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使力掃雪,身上漸漸暖和起來,露在外頭的手腳依舊麻木得沒有半分知覺。緊趕慢趕,眼看着辰時之前應該可以掃完,如霜在心裡微微鬆了口氣。她身子最弱,兼之從前沒做過粗活,做起事來總是不夠利索,每每連累大家被罰,她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極遠處傳來隱約的蹄聲,領着她們掃雪的帶管聽見了,連忙打了個招呼。她們這十餘人忙收拾了掃帚木鍬,由帶管牽頭,恭敬的順着牆根兒一溜兒跪下,將頭深深低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答答的直如踏在人心上一樣。如霜將頭埋得低低的,只覺得 “唿”一聲,一陣疾風從面前刮過,馬蹄踏起雪水飛濺,有幾滴濺到了她額上,已經冷得麻木了,更不能伸手去拭。她正待將頭垂得更深些,忽聽唏律律一聲長嘶。因低着頭,只能看到四蹄兜轉,那馬不知何被生生勒住,可以看清紫金鐙子上踏着的鹿皮靴,杏黃綾裡的紫貂斗篷一直垂到靴下,斗篷溫軟絨密的風毛在風中巍巍顫動,如小兒最溫柔的觸拂。
馬上的男子嗓音低沉,因爲近,如霜覺得一震,彷彿就在頭頂響起,透着幾分慵懶的不耐:“是誰叫你們將雪都掃了?”
帶管嚇得渾身發顫,哆哆嗦嗦的連連磕頭,只會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馬上的人微微挑起眉,用馬鞭輕輕打着手心,不遠處響起雜沓的步聲,大隊的侍從都追了上來,領頭的總管太監夏進侯一把抓住馬繮,喘吁吁地躬身:“王……王爺……您可不能……可不能……再要奴婢的老命了。”
睿親王隨手用馬鞭一指:“往後這園裡的雪都不許掃。”夏進侯連連應“是”,所有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儀仗護衛的內官侍從皆恭眉順目,連跪在牆下的那十餘名做粗活的雜役,都木偶似的屏息靜氣,紋絲不動。
都是畢恭畢敬的臉,睿親王忽然覺得意興闌珊,轉過臉去,看到跪得離他最近的小環,心裡忽然一動。問:“本王的弓呢?”
昔年太祖皇帝以弓矢奪得天下,所以天朝祖訓,宗室子弟必隨身攜弓,以示子孫不忘開國之艱辛,連御駕之側都歷來有一名內官專司揹着御弓,稱爲“掌弓”,與皇帝須彌不離。逢有大朝,則置御弓於朝儀門,於是亦稱大朝爲“置弓”,宗室親貴,更是弓矢不離左右。
睿親王這麼一問,掌弓的內官連忙上前一步,從背上解下黃綾包裹的長弓。睿親王隨手從箭壺裡拈了枝白翎箭,指了指跪得離自己最近的小環,漫不經心的說:“你,起來。”小環猝然一驚,嚇得連規矩都忘了,倉促擡起臉來,瞪着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馬上錦衣貂裘的親王。
睿親王彷彿帶着一縷微笑:“起來,起來。”
小環怯怯的站起來,如霜突然想起入府伊始聽說過的可怕傳聞,只覺得轟然如晴天霹靂,頭皮上驟然發麻,她大張着嘴,連舌頭都幾乎不聽使喚,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喊出一句:“小環!快跑!”
小環嚇得一個哆嗦,突然也明白過來,刷一下臉色煞白,如霜的聲音又尖又利,幾乎不像是她自己的聲音:“快跑!快跑!”管帶已經嚇得傻了,只是愣愣的看着如霜,幾名內官上前來推攘喝斥:“大膽!竟敢在王爺面前大呼小叫!”
小環終於反應過來,拔腿就往月洞門奔去,睿親王坐在馬上,臉色鎮定安詳。如霜拼命掙扎,更多的內官涌上來,想要捺住她。她眼睜睜看着小環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已經跑到了月洞門前,只要再有十餘步,只要再有十餘步,小環就可以穿過院門,只要穿過院門拐過彎,只要拐過彎……睿親王緩緩將弓開滿,漫不經心的微眯起雙眼,如已明知獵物的在劫難逃。如霜大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任由眼淚在臉上奔流肆虐。電光火石般,只聽“嗖”一聲,疾箭去勢如風,她眼睜睜看着那枝白翎箭沒入小環的背心,“哧”得透胸而出。
殷紅的血在雪地上濺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