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必跟他們多說!陛下有旨,捉拿少昊國細作,若有反抗者,就地正法!”陸彥青將寒雪護在身後,語音方落,衆侍衛蜂擁上前與二人纏鬥做一團。
然而,陸彥青還是小看了葉冰和唐鈺的功夫,唐鈺那一身觸目驚心的血污,就是之前染上的皇宮侍衛的鮮血!
唐鈺手一揮,一陣濃烈刺鼻的煙霧在空中炸開阻擋了衆人的視線。陸彥青揮開眼前的煙霧想要去追二人,突然聞得身後的寒雪溢出一聲痛吟,他連忙將寒雪扶到空氣乾淨的地方,吩咐衆人在宮中四處搜尋葉冰與唐鈺的下落。
寒雪臉色蒼白地捂着腹部,斗大的汗珠從額角冒出來,劇烈的疼痛幾乎令她無法站直身子。一條腥紅的血跡混雜着透明的液體,層層地從裙裾下蔓延出來,令陸彥青大驚失色!
“夫人!”陸彥青驚叫一聲,也顧不得君臣禮儀,便將寒雪抱起來放在寢殿的牀上。剛剛從外面趕回來的蘇晴跟香染見狀,更是驚慌的有些手足無措。
“快!傳御醫,香染,你去把宮裡早就備好的穩婆找過來,夫人怕是要早產了!”蘇晴一句話,登時讓清冷了好久的鸞鳴殿炸開了鍋!
玄啓正在御書房焦急地等待陸彥青捉住唐鈺跟葉冰,可等來的卻是寒雪因爲受了驚嚇,導致早產的消息!
寒雪在劇痛中暈過去,醒過來又痛暈過去。昏昏沉沉間,她似乎看見玄啓熟悉的身影就坐在牀頭上,死死握住她的手,他身上的力量從手心傳到她身上,模糊的視線裡,他俊美的五官因爲擔憂而驚懼地扭做一團。
屋子裡嘈雜的聲響夾雜着穩婆和蘇晴香染的喊聲,在她空茫的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迴響,時而還伴着玄啓震怒的訓斥聲和呼喊她名字的喃語聲。
天大亮的時候,寒雪以爲自己幾乎就要因爲這樣難以忍受的痛楚而死去,幾乎以爲自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想要放棄的時候,一陣嬰兒啼哭,洪亮地在鸞鳴殿裡響起來,驅散了滿室緊張的氣氛。
四皇子東方睿的出生,給鸞鳴殿帶來了新生的勃勃生氣,只是寒雪醒過來之後,被香染禁足在牀上整整一月,才被允許下地抱着兒子在鸞鳴殿裡四處走走。
寒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慶幸自己高居正一品的妃位,宮裡的規矩,四妃以下的妃嬪是沒有權利親自撫養孩子的,而她因着身份的榮耀,得以將孩子留在身邊,能一天天看着他長大。
寒雪滿心歡喜的同時,也略略有些失落。她時常盯着睿兒逐漸舒展開來的漂亮臉蛋發呆,那活生生就是縮小後的玄啓的臉。
從睿兒出生以來,她仍是沒能跟玄啓見上一面。只是,生產後身體仍舊虛的她在每天夜裡睡着之後,總是能夢見玄啓站在牀邊,懷抱睿兒的摸樣小心翼翼,生怕將他碰碎了一般。她夢見玄啓一如往常一樣,在她的額頭和脣心落下輕如鵝羽的吻,夢見玄啓半夜裡起身,抱着中途醒過來的睿兒輕聲地逗弄着,哄睿兒叫他父皇,眼中的寵溺勝過世上任何一個父親。
然而,每日枕邊牀畔殘餘的龍衍香告訴她,這一切並不全都是她的夢境,玄啓每天都有來看她。雖然她沒能清醒着看他一眼,可是這樣就足夠了。他有他不露面的原因,她要聽他的話,努力將這段難耐的日子忍過去。忍過去了,就是晴空萬里。
這一個月以來,宮裡發生了不少事。最讓寒雪難過得,就是聽說唐鈺和葉冰差一點兒就能從皇宮的東牆逃出去了。可唐鈺仍是爲了救葉冰,被陸彥青的箭射中心窩,當場就斷了氣。而葉冰掉進了靠近東牆的一片人工湖,宮人卻並沒有在湖中打撈到葉冰的屍體。
那片人工湖寒雪知道,她時常喜歡到那裡去採花製茶,據說那片湖裡的湖水是從宮外引進來的,出口就在宮牆下面,寒雪猜想,葉冰應該是從那裡逃脫了。
寒雪很矛盾,她也不知道葉冰逃脫是好事還是壞事,畢竟她身份特殊,誰知道她是不是還知道了什麼陵軒內部的軍機秘事,這無疑給在前線禦敵的戰士增加了巨大的風險。可寒雪又同時很慶幸葉冰還活着,她是真的不願意看着葉冰死去。
而自玄啓下令徹查藍靖一案以來,當年許多的舊案懸案冤案也隨之一件一件地被追查出來。好多的官員被革職查辦或者直接剔除官職下獄,其中蕭鼎也沒能倖免,有人在當年的禮部賬冊中發現了一筆被蕭鼎無故挪用的錢款。
蘇尚書被革職壓入天牢,可他卻不知道這筆莫名其妙不見了的錢款究竟是怎麼回事。玄啓礙於沒有蕭鼎貪贓的確鑿證據,只能暫時保留蕭鼎的官職,將他軟禁在相府中待查。
寒雪知道,玄啓準備動手將蕭黨一網打盡了,只是她心底爲玄啓覺得心痛,玄啓一定想不到,平日裡他信賴的臣子們,暗地裡卻有這麼多的人揹着他,幹一些雞鳴狗盜的勾當,而玄啓每日被這些奸佞小人們奉承成明君聖主,玄啓究竟是會用怎樣失望的心情來看待這一切呢?他的心一定寒透了。
更令寒雪驚訝的是,居然有老宮人出來指證說,當年德妃害死淑妃的案子,德妃殷冉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幕後黑手居然就是皇后蕭婉,說蕭婉嫉妒淑妃,意圖將太子奪過來撫養,所以才設計害死淑妃,嫁禍當時正得寵的德妃。
而這個指證皇后蕭婉的老宮人,正是在寧心小築裡侍奉瘋癲的沁太妃的桂嬤嬤,就是寒雪曾經見過的那名老嬤嬤。
桂嬤嬤當年去爲沁太妃到太醫院取藥,無意間聽見蕭婉同秦霜的談話。殷老太師曾對她有恩,可她因爲害怕蕭家會殺人滅口,又怕連累了沁太妃,所以一直都裝作不知道真相。可是如今蕭家大不如前,她覺得自己應當爲殷冉說一句公道話。
蕭婉因此被軟禁甘露殿,而德妃殷冉卻因此得以釋出冷宮,回到這片奢華的天空之下。寒雪是打心底爲德妃高興的。至少,她不用再在冷宮那個陰冷沒有生氣的地方受苦。那個地方待久了,人是真的會瘋。
鸞鳴殿的出入依舊是被嚴格限制的,睿兒出生的當天早朝,玄啓就追封了蘇靜萱的三皇子爲雍親王,卻並沒有體現出對睿兒任何疼寵偏心的端倪,這讓前朝和後宮都無法猜測對於寒雪母女,玄啓的寵愛還究竟在不在。畢竟這麼多時日以來,都沒人看見玄啓去過鸞鳴殿。
妃嬪們猜想寒雪或許已經失寵,更覺得像寒雪這樣撲朔迷離的身份怎能與她們這些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相比呢?一個個摩拳擦掌,以爲自己俘獲聖心的機會來了。然而德妃出冷宮之後,玄啓對她尤其照顧,時常都會在殷冉的璃華宮逗留,這令妃嬪們頗爲失望,對寒雪的嫉妒迅速地轉移到了殷冉身上。
寒雪的日子過得很寧靜,香染抱怨說玄啓對德妃的寵愛太過頭了,寒雪只是笑笑,並沒有將香染的話往心裡去。殷冉也在出冷宮地第二天曾來看過她,殷冉問寒雪但不擔心她把玄啓搶回去,寒雪只是淡笑着並沒有作答。
玄啓對她的感情是不一樣的,雖然這個理由她沒有說出口,她也知道殷冉也是心知肚明的。玄啓去找她,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如果玄啓真是那樣容易移情別戀的男子,那麼他也就不值得她去愛。
殷冉無奈地長嘆一聲,說她很羨慕玄啓對寒雪傾盡一切的愛,也很佩服寒雪對玄啓堅定的信任,只是她已經看開了,等宮裡的事全部瞭解,玄啓會給她一道恩旨,準她出宮去。
寒雪對玄啓毫無條件的信任,令蘇晴十分安心,孰不知玄啓最擔心的,也是寒雪會因此胡思亂想,特別囑咐蘇晴如果寒雪有什麼誤會,一定要蘇晴幫他澄清。
偶爾,啞奴會帶着羿兒徵求過玄啓的意思之後,過來看看她,啞奴一直都留在宮裡照顧羿兒,其實啞奴有好幾次都想出宮回到安王府,可是她拗不過羿兒的哀求,只得留了又留,這一留,就是五個月。
恰這一日殷冉也請了玄啓的意思過來瞧她,剛巧就跟啞奴還有羿兒碰了個正着。殷冉見着啞奴瞧見她是戰戰兢兢閃閃躲躲的摸樣有些好奇,一直盯着啞奴瞧個不停,最後啞奴匆匆帶着羿兒離去,說她只是過來跟寒雪打個招呼,再過幾天,她便要請旨出宮去了。
羿兒雖然捨不得啞奴走,可羿兒又想起寒雪曾經教導他不要強人所難的話,也只能扁着嘴同意放啞奴離開。
沒幾天,啞奴已經做好了出宮的準備,她也得了玄啓的出宮令,只是正當她拿起包袱要離開的時候,韓徵卻突然來傳旨,說玄啓正在御書房等着她。韓徵不知道玄啓跟啞奴之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談話,只是啞奴出來的時候,裸露在黑色面紗後面的臉部皮膚顯得有些蒼白,腳步也有些不穩的跡象。
啞奴坐在馬車裡,一直在回想着玄啓對她說的話。她不知道玄啓究竟是怎麼發現她的身份的,可是這也並不奇怪,想他那樣一個精明的男子,又有什麼事是他想不到的呢?
別人怎麼都不會想到吧,她這個早已經被認爲變成地下一堆白骨的人,如今卻好好地活在世上。當年,玄啓知道了她和玄磊的事,便藉着蕭婉害她的契機,想辦法將她送出了宮去。
本來玄啓是想將她送回到玄磊身邊的,可是她不肯,玄啓沒有辦法,便在南方的一個小鎮爲她購置了宅院,希望她的後半生可以有個依靠。可是她們都沒想到,宅院一夜之間被火燒成灰燼,她不知道那把火是意外還是有人刻意所爲,只是她從此以後卻再也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能再見到玄磊。
她揭開黑色的面紗,伸手撫上坑坑巴巴的臉頰,從那場火災之後,她便再也沒有照過鏡子,她從時間消失掉,甚至從玄啓的庇佑中消失掉,只想安安穩穩地了此殘生就好。
現在的她因爲那場火失去了美麗的外表,幾乎臉上手上就沒有幾處好的皮肉,玄磊還會認得她嗎?她一直想知道這個答案,可是卻不敢出現在玄磊面前。沒想到那一次意外的邂逅,她居然在安王府爲他當起了廚娘。
她幾次想喚起玄磊對她的記憶,可是做了之後卻又連忙掩飾,她好矛盾,她不知道該不該面對玄磊。她好想好想見見兒子,所以羿兒在王府那幾天,她想盡辦法給羿兒做好吃的東西,想讓羿兒更親近她一些。
她好想陪在兒子身邊,她很感謝玄啓這麼些年來對羿兒的疼愛,可是她在外人眼裡終歸已經是個死人,她便只能再次默默地消失。想到這裡,依舊美麗的大眼睛忽地涌上難以控制的清淚來。
“年允芳啊年允芳,你這半輩子實在荒唐,你還能讓它更荒唐一些嗎?”她對自己輕聲喃語,嘶啞的聲音中滿滿的都是無奈和辛酸的味道。她並不是啞巴,只是連她自己都無法忍受自己被火災改變得面目全非的聲音,所以在人前,從來都不開口說話。
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如果能讓她重來一次,她也許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因爲,她就是年允芳,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的年允芳。她也曾想過如果她做了另一種選擇,或許有好多事就會不同。
假如人生可以重來一次就會做另一種選擇的說法,其實只是一種美好的期望,只要人不變,就依然會重複地做出同樣的選擇。這,便是生活的殘酷。
忽而,馬車猛晃了一下停住,年允芳聽見車伕悶哼了一聲倒在車板上,她連忙翻開車簾想要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眨眼之間,她便被人點了昏睡穴暈倒在地。
片刻之後,風捲着車簾翻飛起來,可馬車裡面的人卻是不知去向,就連車伕也沒了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