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一聲:“難得聽到你誇他。”
敬親王道:“臣只是實話實說。”
皇帝忽然道:“陪朕走一走吧,這樣好的雪。”
敬親王只好領命,皇帝命趙有智等人皆留在原處,自己信步沿着天街往東,敬親王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雪下得越來越大,不一會兒,遠處的殿宇皆成了白茫茫一片瓊樓玉宇。皇帝足上是一雙鹿皮靴子,踩着積雪吱吱微響,走了好一陣子,一直走到雙泰門前,皇帝這才住了腳,說道:“定泳,這些年來,你心中怨朕是不是?”
敬親王本來兀自出神,乍聞此言,只道:“臣弟不敢。”
皇帝嘆了口氣,說:“我大虞開朝三百餘載,歷經大小十餘次內亂,每一次都是血流飄杵。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例子太多了,你不明白。”
敬親王默然不語。
皇帝道:“這些年來,我待你不冷不熱的,甚至還不如對老七親密,其實是想給你,也給朕自己,留條後路。”
敬親王這才擡起頭來,有些迷惘的望着皇帝。
皇帝微微一笑,指着雙泰門外那一排水缸,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我帶你到這裡來捉蟋蟀?”
那時敬親王不過五歲,皇帝亦只有十二歲,每日皆要往景泰宮給母妃請安,定淳年長些,下午偶爾沒有講學,便帶了定泳出雙泰門外玩耍,那幾乎是兄弟最親密的一段時光了,後來年紀漸長,兩人漸漸疏遠,再不復從前。
此時立在雙泰門前,雪花無聲飄落,放眼望去,綿延的琉璃頂盡成白色,連水缸的銅環上都落上了薄薄一層雪花。風吹得兩人襟袍下襬微微鼓起,西邊半邊天上,卻是低低厚厚的黃雲,雪意更深。
“黑雲壓城城欲摧,”皇帝終於呼出一口氣,說:“要下大雪了,咱們喝酒去。”
皇帝於臘八賜親貴避寒酒,原是有成例的,這日敬親王卻多喝了兩杯,他本來就不勝酒力,更兼連日來辛苦,出宮回府之後便倒頭大睡,方睡得香甜,忽被左右親隨喚醒,言道:“王爺,李將軍遣人來,說有急事求見王爺。”
因爲封了印,只有緊急軍務纔會這樣處置,敬親王心中一沉,只怕是普蘭城來了什麼壞消息,連忙傳見。來使是兩人,一色的石青斗篷,當先那人並未掀去風帽,而是躬身行禮:“請王爺摒退左右。”聲音尖細,倒彷彿是內官。
敬親王微一示意,身邊的人盡皆退了出去,當先那人這才退了一步,而一言不發的另一人,此時方纔揭去了風帽,但見一雙明眸燦然流光,幾乎如同窗外的雪色一般清冷生輝,而大氅掩不住身姿,明明是妙齡女子。
敬親王不由得倒吸口涼氣,好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發僵,只問:“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何人並不要緊,”她盈然淺笑:“我知道王爺心中一直有樁疑惑,今日我便是來替王爺解惑的。”
敬親王默然片刻,忽然將臉一擡:“不管你是誰,你快快離了這裡,本王只當沒見過你就是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便如春風乍起般動人心絃,聲音更是溫柔好聽:“王爺難道真的不想知道,孝怡皇太后到底是怎麼死的?”
敬親王身子微微一震,連臉色都變了,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休得在這裡妖言惑衆,挑撥我們兄弟的手足之情。”
她笑道:“原來王爺也多少猜到了一點,並非完全沒有疑心,不然,也不會知道我想說什麼。”
敬親王道:“不管你要說什麼,反正不會是真的。”
她微哂:“王爺又何必自欺欺人。就算我全都是胡說八道,可有一樣東西,是假不了的。”從袖底取出一卷黃帛,遞至敬親王面前,但見她纖指白膩,握着那帛書玉軸,手上膚色竟似與玉軸無二:“王爺,這樣東西,你可以慢慢看,是真是假,你自己仔細辨認便是了。”
敬親王臉色煞白,彷彿明明知道她手中握的是什麼,只是不能伸手去接,過了好半晌,才咬一咬牙:“我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