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搖了搖頭,說道:“一動不如一靜,況且六月裡就要上東華京去,何必再多事。”
豫親王道:“皇兄,涵妃並沒有犯大錯,旁的不看,皇兄就當心疼皇長子。”
皇帝索性將話挑明瞭:“老七,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事我主意已定,你也不必勸我。當年父皇妃嬪有數十人,每日裡明爭暗鬥,生出多少事來?連累咱們兩個小時候受得齷齪氣還不夠麼?朕是不讓朕的兒子們再過那種日子,所以朕後宮中只有那幾個人,可就這麼幾個人,還是一天舒心日子都不讓朕過。平日裡她們做的那些事,只要不太出格,朕就睜隻眼閉隻眼算了,朕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方纔給她個教訓,亦是爲了她好,由得她張狂下去,沒得帶壞了朕的皇子。”
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可見沒了挽回的餘地,豫親王心裡的隱憂不由從臉上透出來,這種話只能由他來講,因爲太后已崩,皇帝與同母胞弟敬親王早就勢成水火。親支近貴中,再沒有旁人能置嘴皇帝的家事。他改了稱謂:“四哥,涵妃是受過金冊的,且是皇長子的生母。”
受過冊封的妃嬪,爲了杖責一個宮女被貶黜,不符禮制。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語氣裡有着難以言喻的惆悵:“你不明白。”
豫親王默然無聲,並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
那天夜裡下着極大的雨,已經是近四更時分,門上突然通報說宮裡來了人,立等要見。他與皇帝極爲親近,領的差事又多,夤夜急召亦是有過的。於是一邊起身穿衣,一邊命宮裡差來的人先進來。來人亦不是外人,是總管太監趙有智最得意的一個徒弟程遠,雖然不過十六七歲,還沒有品秩,但在皇帝的正清殿,亦是非常得用的內官。外頭雨勢實在太大,程遠脫下了油衣,裡頭的衣裳亦濡溼了大半,燈下照見臉上凍得青一塊白一塊,氣色十分不好,先行了禮,只說:“趙師傅請王爺務必進宮一趟。”
豫親王原以爲他是來傳旨的,聽得這麼一句,###得意外。但旋即想到,趙有智如此遣人來,必定是皇帝那裡有事情。心下一沉,再不遲疑,立刻換好了衣裳,隨程遠進宮去。
雨潑天潑地的下着,轎子想快也快不了,他心中焦躁,幾回掀起轎簾來看,只見轎前高挑的一對羊角燈,在黑雨夜中發出朦朧的兩團光暈,照得那急雨如箭,白刷刷落着。待在宮門前下了轎子,雨仍沒有半分減小的意思,豫親王是早賞過禁內騎馬的,可是下這樣大的雨,又是在半夜裡,如果一騎直入,只怕會驚擾得六宮不寧。趙有智卻早有安排,兩個內官早侯在那裡,一見面就行禮:“委屈王爺先上車。”
車是宮人們日常往來用的大車,豫親王便坐了進去,天黑辨不出方向,走了許久車子才停下來,帷幕一掀,只覺得眼前一亮,是一盞精巧的鎏金琉璃燈,替他照亮了腳下,但見大雨如注,激落在地上無數水泡泛起,便如銚中水沸一般。豫親王識得挑燈之人是正清殿的另一名內官,默不作聲扶了他下車,早有人張傘相侯,豫親王擡頭四顧,只見檐角高飛,峻牆宏偉,這才認出是在承平門前。
走到城樓底下,才見着趙有智,先行了禮,因爲冷,聲音都有幾分發僵:“王爺,奴婢自作主張請了您來,請王爺恕罪。”豫親王道:“這樣的客套話不必說了,皇上呢?”
趙有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在城樓上。”
豫親王怔了一怔,問:“出了什麼事?”
“皇貴妃薨了。”
四面風燈圍着,樓洞中極是明亮,照見豫親王的臉色微微一動,並不是十分意外。慕家滿門被查抄下獄,因爲慕妃身懷六甲,所以一直瞞着她慕家的消息。趙有智苦笑道:“王爺,您想想,這種事情怎麼瞞得住。一個小宮女說走了嘴,貴妃娘娘當時一口氣上不來,人就發昏死過去了。等傳了御醫和穩婆進來,已經動了大紅,從申末拖到亥時,貴妃娘娘和皇子都沒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