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寺香客如涌,人山人海,趕會的、燒香的、賣香表的、賣吃食的、僱轎的、趕驢的……鬧轟轟就如同炸鍋一樣,她一雙眸子明若點漆,新奇的顧盼不己。他怕與她被人潮擠散,再三叮囑她拉着自己的衣袖,他們擠進寺去,擠出了一身大汗。殿中人更多,金身寶像尊嚴,無數的人匍匐下去,虔誠下拜。佛前的鼎中香表堆積如山,烈焰焚焚,騰起無數香菸,薰得人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隔着香火繚繞,她好奇的問:“六哥,他們都在求什麼?”
他其實也不知道,隨口答她:“求財求福,總是求他們沒有的東西吧。”
她的眼睛那樣亮,彷彿有星光璀璨:“那我不用求了,我什麼都有。我有疼我的爹爹,還有哥哥們,還有你。”
聽她將自己與她的親人們並提,心中涌起一種異樣的感觸,口中卻說:“若是我不帶你來,你準不會說得這樣好聽。”對她道:“咱們去看芍藥。”
大明寺的芍藥久負盛名,歷年的芍藥花會,更是西長京一盛。通城的人不過借看花之名,到寺中游玩,其實是趕廟會的意思。真正去看芍藥的,除了秀才文人,便是些讀過幾卷書、一心附庸風雅的富沽之流。他們徑往寺後去,一路行去,遊人果然漸稀,誰知到了芍藥圃外,卻被寺中的和尚給攔住了。言道是城中首富陸家的女眷今日前來賞花,故而摒盡一切閒雜人等。
定湛九歲即封親王,自幼皇父寵愛無比,十餘年來,從來未嘗被人稱爲“閒雜人等”,吃過這等閉門羹,見那幾個和尚嘴臉勢利,神色無比倨傲,心中頓時大惱。但轉念一想,這些和尚蠢頭蠢腦,如果動起手來,自己雖不一定吃虧,可是也難護得臨月周全。何況自己與她是偷偷溜出來的,如果一旦真鬧起來,被人識破身份,總不是好事。
慕臨月亦怕他生氣,輕輕扯扯他的衣袖,道:“六哥,咱們還是別硬闖了。”
隔着花牆上的檳榔眼,可見圃中花盛似海,如錦如繡。就此回去,可真讓人不甘心,他心念一轉,當下便有了計較,順從的答應了一聲,同她轉身就走。走出了許遠,環顧左右,見無人注意,便道:“跟我來!”兩個人順着那牆七拐八彎,一直走到山房之後僻靜處。這裡已經是花圃盡頭,甚少人來,牆外有一株極大的老榆樹,足有和抱粗,枝椏橫斜,綠葉如茵。他轉頭問慕臨月:“你會不會爬樹?要不然我揹你上去。”
慕臨月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此事十分有趣,早就躍躍欲試:“可別小瞧了人,慕大將軍的女兒,別說爬樹,一樣可以上戰場殺敵。”說着便捲起衣袖來,露出一截凝霜皓腕,那腕上籠着一隻白玉釧,膚色與玉色皆白瑩無比,幾乎辨不出哪是腕,哪是玉釧。她改了男裝,可忘了取這隻釧子下來,此時捋起袖子才發覺。“哎呀”了一聲,說:“這還是外祖母給的,可別碰碎了它。”將釧子捋下來,掖入了腰帶中。她體態輕盈靈巧,果然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槐樹,坐在橫枝上,招手叫定湛:“六哥!”
定湛動作更是利落,左足在槐樹上輕輕一蹬,右手已經拉住一根樹枝,借力彈起,輕輕巧巧落在橫枝之上。慕臨月不由拍手叫好:“六哥這招‘小起手’比大哥使得還要漂亮。”定湛豎起中指在脣邊,噓了一聲。慕臨月###自己忘情,幸得並無人聽見。定湛先躍下牆頭,站穩了便向回身向她張開雙臂,慕臨月笑道:“可要接住了,不許摔到我。”便如一隻燕子般,從牆頭上翩然落下,誰知樹枝掛住了她的帽子,她一躍之下,在風中散開長髮如瀑。她雖膽大,從那樣高的牆頭上躍下,最後還是有絲害怕,不由一下子閉上了眼睛。定湛只覺大力衝撞,卻緊緊抱住了不放手,往後連退數步,最後還是“咕咚”一聲抱着她坐倒在芍藥叢中,只覺柔香滿懷,四周紅的、粉的、紫的、黃的芍藥花,絢麗得像堆錦刺繡,團團簇簇,無數的花與葉轟然涌上,將他們深陷在柔軟的花海中。眼中在一片絢爛奪目的顏色裡,只能看見她近在咫尺的容顏,就像一朵怒放的白芍藥,那樣清麗皎美,發流如雲。她的呼吸香而甜,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她眸子那樣晶瑩透亮,就像最飽滿的兩丸黑水銀,極遠極高處是湛藍的天,一朵雲緩緩流過,她的眼中也彷彿有了雲意,泛着難以描述的朦朧,他竟然不知道應該放手,她的頭髮掃在臉上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兩個極響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