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妃不由赧然,道:“吳昭儀與妹妹你容貌相似,倒似一對雙生,所以我才一時看住了。”
是相似麼?
如霜微含興味的抿起櫻脣,輪廓身影是十分相似,但吳昭儀彷彿是一顆水銀,流滾不定,閃閃爍爍,而如霜自己,倒似是一顆冰珠——縱然有水光,也是冷得凝了冰的。
如霜無限慵懶的微笑,因爲主持大典,所以穿了大紅翟衣,金絲刺繡的霞帔上垂下華麗的流蘇,極長的鳳尾圖案,一直迤邐至裙。袖口亦有繁複的金絲刺繡,兩寸來闊的堆繡花邊,微微露出十指尖尖,指甲上鳳仙花染出的紅痕被翟衣的紅一襯,淡得像是片極薄極脆的淡紅琉璃瓦。
靜宏深遠的大殿中,只聽得見衣聲窸窣,內監拖長了聲音報着各人姓氏,父兄官職,成排如花似玉的容顏從眼前一晃而過,遵照典儀,無限恭敬的行下禮去。如霜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晴妃說着話,漫不經心決定着這些女子的去留。
逐霞有些茫然的俯視着那些亭亭玉立的少女,坐在這樣高遠的殿堂深處,彷彿跟她們隔着很遠很遠。咫尺宮門深似海,如霜伸出扇柄,調着架上的鸚鵡,嘴角依舊含着那縷似笑非笑:“他讓你來——你自己可曾想好了?”金籠架上的鸚鵡“呱”得怪叫了一聲,撲撲地扇起翅膀來。微風帶起她鬢側的碎髮,那一剎那逐霞看到她描畫精緻的眉峰,彷彿春山般淡逸悠遠,微微蹙起。
如今她已經高高在上,俯瞰着衆生繁華。但一切都隔着這樣遠,像她自己的聲音,曾經遙遠的、模糊的,彷彿是從另一個人的口中發出:“王爺於吳氏有大恩,逐霞不能忘恩負義。”
彷彿過了許久,才聽見如霜笑了一聲,笑聲極輕,倒彷彿是嘆息:“癡女子——”
她耳廓發熱,彷彿是在發燒,誰也不曾知道她心底真正的心思,但在這一刻,她真的以爲她被人看穿了。這位淑妃娘娘有亮得幾乎令人不敢逼視的眼眸,但就在她凝望的時侯,這雙眸子已經灰下去,暗下去,就像是炭,燃盡了最後一分光和熱,於是只剩了一點餘燼。
她的聲音亦是,不帶一絲溫度:“那你等着吧。”
一切都像是精心排好的摺子戲,起承轉合,唱唸打做,連一步也錯不得,她順順當當成爲了昭儀吳氏,極盡恩寵,皇帝凝望她的目光,總是溫和平靜,彷彿許久之前,就已經與她相知相守。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個深深隱藏在心底的秘密,皇帝偶然轉過臉去,微低的側影,會重疊在那個驚人的秘密上,令她心悸,然後胸口就會牽出一種深切的痛楚。
入宮只短短數日,已經有竊竊私語的流言,她與淑妃慕氏在容貌上有着驚人的相似,彷彿妖嬈的兩生花,各自明媚鮮妍。但她並非淑妃,這位後宮中地位最尊貴的女子彷彿是一尊玉像,完美無瑕,楚楚動人,卻絲毫沒有生氣,連笑起來眸底也是暗的,沒有一絲笑意。
一共挑中八名女子,留在宮中待年,或是封赦成爲嬪御,或是賜給王公爲妻妾,端看她們各自的造化了。晴妃道:“添了新人,宮裡可又要熱鬧些了。”如霜依舊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姐姐說得是。”
皇帝其實並不好女色,此次選秀亦是閣臣的意思,而催促立後的奏摺本來如雪片一般,自從華妃暴卒、涵妃重病之後,便突然盡無聲息。據說太傅程溥曾經鬚髮戟張,怒不可抑在私下起誓:“若是皇上執意立那妖孽爲後,老臣便先一頭碰死在太廟階下。”如此一來,閣臣們催促着皇帝選秀,大約意圖在名門閨秀間挑出位大虞皇后來。
皇帝卻沒有選納美人的興致,臨了到底還是自己這個妖孽,端坐在寶頂之下,受着一衆名門美人的禮拜。
此次選出的八名女子,一直到了七夕領受賜宴,方纔見着君王御容。
宮中的七夕其實十分熱鬧,除了“乞巧”,循例在清暢閣賜宴諸親王、公主。宮中飲宴,自然是羅列奇珍,歌舞昇平。這日皇帝似頗有興致,特命昭儀吳氏鼓瑟,唱了一曲新詞,贏得采聲一片。如霜的性子素不耐久坐,起身更衣。不想入得後殿去,程遠卻悄然上前稟報:“娘娘,承毓宮派人來說晴妃娘娘不大好,娘娘要不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