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的幾欲叫起來:“是你……”但立時覺察,此麗姝與那日所見採蓮女子氣質迥異。採蓮女子雖與她容貌幾乎一模一樣,但行動舉止彷彿似花影搖曳,動態意逸,面前此人卻靜如秋水深潭,咫尺澄寒,一時間只覺得恍惚,眼前人亦真亦幻,會否那採蓮女。
那麗姝黛眉輕顰,猶未及說話,門外擊掌聲已經清晰可聞,那女官倉惶只及道:“娘娘,皇上來了!”
來得真是快,她嘴角不由得微噙一縷冷笑,皇帝已經進了殿門,內官所持的璨璨燈火越來越近,團團明亮的燈光簇擁着皇帝步入後殿,爲首的內官趙有智終於覺察到不對,機警的停住了腳步,皇帝亦停了下來,但轉過屏風,一切皆是無遮無攔,皇帝一時似有些困惑,望着他們兩個人。
隱約有人倒抽了一口氣,皇帝的臉色在燈光下似有點發青,像是覺得眼前這一幕難以置信,所以問:“你怎麼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
敬親王只得跪下來,卻不作一聲,如霜卻紋絲不動,站在那裡,竟是似笑非笑。
“你說!”皇帝終於勃然大怒:“這是怎麼回事?”
敬親王早已經冷汗涔涔,知道今日性命堪虞,只重重磕了一個頭,勉強道:“臣弟……”卻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皇帝氣得發抖,轉過臉來,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只瞧着如霜,而如霜竟似毫不在意,道:“不論臣妾說什麼,皇上都不會信了。臣妾今日爲人所害,無話可說。”
皇帝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呼吸急促,趙有智見勢不妙,只叫了一聲:“皇上!”皇帝已經驟然發作:“來人!傳掖庭令!”
趙有智又叫了聲:“皇上!”
這是宮闈醜聞,體面相關,皇帝雖然在盛怒中,但仍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這樣的事絕不能傳揚出去。不管如何處置,萬萬不能被外間知曉,否則將淪爲朝野的笑柄。開朝三百餘年來,宮禁中從未嘗出過這樣的醜事——皇帝惡狠狠的瞪了敬親王一眼,殺意頓生,但幾乎是立刻,已經硬生生壓制下去:“敬親王酒後無狀,御前失儀,口出穢言欺君,着閉禁北苑,從此不許奉旨不許踏出苑門一步!”
這是圈禁,趙有智不由鬆了一口氣,提醒敬親王:“快快謝恩!”
敬親王僵在那裡不動,皇帝死死的盯着他,就像是想用眼光將他剜出兩個窟窿似的。趙有智一使眼色,早有內官上來,捺着敬親王磕了個頭,然後架起走了。殿中本就靜默無聲,此時唯聞前殿深處的銅漏,一滴,嗒的一聲輕響,隔了久久又是一滴,彷彿是雨聲。
皇帝終於開口:“淑妃慕氏素行不端,即日起褫奪封號,廢爲庶人,幽閉永清宮。”
她烏沉沉的眸子凝視着他,竟然平靜如水,皇帝怒道:“還不拉出去!”內官們這才鼓着勇氣上來拉她,她淡淡的道:“我自己會走。”
她仍穿着寢衣,赤足散發就隨着內官步下臺階,不顧而去。
翌日清晨豫親王才得知消息,禁中被瞞得滴水不漏,他亦只知敬親王昨日酒後失儀,衝撞了皇帝,所以大遭貶斥,於是趕在早朝之前單獨請見,意欲爲敬親王求情。但在儀門外苦侯良久,不見傳召,一直過了辰末時分,皇帝亦未叫起早朝。又過得片刻,纔有小黃門傳旨輟早朝,才知原來晴妃昨晚病薨了。
晴妃沉痾數載,所以病薨之事並不讓人覺得意外,循例宮內下了一道諭旨給禮部,命議諡禮,這亦是意料中之事,奇的是午後又有一道旨意,斥責淑妃慕氏素行不端、“雖攝六宮事,然平庸善妒”,對久病中的晴妃“未能多加照拂”,且動輒“忤上意”,所以褫奪封號,貶爲庶人,幽閉永清宮。
這下子大出意料,因爲皇帝自得如霜,寵愛逾制,爲其冊妃之事與內閣頗多爭執,氣得程溥還大病了一場。而晴妃久病無寵,爲了她竟然廢黜淑妃慕氏,實是意外之舉。所以未過幾日,朝野之中漸漸起了一種流言,傳說晴妃之死,乃是被淑妃慕氏所害,所以皇帝終於將“妖妃”慕氏逐入了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