喊叫藥房拿藥的聲音,能感覺到他們往自己嘴裡噴一種藥劑,使勁拍打自己的手腕尋找靜脈。葉明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頃刻之間,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心跳越來越緩慢,全身軟弱無力,連眼皮也無力睜不開了。
在極短的時間裡,葉明對外界和自身的感知,也就是自己的感覺和意識,在自己的身體裡不斷地向外飄逸,在一點一點地遊離於自己的軀體,感受到意識和軀體在分離,感受到這種分離奇妙和真實地存在;好像那感覺和意識是有形的,可見的,在自己的頭部前方向上飄逸,離自己越來越遠;冥冥之中,葉明似乎明白,那離他而去的就是自己的生命,自己的靈魂,它化成了一縷ru白色的煙霧,從自己的身體裡慢慢溢出,輕盈地向天空飄去,而他則平靜而無奈地看着它離自己而去……他感得自己是那麼被動,那麼脆弱,那麼無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離自己而去。
當感覺和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時,葉明突然意識到,死亡臨近了。他彷彿看到了生命的盡頭,似乎是夢中到過的什麼地方,似大海、荒原、沙漠,一切都似有似無,虛無飄渺。沒有痛苦,甚至沒有恐懼,沒有任何雜念;他只能被動地、安靜地感受死亡,而這種感受是非常輕鬆的。當生命離葉明越來越遠的時候,他的感覺和意識以及他的呼吸也就越來越微弱,轉眼間,什麼也不知道了。
什麼都不知道了,也就什麼都不存在了。也包括自己。
整個過程大約只有半分鐘。之後,葉明的感覺和意識漸漸恢復了。等他完全甦醒後,醫生說:“好玄,如果你醒不過來,就完了。”
“完了是什麼意思?”
“完了就是死了。”
“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可能是麻藥過敏……”
聽了醫生的話,葉明心裡仍然不免一驚,覺得後怕,並且想:人的生命,原來如此地脆弱。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李馨的哭喊聲,一直在葉明的耳邊響起。有過瀕死體驗的葉明知道,生命是脆弱的,如果自己停下步,李馨的生命就會結束。她還那麼年輕,她就像一朵鮮花,纔剛剛盛開……她不能死!“就是爬,我也要爬到醫院!”他對自己說。
天無絕人之路。幾乎就在葉明累得快要倒下時,終於碰見了街邊乘涼的人。剛到對方身邊,葉明的雙腿無力地跪下了。
“幫幫我……”
危難中遇到的任何人,都可能成爲一個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