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省外業務,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免費跑很多地方。
葉明去得最多的城市,是北京。北京四通八達,交通相對方便,是葉明在北方出差時最好的中轉地,因此一年裡他總要去好幾次。
北京,是國人心中的一個聖殿。初次去北京的人,不免有一種朝聖的心理。當然,北京給每個人的感受和印象,都不僅相同。在葉明看來,大套,或者說大氣,是北京最明顯的特徵。
寬大的馬路,高大的建築,無不體現出一種大套;甚至有些街邊小吃店的麪條,也大套到只賣半斤一碗:“咱從來沒有二兩一碗的麪條!”通過故宮到***廣場的下人行道,彷彿穿越了時間隧道,瞬間從歷史穿來到了現實,更是大套得讓人心潮起伏。勾畫北京城最主要的筆法,是直線;幾乎所有的街道,都是寬闊筆直的,同樣體現出一種大套。有一次,葉明打算向一個小青年問路,話還沒有說完,那小青年十分不耐煩地嚷道:“甭問我,甭問我!”這就是京城人的大套;執勤的老大媽,開出租車的司機,旅店裡的服務員,那居高臨下的目光以及說話時慢條斯理的語氣,談論國事時直呼國家領導人的名字以及所表現出的“萬事通”,無不透露出一種大套。作爲首都,北京可謂是霸氣十足。作爲官員,去了北京才知道自己的官小;作爲小小百姓,去了北京才知道什麼是大氣,才知道自己渺小到了什麼程度。
在北京,令葉明最傷腦筋的是住宿。最好的住宿點,莫過位於貢院的省政府辦事處。這裡有鄉音,飯菜雖然已經是變了味的“川味”,但基本上還過得去,而且價格低廉;最重要的是,這個地方離火車站和當時的地標建築“國際飯店”很近,所處的位置交通方便而且非常好找,不至於讓人迷失了方向。第一次來到這裡,葉明就看上了這個地方;住進去,似乎有一種歸宿感。但是,在京的政府辦事處,主要任務是接待政府機構進京的人員,對企業出差人員可棄之不顧。
接待室的牆上,有一張醒目的表,上面掛着的牌子,表明牀位登記情況。葉明一進接待室,首先就盯着這張表。
“阿姨,有空牀,給一間嘛。”
“哪有空牀!你還是早點兒到別的地方去吧。”
“那表上不是掛着好幾張牌嗎?住地下室也行。”
“地下室也沒有了。都是別人預訂了的。”
“我等,等到有人退房就是了。”
葉明退到靠牆的座位上,拿出一本書讀起來,一幅耐心十足、不住進這裡不擺休的架勢。
每天出入北京的四川人,總有三五萬人,而省政府辦事處,只有八百個牀位。通常情況下,政府機關進京的人員,都會通過電話預訂牀位,而企業出差人員在這裡只能住地下室,並且也不一定有牀位。
在葉明的感覺中,這個辦事處好像就是自己在北京的家,如果能夠住進去,心情也會不一樣。因此,他不肯輕易離去,而是執着地等待,直到有人退房時爲止。多幾次,接待室的服務員已經認識葉明瞭。有時見葉明等得太晚,服務有些於心不忍,只好給他安排一下地下室的牀位。
地下室是大鋪,幾十人住在一起,空氣混濁,而且吵鬧。可是,經過奔波勞累後,葉明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晚上反而睡得很香。
北京的名勝古蹟,當然是世界一流的,故宮、長城、頤和園、天壇,無不體現出古人的大套,同時也使北京顯得格外地厚重。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的北京,仍不失其古樸的風格。我們甚至可以說,北京的每一幢建築,北京的每一個街名,甚至北京的空氣,北京的每一粒塵埃,北京的每一滴水,都飽含歷史的元素,都是文化的積澱。
不論到什麼樣的地方,葉明最愛逛的不是名勝古蹟,而是書店。世間所有的風景,都不過如此,都不是各自想象中的模樣,都不會在短時間裡消亡。而在他開始學寫東西的時候,書也是奇缺商品,一見了書他就買,也不管是否用得着,他的積蓄就全花在買書上了。特別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外國文學名著叢書》,他非買不可。書買了不少,但不少書他從來都沒有讀過。畢竟是首都,北京的書店,也特別地大套。
社會在進步。書越來越多,讓人看得眼花,也買不過來了。他不知道世界上哪來如此多的書,而寫書的人又何其多。在這書的海洋中,有多少書人們從不知曉其名,更不用說讀了。有多少心血和智慧,淹沒在了這書的海洋中而不爲人知。這隱隱地打擊了葉明的自尊和對文學的熱情。“我算什麼?我能否寫成一本書,又算得了什麼?世界照樣存在,毫不遜色。”他在書的海洋中迷失了,同時又使他寬慰:世界上有這麼多的書,何必爲自己的小說的命運悲傷呢?
走南撞北,見識多了,心也就不那麼死了。時間也是撫慰心靈的良藥。葉明的心緒漸漸平靜了,不再認爲自己的書有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