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籌備很順利,阮心玉不分晝夜地將嫁衣趕製出來,一個母親對女兒的祝福,一針一線地,細細密密縫進那件豔紅色的嫁衣裡。
三天的時間其實彈指一揮間,可是對於玄啓來說,卻覺得像是過了三十年的時間那麼長。若不是每天晚上還能隔着牆跟寒雪說說話,他肯定還沒將新娘子娶到手,就先發瘋了。
納蘭府的東院有一處空置的院落,有花有樹有草有水,環境甚爲清幽,原本是想在寒譽娶親的時候用作新房的,這一次則先用作了玄啓和寒雪的新房。傢俱器皿全部都是新添,鴛鴦錦被紅豔豔整齊地擺放着,大紅的喜字掛在外廳,龍鳳喜燭插在雕花漆紅燭臺上,粗壯猶如嬰兒的手臂。納蘭府裡處處掛着紅色的稠花還有大紅色的燈籠,府里人人都有新衣新鞋,紅包握在手裡,樂得合不攏嘴。
因爲不能太過聲張,所以客人只請了風無痕一個,可是寒雪覺得,有沒有賓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一切都是玄啓在每日處理完宮裡送來的密函後親自督辦,她甚至根本沒有耗費一點的精力,只是乖乖地等着今天的降臨。
納蘭宇拿到韓徵呈上來的聘禮禮單的時候,簡直嚇了一跳,良田百傾,宅院十處,金銀票據各十萬,其他的珠寶珍玩古董一樣都沒落下,難怪他們來時,最後面的馬車裡塞了滿滿的木箱,他們的皇帝陛下就差送他幾座城池,給他劃分封地供他和夫人養老。
而韓徵在送完禮單之後,也喜滋滋地連忙回屋去換了一身衣裳,今天他要給玄啓和寒雪當證婚人,自然也要穿的喜慶。
陵軒國法有規定,婚姻大事,只有到官媒處登記纔會有婚書,才符合國法。於是玄啓找到當地的官媒婆,待他亮出天子身份,那官媒婆已經嚇得趴軟在地上,哪敢到處選宣揚自己給當今天子做了一回媒婆,早已老老實實將婚書立好,恭恭敬敬交到玄啓手上,然後聽話地到納蘭府上參加婚宴。
寒雪一大早醒過來就緊張得坐立不安,看着鏡子裡妝容豔麗的自己,只覺得有些恍惚。
母親親手做的嫁衣很漂亮很舒適,制嫁衣的綢緞更是難得一見的絕品,可見玄啓爲此的確是花了心思的。寒雪這才知道原來在小村子那天早上玄啓帶香染出去,是因爲聽說那個村子的人擅長養蠶織絲,所以特地帶了香染去幫他選作婚服的綢緞。
結果玄啓很挑剔,走了很多戶人家都沒挑到合心的。後來他們聽說有一個姓謝的老爺爺特別擅長織絲,但他織的綢緞只送有緣人,卻從不賣給別人,爲人怪異的很。
玄啓領着香染上門,老爺爺竟然要玄啓幫他染布才肯考慮,言外之意,他只考慮但沒答應。玄啓依言而行,可他畢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帝王,染布之事從未做過,因此吃了不少苦頭。老爺爺見玄啓心誠,這才送了他一匹豔紅色的綢緞,果然是宮裡都沒有的極品。
寒雪想起一年前被逼婚的那回,同樣是做新娘子,可心境卻是天差地別的,那時候她難過的想死,現在,她的心裡雖然在緊張,可卻是雀躍的,滿滿的都是幸福甜蜜的味道。
紅紅的顏色看在眼裡是暖暖的,雖然這一次少了震耳欲聾的喜樂,可寒雪卻覺得天地萬物都在爲她歌唱,風的聲音,鳥兒的聲音,甚至草木隨着風搖擺的聲音,都那麼悅耳。
阮心玉爲寒雪梳妝完畢時,眼裡已是蓄滿了淚水,開心的淚水。
“看我的乖女兒多漂亮。”阮心玉溫柔地撫摸着寒雪的頭髮讚歎道:“娘以爲這輩子都沒機會親手送你嫁人了,沒想到還能圓了這個心願,陛下待你果然是不同的。”
“娘。”寒雪看着母女倆印在鏡子裡的臉,心中也頓時涌起濃濃的不捨。她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在爹孃膝下盡孝了,能做的便是努力讓自己幸福,讓二老別再爲她擔心。
“娘,女兒會很幸福的。陛下是個好人,他會好好待女兒的。”寒雪握住阮心玉的手安慰。
“娘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保護自己。”阮心玉心疼地拍拍寒雪的背,她何嘗不知道皇宮那個地方有多少的陰謀詭計,寒雪獨得聖寵,將來難免要招致禍端。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更隨着命運的安排往前走,她只希望玄啓能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絕對不讓寒雪受到任何傷害。
“嗯,女兒會。”寒雪直到阮心玉心裡的擔憂,不過她更相信玄啓。“不是還有陛下在,娘別擔心了。”
阮心玉笑着擦拭掉眼角的淚光,“雪兒,你跟娘過來一趟。”
寒雪疑惑地看向阮心玉,吉時快到了,這是想帶她去哪裡呢?
阮心玉將寒雪帶到供奉納蘭家歷代先祖的祠堂,二人敬了香,阮心玉又帶寒雪來到祠堂後面的內室裡,輕輕擰動一尊雕花燈臺,只見盛放香燭等物品的木櫃轟的一聲移動到另一邊,露出後面的一處密室。
寒雪大吃一驚,她從來不知道這裡還有這樣一處密室,爹孃也從未跟她提起過。她跟隨着阮心玉的腳步進到裡面,裡面的空間不大,燈火也有些昏暗,紅木几案上供奉着的另一尊牌位在幽暗的燈光裡被鍍染上一圈微弱幽冷的光暈。寒雪走近過去一瞧,登時大吃一驚,那尊牌位上面沒有字,黑漆漆的一片。
又是無字的空牌,這一次卻是空的靈位,她今年怎麼總是碰上這樣的事呢。
“雪兒,你過來跪下,給這兩位前輩磕個頭吧。”阮心玉將手裡的香柱點燃,分了三支到寒雪的手裡。
兩位?寒雪驚訝地瞅了那牌位一眼,“娘,這兩位前輩是什麼人啊?女兒從來都沒聽爹和娘提起過。”寒雪乖巧地接過香柱,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後又問。
阮心玉接過寒雪手裡的香柱,同自己的一起插到香爐裡,眼裡的神色是寒雪不瞭解的一種入骨的悲傷。
“他們夫妻是爹孃的好朋友,也是咱納蘭家的恩人。當年,娘還帶着身孕,如果沒有他們相救,爹孃還有你哥哥恐怕早死在山賊的手裡了。沒有他們,也就不會有你。”阮心玉這句話說的很隱晦,可是她說的也沒有錯。
當年在涼州時,納蘭宇帶着身懷六甲的她和寒譽到山上還願,途中遇到一羣窮兇極惡的山賊。若不是藍靖也在同一天攜夫人和長子上山還願,剛巧將他們救下,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納蘭家。
那還是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生機勃勃的新綠。納蘭宇和藍靖一見如故,阮心玉和藍夫人華紫薇也是頗談得來,再加上兩家的長子同年,未出世的孩子亦是日子沒差幾天,兩家的交情很快便熟稔起來。
不久後,納蘭宇與藍靖結爲異性兄弟,更爲兩家還未出世的女兒指腹爲婚。只可惜世事無常,本該是十六年後親上加親的兩樁喜事,如今卻已分崩離析,人非物也非。
“賢弟賢妹,十四年了,雪兒這孩子,如今是真要嫁了,我今天帶她來拜拜你們,讓你們看她一眼。雖然,對方是當今的天子,可是我相信,你們唯一的願望,便是這孩子能夠幸福。”阮心玉對着牌位語帶哀慟地低低說道。
寒雪總覺得阮心玉的話有點兒不太對勁,“娘,那兩位前輩的牌位上,爲什們沒有字呢?”她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阮心玉並沒有生氣,她只是扶起寒雪笑着告誡她:“雪兒,你只要記住有這兩位前輩就好了,其他的爹孃不跟你說,自然有不能說的原因。”
待寒雪挽着阮心玉回到閨房的時候,剛剛好就到了迎親的吉時。香染大吼着來了來了,說着便抓起牀上的紅蓋頭蓋在寒雪頭上。
說是迎親,其實不過是玄啓過來將寒雪從閨房迎到前廳拜了堂,然後送到新房去。因爲婚禮只在納蘭府裡辦,便將這段不長的路程充當了新郎到新娘孃家迎親的路程。所有禮儀一應具全,寒雪實在沒想到玄啓竟然連這個都充分利用了起來,不過驚訝之餘她是感動的,因爲她知道,玄啓想在有限的條件裡,儘量做好他給她的承諾,所有普通夫妻成親該有的禮儀,果然是一樣都沒落下。
外人聽見納蘭府裡炮竹震天熱鬧非常,只以爲是納蘭府裡在慶祝什麼特別的日子,卻不知道當今的天子正在這裡,正式迎娶自己這一生最摯愛的女子爲妻,只屬於他東方玄啓的妻子,沒有任何政治的因素,只因爲他們彼此深深相愛。
寒譽進來送寒雪上花轎的時候,寒雪緊張的連手指都在禁不住顫抖。寒譽發覺到她的緊張,輕笑着偷偷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別緊張”,隨即還未等寒雪反應過來,寒譽便將她抱起來送進花轎裡。
直到了前廳外,寒雪下轎將手放在玄啓手裡的時候,她仍是緊張的有些不知所錯。寒雪蒙着蓋頭,她看不見玄啓的樣子,只能從蓋頭下看見他同樣大紅的袍裾還有鞋面。他握住她的手時,寒雪發覺他的手心有微微的汗溼感,原來他也是緊張的。
寒雪心中不禁輕鬆了一些,細嫩的手指偷偷地迅速在玄啓的手心裡寫下四個字:我也緊張。
玄啓頓了頓,低笑着將手裡結着紅花的紅綾一端交到寒雪手裡,牽着她完成後面一長串複雜又冗長的程序。直到玄啓將她送到洞房裡自己則去前廳陪衆人吃喜宴的時候,擂鼓般的心跳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喜房裡很安靜,屋子裡有香染陪在身邊,寒雪坐在喜牀上不敢亂動,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當寒雪感覺到視線下面的光線逐漸暗起來的時候,香染已是起身,將所有的紅燭全部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