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寒雪被罰在祈英殿抄經,時間一晃過了半月。
那兩名暗衛在當值期間“呼呼大睡”的行爲令玄啓大爲震怒,於是乾脆派了一隊侍衛在祈英殿外守着,這回是真的連蒼蠅都飛不進去。說來夜風的手段也極爲高明,可憐那兩個暗衛只以爲是自己熬了幾夜纔在睏倦之中睡了過去,完全沒察覺到是有人動了手腳。
夜裡,玄啓獨自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書案上的奏章堆得小山一樣,從臺階下向上望,只能看見他被奏章擋在後面的小半邊臉。
玄啓擱下硃批御筆,疲累地揉着眉心向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這樣在成堆的奏摺後面一埋便是一整天的日子,自十四歲親政以來,就跟他如影隨形。每當小憩之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倘若自己不是皇帝,他的生活又將是怎樣一番光景。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壺熱酒,一碟小菜,嬌妻愛子,共享天倫,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子,笑看盛世喧囂浮華。只可惜,他生來帝王命,註定着一生要獻給這把金燦燦的龍椅,與這個至高無上的身份糾纏一生。
修長的手往書案上一摸,摸到那把冰涼的白玉鎮尺。上面的花紋已經寸寸刻在心裡,背後的詩句每在心中默唸,就會想起那寒雪張乾淨的笑臉。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究竟是怎樣的女子,纔敢寫出這樣大氣又帶着幾分禪意的句子來?每每想起那雙透着靈氣的黑眸子,心便跟着淪陷一分,似是入了魔障,無法自拔。
哪怕有那麼一丁點兒,她的心裡有他的存在,可是她的倔強和疏離,讓他頭一次知道“沒有自信”是怎樣一種懸掉着心的惴惴不安。
“陛下,奴才有事稟奏。”韓徵的聲音很輕,卻足夠將正在胡思亂想的玄啓驚醒過來。
“嗯。講。”
玄啓的聲音是沉沉緩緩的,韓徵擡頭向上忘了一眼仍是閉眼靠着椅背的帝王一眼,道:“陛下,祈英殿的侍衛來報,說柔婕妤帶着陛下的令牌去看望了雲主子,結果不甚跌倒,打翻了雲主子抄寫經書的硯臺,弄污了許多已經抄寫好的經文。柔婕妤膝蓋受傷,已經送回寢殿派太醫看過了。”
韓徵以爲玄啓這一次肯定會發火,卻沒想到玄啓只是靜靜地靠着椅背睜開一雙墨眸盯着殿頂看了半響,隨即又閉上眼,只淡淡地問道:“廢棄的經文,數量多麼?”
“奴才方纔去看了,數量不少,雲主子要補上,恐怕剩下五天裡連睡的時間都沒有了。”
玄啓的手指動了動,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弄得韓徵一時也摸不準這位帝王的心思,是真的不在乎了,還是表面上看起來事不關己。
“雲嬪,說什麼了嗎?”
“……雲主子什麼都沒說。”
韓徵的回答很猶豫,想着幫寒雪說兩句軟話,可又明白那位脾氣倔強的主根本不會領他的情。寒雪對他說,有些事,不是說一兩句軟話就能雨過天晴的,她和陛下的關係,從開始糾結到現在,纏纏繞繞一年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理清楚。韓徵思量了一番,覺得也許如實稟告是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