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槳的女子慌亂中站了起來,欲向敬親王行禮,小艇本極狹窄,倉促受力一陣亂晃,那綠衣女子低低驚呼,忙拋開手中的花去抓船舷,那紅蓮花紛紛落在碧水中,十分好看,但那綠衣女子眼見險些要落水,敬親王急道:“小心!”情急之下伸手欲相攙,空隔了丈許,卻是無用。執槳的女子手忙腳亂,小艇打了好幾個轉,終於回覆平穩,那執槳女子笑語嫣然:“可不敢站起來向王爺見禮了,請王爺恕罪。”
敬親王素來不講究這些,他想此二人定是宮人,不知何故卻扮作採蓮女的模樣,見綠衣女子天真燦漫,心生好感,問:“你們是哪個宮裡的?”
綠衣女子望向執槳女子,執槳女子笑吟吟的道:“不能告訴王爺。”她脣邊笑顏極是頑皮:“女史、修儀們歇了午覺,所以咱們才溜出來玩耍,王爺回頭要告訴了人,咱們可就要糟糕啦。”她神情嬌俏甜美,這樣說話亦不讓人覺得討厭。敬親王不由道:“我自然不會告訴旁人。”那執槳女子嫣然一笑:“謝十一爺。”但見那綠衣女子並不答話,坐在船頭,隨手拔弄湖水,但見湖水脈脈,從她凝脂樣的指端流過,便如一把白玉梳,梳開無數極細的綠色絲絛。
敬親王見她身上的綠色衫子被湖風吹動,衣袂飄飄如舉,水光瀲灩,倒映她的身影在水中,如荷蓋初傾,自有一種清麗難言的風致。從來喻美人爲花,不想今日所遇,竟能喻之爲葉,不輸半分光華。
正是心旌搖動之際,忽聞極遠處傳來一聲遞一聲的掌聲,那是皇帝鑾駕在宮中行進,內官們擊掌爲訊,聽得掌聲漸近。他心中一凜,想到此後不知是否有緣再見,忙問那綠衣女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綠衫女子笑而不答,隨手拾起適才擲落水中的一朵紅蓮,遙遙拋向他。他接在手中,那蓮花猶沾着清涼的湖水,紛紛滴落,濡溼他的掌心,順着手腕緩緩淌落袖間。那感覺奇妙而新鮮,彷彿有什麼流動在心上。艇後的少女已經扳動船槳,小艇調過船頭,重新劃入荷葉深處。但見荷葉紛亂搖動,小艇漸去漸遠,遠遠卻望見那綠衫女子回過頭來,向着自己又是嫣然一笑。
“涉江玩秋水,愛此紅蕖鮮。攀荷弄其珠,盪漾不成圓。佳人彩雲裡,欲贈隔遠天。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真個是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
他無限惆悵,只可恨皆是那執槳女子說話,而自己竟連綠衫女子的聲音都不曾聽到。若是能聽見她說一句半句話,那一種歡喜,該又當如何?他這樣暗自揣磨,畢竟是少年人心性,藏不住心事,待前呼後擁的御駕到時,跪拜行禮之時,猶有幾分心神不定。
皇帝素來不甚喜歡這位一母同胞的弟弟,因爲兩人差了七歲年紀,所以自幼並不甚親密,年紀漸長,兩人的性子又差得十萬八千里。此時皇帝皺着眉頭,看敬親王行完見駕的大禮,淡淡的道:“免了吧。”
皇帝略問了問關外的情形,便說道:“朕命你去關外,是存了磨礪你的意思,盼你能改一改那性子,可是如今看來,真真毫無起色,瞧瞧你這樣子,倒是越發心浮氣躁,白白枉費朕的一番苦心。”
敬親王記着徐長治的囑咐,只是垂首聆訓,聽着皇帝的嚴飭,心裡卻在想,適才那兩個女子並不肯說是在哪一宮中當差,自己又不知曉她的名字,這宮中數萬宮女,茫茫人海,如何能有機緣再見。一想到此處,心中煩悶,不由長長嘆了口氣。皇帝聽他喟然長嘆,真如火上澆油一般,心下惱怒已極,口氣卻仍淡然:“關外你不必回去了——便再待二十年也沒用,依朕看,你還是留在京裡,跟着你七哥好生學個三五年,看能不能歷練出來。”
敬親王聽說不讓自己回軍中去,已經老大不痛快,他素來又與豫親王最爲不睦,皇帝竟然要將自己交到“宿仇”手裡去,如何咽得下這口氣?立刻道:“還是請皇上放臣弟回關外去,臣弟愚鈍,天天在皇上面前,只怕白白惹皇上生氣,臣弟寧可離皇上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