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藍靖一雙兒女還活着的消息在民間傳開後,風無痕系藍靖之子的消息也是傳的沸沸揚揚。玄啓假意派人接管了珍寶閣,靜待風無痕歸案,可外人卻不知,風無痕早就在暗中幫助玄啓查案,只以爲他是望風而逃。
這一天,玄英正在紫宸殿同玄啓商議邊境異動的軍情,突然見通往瑞王府的密道中出來兩個人,其中一人正是風無痕,而他肩上扛着的另一個人,卻是一直潛伏在蕭鼎身邊的裴元慶。
裴元慶依照玄啓的指示,蒐集蕭鼎是否在通敵叛國的證據,他一直隱藏的很好,在蕭鼎的親信中算是最受重用的一個,可終究還是被老奸巨猾的蕭鼎察覺到端倪,設計在裴元慶出行的路上,欲殺裴元慶滅口。
沒想到半途被風無痕碰上,可裴元慶也已是身受重傷,只剩了一口氣。玄啓和玄英大驚,得知那些派去殺害裴元慶的殺手都是蕭鼎養的死士,見不敵風無痕,便全部引劍自刎,來了個死無對證,就算落在了風無痕手裡,一具屍體也是不能用來指證蕭鼎的。
玄啓連忙秘密將李院正招來救治裴元慶,裴元慶險險在鬼門關前撿回了一條性命。玄啓同玄英風無痕幾番計量之下,決定將裴元慶就藏在御書房的密室中,對外宣稱裴元慶被歹人襲擊,傷重不治而亡。
風無痕難得入宮一次,他突然想見見寒雪,畢竟他們是親兄妹的事已經不是秘密,暗裡見一面也算了他一樁心願。玄啓想了想,便要韓徵藉口替他去瞧睿兒,將假扮成太監的風無痕送進了鸞鳴殿。
風無痕見到寒雪的時候,她正坐在牀畔,一手握住搖籃的邊沿晃動,口中還唱着家鄉的搖籃曲,睿兒正安靜地睡在搖籃裡,漂亮的脣線輕輕勾起來,似乎正在美夢之中。
寒雪見風無痕一身太監的服飾出現在自己面前,先是驚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了鎮定。
“我們,真的是兄妹?你……真的是……我哥哥?”寒雪細細地打量着這個俊雅飄逸,一度令她敬佩不已的男子,一時還不能完全消化他們是親兄妹的事實。可是,事實就是事實,血脈相連的骨肉至親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風無痕淺笑着點點頭,上前伸手握了握睿兒蜷在一起的小手。很奇妙的感覺,睿兒是這世界上第二個跟他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這個認知令他心中無比激動。
“是不是很不敢相信?”風無痕的視線始終都沒離開睿兒帶笑的小臉。“其實,我也很震驚。我也一直以爲自己是在做夢,死去很多年的親妹妹突然又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的身邊,沒有任何事比這個還令我開心。”
寒雪的眼眶頓時溼潤了,風無痕曾經跟她說過的那些關於他的往事突然一下子全部從腦海裡跑出來,他的仇恨,他的執着,她在納蘭家享受快樂時光的時候,她的哥哥卻揹負着血海深仇孤單單地苦苦掙扎。
如今,兄妹好不容易相認了,卻因爲歹人從中作梗,令事態陷入僵局中。這一切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呢?什麼時候他們一家人才能真正團聚在一起呢?
風無痕見寒雪眼裡有淚光,本想開口說幾句什麼安慰她,睿兒卻在這時候突然在夢中哭了起來。風無痕很自然地將睿兒抱起來哄,嫺熟的動作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個沒有妻兒的男子。
其實,寒雪早已不記得,這個比她長了六歲的哥哥,自她出生後,就是一直抱着她,看她從小小的嬰兒長成三歲的可愛小女孩。
怎麼抱着她她纔不會哭,哼什麼曲子才能將她哄的睡着,恐怕連她的生母都不會比風無痕做的更好。但是,她從風無痕那些斷斷續續的回憶中,足可以體會到風無痕對妹妹的寵愛究竟有多深刻。
那個時候的她有哥哥悉心的呵護,想必也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孩子,可惜她一星半點都記不得了。想到這裡,寒雪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失落來。
“……哥……”原本這個稱呼對於寒雪來說再熟悉不過,可是換成風無痕,她還是覺得叫起來有些不大習慣,或許是因爲太高興,所以纔會難以開口吧。
“對不起,三歲之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也不記得那時候被哥哥疼愛的感覺是怎樣的幸福。真的……對不起……”說着,寒雪的聲線便輕輕顫抖起來。
“傻丫頭。”風無痕將又再次安睡過去的睿兒放回搖籃裡,伸手摸了摸寒雪的頭頂,柔聲道:“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從來都不是你的錯。你那時候可是淘氣的很,哥哥只是很遺憾,在你往後十多年的生活中都是缺席的,沒能親眼看着你是如何成長的。不過,我猜你小時候,寒譽兄恐怕是煞費心思,爲你吃了不少苦頭吧。”
風無痕又伸手摸了摸睿兒的小臉蛋兒,笑道;“睿兒睡着的樣子倒是跟你小時候像極了,喜歡吮着手指,還總是在笑,我那時候總在想,這個小傢伙究竟在夢裡夢見了什麼才如此開心。”
寒雪輕笑一聲抹了抹眼角的淚光,忽而,香染急急忙忙地奔進來,說慈安太后領着人已經到了鸞鳴殿的門口。
寒雪大驚失色地站起來,四處張望看屋子裡什麼地方可以藏人。這些日子以來,慈安太后對她的敵意有增無減,她不認爲慈安太后來此只是探望他們母子這麼簡單。
若讓慈安太后看見風無痕在這裡,事態恐怕會難以收拾。寒雪定定神,一把將風無痕推到了紅楠木雕制而成的屏風後面。
“哥,記得,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千萬千萬不要從後面出來,一定不能出來。”說完,慈安太后的腳便踏進了內室。
慈安太后進來,視線便直直落在了牀邊的搖籃裡。慈安太后上前,憐愛地瞧了瞧睿兒熟睡的小臉,無論寒雪的身世怎樣,睿兒既然平安地出生了,便是她嫡親的孫子,她再也不會想着如何取睿兒的性命。只是,如今寒雪的處境,她也不能讓睿兒繼續留在寒雪身邊。
“黎幽,將小皇子帶去長樂宮。以後,小皇子由哀家親自撫養。”話音一落,黎幽便上前將睿兒抱起來,跟着慈安太后準備離去。
“等等!”寒雪沒得慈安太后的免禮,只能膝行着上前攔住衆人的去路:“太后娘娘,您今日駕臨鸞鳴殿,二話不說便要將臣妾的孩兒搶去。陵軒宮規有云,四妃及四妃以上妃位的妃嬪都有權利親自撫養皇子皇女,臣妾貴爲夫人,不知道太后娘娘此舉是何道理!”
慈安太后冷哼一聲,料到寒雪的伶牙俐齒也不會讓她輕易將睿兒抱走。不過她今日既然來了,寒雪便是無論如何都攔不住她的。
“納蘭寒雪,你一介罪臣之女,陛下沒有廢了你的位份,完全是看在這個孩子的面上。日後,陛下還是會對你和納蘭一家做出判決,這是陛下身爲天子,必須給天下人的交代。你如今是待罪之身,哀家豈能將皇家的血脈交給你來撫養。黎幽,將小皇子帶走。”
黎幽咬咬脣,歉疚地對寒雪說了一句:“夫人,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奴婢只能跟夫人說聲對不起了。”
寒雪臉色一白,一把揪住慈安太后的裙角,哀求道:“太后娘娘,算臣妾求太后娘娘了,無論臣妾是納蘭寒雪還是藍雪,可是睿兒是無辜的啊,他是娘娘的親孫子,太后娘娘怎能看着他小小年紀就跟生母分別。娘娘在宮中幾十年,骨肉分離的痛苦,難道不比臣妾體會的深嗎?臣妾求娘娘了,別把臣妾的孩子帶走。”
寒雪松開慈安太后的裙角,退後一些不斷向慈安太后磕頭哀求,重重的聲音落在風無痕的心上,聲聲激起他幾欲爆發的怒火。沒一會兒,寒雪的額頭便紅了一大片,可慈安太后並沒有因此心軟,只領了黎幽便要離去。
寒雪沒法,只能死死揪住慈安太后的裙角不放,慈安太后被寒雪纏得不耐煩,用力將寒雪甩的跌倒在一邊。香染見寒雪倒在地上,連忙也不管不顧地衝上來抱住慈安太后的腿,哭着同慈安太后求情。
慈安太后手一揮,隨行的宮人便上前將寒雪和香染按倒在地上不放。睿兒被吵醒過來,哇哇哭着,他似是知道自己將要跟母親分離一般,哭的越來越令人心疼。
寒雪眼看着慈安太后帶着睿兒離開鸞鳴殿,聽着睿兒震天哭聲越來越遠,她一邊掙扎,一邊哭喊着“我的孩子,還我孩子,睿兒……”,絕望的哭喊聲令制着她的宮人都忍不住爲她心酸起來。
蘇晴出去辦事還沒有回來,此時鸞鳴殿裡竟是沒有人能阻攔太后。風無痕在屏風後面雖然看不到這邊發生的一切,可是聽也能聽出來狀況是何其令人痛心難當。
風無痕握緊拳頭,努力剋制着自己想出去替寒雪教訓教訓那些人的衝動,他知道他這時候若衝出去,不但最後要不回睿兒,他們兄妹的麻煩會更多更難以應付。當今之計,便是忍,可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痛罵玄啓,氣他不能護寒雪母子周全。
鸞鳴殿裡雜亂的動靜安靜下來,只剩下寒雪撕心裂肺的哭聲和香染啜泣着安慰寒雪的說話聲。風無痕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瞧見寒雪的臉埋在雙臂間蜷縮在地上埋頭痛哭,他的心立刻狠狠一痛,上前將痛哭不已的寒雪抱在懷中。
“雪兒別哭,哥哥這就去幫你把睿兒搶回來。”風無痕此時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完全將方纔的顧慮拋到了腦後,只恨自己沒能出來阻攔慈安太后,眼睜睜看着他們將寒雪的孩子帶走。
“別!哥,你不能去。”寒雪拉住風無痕,此時她就算傷心,也得分清事情的輕重,睿兒被慈安太后帶走沒有任何壞處,其實慈安太后說的也對,如她現在這般處境,繼續讓睿兒留在身邊確實弊大過利。雖然捨不得,也只能暫時將睿兒交給慈安太后。
可是風無痕不同,他若現在被人發現,宮中戒備森嚴高手如雲,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領,也不能保證全身而退,萬一被抓到,卻是沒有絲毫可以挽回的方法。
“哥,你不能去。”寒雪搖晃着身子站起來,“你回去陛下那裡繼續幫陛下做事,等一切都過去了,睿兒自然就能回來了。我……我……”話還未說完,寒雪只覺得頭腦中一陣眩暈,下一刻便栽倒在風無痕懷中暈厥過去。
風無痕趕回紫宸殿見到玄啓,第一件事就是朝着玄啓的臉狠狠揮了一拳。玄英被風無痕瘋狂的舉動嚇到,大吃一驚地跳起身來想將風無痕拉開,誰知玄啓揮揮手攔住玄英的行動,幸而屋裡此時沒有別人,不然這麻煩可就大了。
玄啓穩住身形,伸手擦了擦脣角的血痕,怒氣衝冠地冷冷瞪着突然出手的風無痕,一身陰鬱狂怒的氣息令玄英爲風無痕狠狠捏了一把冷汗。就算風無痕爲妹妹不平,也不能隨意在天子身上動拳頭,玄啓就是脾氣再好,也恐怕不能輕易放過風無痕。
“藍風,朕知道你是心疼妹妹,但怎麼說,朕都是天子,你膽敢對朕動手,你當真以爲你是雪兒的親哥哥,就能想怎樣就怎樣嗎?”
韓徵被風無痕突然的舉動驚得出了一聲冷汗,待看見玄啓脣角邊的血跡,就更是驚慌失措,連連顫着聲喊:“御醫,快傳御醫!”
風無痕冷笑一聲,“哼,御醫?捱了一拳而已,死不了人,何況風某隻用了三成力道。御醫現在該來的不是紫宸殿,而是該去鸞鳴殿。東方玄啓,我恨不得能狠狠揍你一頓!”
衆人聞言皆驚愣在原地,玄啓聽說寒雪那邊又出了狀況,臉色更是立即由青轉白。紫宸殿跟鸞鳴殿雖然只隔着一道磚牆,可是牆的厚度卻是其他宮殿的幾倍,隔音效果是極好的,更何況紫宸殿和鸞鳴殿佔地較大,宮門的方向也在相反的兩個方向。
若是鸞鳴殿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來稟報,玄啓就算身在紫宸殿,也是聽不見那邊發生了什麼狀況。想必那邊的狀況此時是極不樂觀,不然也不會惹得一向彬彬有禮的風無痕如此氣怒,以致失了一貫的冷靜,二話不說便衝着當今天子揮拳頭。
玄啓也不問風無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起身要往鸞鳴殿去。
“你現在過去,雪兒這些日子以來爲了你所做的忍耐和堅強豈不是都白費了?”風無痕閃身擋住玄啓的去路,“你晚上再暗中去看看她吧,雪兒無大礙,就是受了刺激昏迷不醒。不過你那滿太醫院的御醫架子一個個還真大,幸而我半路碰上了剛要回太醫院的李院正,否則鸞鳴殿現在連請個太醫都成問題。”
聞言,玄啓臉色一黑,“韓徵,朕不是讓你時不時去看看夫人有什麼需要嗎?這些事,你爲何瞞着,不稟報朕知曉?”
韓征戰戰兢兢地上前道:“陛下,是……是夫人不讓奴才說。夫人說現在這種狀況,鸞鳴殿受人冷眼相待也是很自然的現象,而且鸞鳴殿裡也沒人有什麼災病,偶有人擦破個皮什麼的,也不用非要太醫來處理,所以……所以就不必再給陛下添麻煩……”
玄啓的火氣蹭蹭向上漲,這些太醫院的庸醫們,平日裡醫術不怎麼了得,牆頭草的功夫倒是學了個十成十。他素知這宮裡本就是個人情薄涼的地方,卻沒想到這些人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我先走了,你快些將所有的事情都整肅乾淨,我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不用再看見妹妹哭哭啼啼的臉。”
風無痕直到離去,都沒告訴玄啓鸞鳴殿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更讓玄啓疑竇叢生。然而,太后從鸞鳴殿帶走小皇子的消息,不用玄啓特意差人去問,風無痕前腳邁進密室的門,後腳這個消息便已經傳遍了後宮。
寒雪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燭火昏暗的鸞鳴殿裡,只有玄啓一雙黑亮的眸子,柔柔地透出溫暖心疼的光來。殿內的氣氛清清冷冷冰冰涼涼,她從來都沒覺得鸞鳴殿這麼大,大得令人心慌。
玄啓將臉頰貼上寒雪冰冷的額頭,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儘管他將寒雪牢牢抱在懷中,也沒能溫暖她泛着寒氣的身子。
“對不起……”玄啓突然覺得好悲哀,曾幾何時的,當他面對心愛的人時,只剩了這一聲蒼白無力的“對不起”。
寒雪依在玄啓懷中長長嘆了一聲,玄啓心中所想,她如何不知?只是,事已至此,能做的就是努力堅強地撐下去。
“睿兒暫時交給太后娘娘也是好的,玄啓,不必因此又去跟太后娘娘置氣,她畢竟是你的母后。”寒雪不想他爲難的心思,令玄啓更加心中悶堵難過。
他輕輕點點頭,薄脣在她的髮絲間吻了又吻:“睿兒是你的孩子,誰都搶不走。”
有他這一句承諾,寒雪的心輕鬆了許多。她嚼着苦澀的笑意又再次昏睡過去,可玄啓卻並不準備對此事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