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妃回過頭去,隔着數重鮫紗,依稀可以看到兒子睡在榻上,那小小的身軀是她寄予希望的一切,是她的天,是她的未來。她絕不能委屈兒子,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我都聽姐姐的就是了。”
皇長子本只是中了暑,精心調養了幾日,漸漸康復。涵妃依例帶了他去向皇帝問安,皇帝恰好下朝回來,剛回到寢殿換過衣裳,聽說皇長子來了,立刻命傳召。涵妃自引了皇長子上殿,母子二人行過禮,方說了幾句話,忽聞宮女傳報淑妃來了。
涵妃心下一震,不由緊緊攥住兒子的小手,但聞步聲細碎,四名宮人已經引着如霜而至。風過午殿,清涼似水,她身上一襲麗紅薄羅紗衣,整個人便籠在那樣鮮豔的輕紗中,蓮步姍姍,腳步輕巧得如同不曾落地,古人所謂“凌波微步”,即是如此罷。她長長的裾裙無聲的拂過明鏡似的地面,黑亮的磚面上倒映出她淡淡的身影,眸光流轉間,透出難以捉摸的神光迷離,更顯美豔。那美豔也彷彿隔了一層薄紗,隱隱綽綽,叫人看不真切。涵妃竟一時失了神,如霜已經近得前來,盈盈施禮:“見過皇上。”
皇帝道:“不是說不舒服,怎麼又起來了。”如霜道:“睡得骨頭疼,所以起來走走。” 澄靜如秋水般的眼眸已經望向永怡:“這便是皇長子吧,素日未嘗見過。”
小小的永怡已經頗爲知事,行禮如儀:“永怡見過母妃。” 如霜忽生了些微笑意,她本來姿容勝雪,這一笑之下,便如堅冰乍破,春暖雪融,說出不一種暖洋洋之意:“小孩子真有趣。”皇帝甚少見她笑得如此愉悅,隨口道:“倒沒想到你喜歡小孩子。”又道:“過幾日便是皇長子生辰,雖然小孩子不便做壽,就在靜仁宮設宴,也算是替涵妃洗塵。”
涵妃惶然道:“謝皇上,臣妾惶恐……”
皇帝素來不耐聽她多說,又見如霜有不悅之色,只揮一揮手,命涵妃與永怡退去。
見涵妃謹然退下,如霜忽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並不是討厭她這個人。”
皇帝含笑問:“那你是討厭什麼?”
如霜伸出手去,她手心滾燙,按在他手上,彷彿是塊烙鐵,他只覺手背一陣灼熱,她脣角笑意輕淺:“我只是討厭你看旁的女人。”皇帝嗤笑一聲,道:“說得就像真的似的。”如霜慢慢嘆了口氣,說:“人家對你說真話,你卻從來不當回事。”
六月初九乃是皇長子的生辰,闔宮賜宴靜仁宮,連甚少在宮中走動的淑妃慕氏都前來賀禮。涵妃聽說如霜亦隨皇帝前來,十分意外,與華妃交換一個眼神,方起身相迎。
雖然天氣暑熱,但靜仁宮殿宇深宏,十分幽涼。雖是便宴,仍是每人一筵,羅列山珍海味。皇帝心情甚好,親自召了皇長子一同上坐。如霜本居於皇帝之側,另是一筵,她近來胃口不開,極是喜愛酸涼,所以御膳房專爲她預備了青梅羹。那青梅羹中放了冰塊,冷香四溢,銀匙攪動,碎冰叮然有聲。永怡不禁望了一眼,但他年紀雖小,極是懂事守禮,極力約束自己,並不再看。如霜便道:“這羹做得很好,也盛一碗給皇長子。”
宮人亦奉了一碗給永怡,永怡離席行禮謝恩,方纔領賜。好容易待到宴罷,內官奉上茶來,涵妃道:“臣妾這裡沒什麼好茶,這是今年的丁覺香霧,請皇上與華妃、淑妃嚐個新罷。” 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怦怦亂跳,幾欲破胸而出,連話都說得十分生硬。華妃卻十分沉得住氣,笑道:“咱們都是俗人,吃什麼茶都是牛嚼牡丹,淑妃可是吃過好茶的,今日還要請淑妃品題品題。”如霜說道:“可對不住,我向來不吃香霧茶。”皇帝笑道:“就你性子最刁鑽古怪。”涵妃頓時如釋重負,華妃卻神色自若,笑道:“淑妃妹妹沒口福了,還是咱們吃吧。”又與涵妃細細的論起茶道,涵妃額上全是汗,只是張口結舌,幾乎連話都答不上來,華妃狠狠的望了她一眼,她方鎮定下來。皇帝與如霜不過略坐了一坐,便一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