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啓暗暗跟玄英交換個眼神,二人同時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另一邊的玄磊,但見他閉目養神,一派事不關己的悠閒摸樣。
呵!他東方玄磊本來就是個被削了兵權的閒散王爺,兵權何屬,與他無甚干係。即使他想要,東方玄啓會給他嗎?
別人看來,安親王爺霸着西邊的封地,每日歌舞昇平好不快活,可明白人都知道,當今天子防的就是他,將他的封地選在西邊,就是要讓六皇叔看着他。如今六皇叔仙逝,皇帝陛下怎能不擔心呢?
玄磊微微張開眼對上玄啓探究的深沉目光,脣邊冷笑一勾,隨即又閉上眼在一邊神遊太虛。
玄啓被玄磊冷嘲的態度刺的心中火氣騰昇,險險就壓抑不住在這朝堂上抹兄弟的面子。怪他防着他嗎?可他怎麼能不防呢?
八歲那年的失明,就是他的好三哥給他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九歲那年在圍獵場裡墜馬,就是他的好三哥用弓箭指着他,若不是玄英忽然趕到,他差點兒就死在自己親哥哥手裡。四年前允芳的靈堂裡,他的三哥揮着長劍要取他性命,倘若不是看在允芳臨終的遺言上,他也不會將他企圖弒君的事壓下來。還有一年前在玄英封地遭遇刺客,玄英雖然查不到幕後主使,可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批刺客就是他的好三哥派去的。
他的好三哥這麼想他死,他如何能不防呢?
“安將軍膝下雖有賢妃娘娘和安統領兩個孩子,可是卻只有安統領一個兒子。陛下體諒安將軍和賢妃娘娘的心情,才安排安統領回京任禁軍統領一職。蕭相此提議雖好,不過蕭相得先給安統領說門親事,趕快生出小公子先安了安將軍跟賢妃娘娘的心才行啊。”
玄英的一番調侃的話,說的朝堂上下笑聲一片,安宸無奈地苦笑一聲,朝他的同窗好友瑞親王爺投去哀怨的一眼,他實在是誤交損友啊!想轉移話題也不必拿他來開刀吧?
寒雪坐在屏風後面,自然聽得見玄英調侃的話,她微微一笑,這個玄英,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化解所有尷尬爲難的場面。她雖然不懂政治,不過卻從三人的對話還有朝堂上看似輕鬆實則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察覺出玄啓對蕭相的提防心很是濃重。
她早聽說蕭家勢力強大,朝堂上有很大一部分官員都是蕭相的門生,玄啓對蕭家也是要忌憚三分的。君主忌憚臣子,無疑是不能被堂堂天子接受的。
玄英一句玩笑攪亂了朝堂上的氣氛,蕭鼎見狀,自知此事不宜再提。安宸不過是他扔出來試探帝心的幌子,他再多說,玄啓若真將帥印交給安宸,再拿回來就難了,只可惜他的計劃被這個該死的瑞王給攪和了,玄啓心中的想法他也沒有看出端倪。蕭鼎朝上拜了一拜,便舉着笏板退回自己的位置。
“此事容後再議。西疆兵馬的帥印,仍暫時由瑞王掌管,待朕思慮後定奪。雖然辛苦,不過瑞王統兵的經驗堪比朝中老將,手下亦有許多將才,朕信你可以做的很好。”
“諾。”玄英上前單膝跪於御階之下,“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陛下英明!吾皇萬歲萬萬歲”衆大臣齊聲高呼的聲音讓寒雪抿脣一笑。呵呵,難得他們可以喊的如此整齊,就好像一個人喊出來似得。
待到下朝,寒雪長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渾身有一種緊張後脫力的感覺。她懊惱地盯着看玄啓笑眯眯的臉,心裡打定主意這朝堂她可再也不會來了,而且也不會有第二次了吧。她不敢說話不敢動,僵硬地都快變成木頭人了,實在不好玩兒。
玄啓拉着她來到偏殿,香染已經取了她的衣衫等在那裡,寒雪梳洗完畢,便又被玄啓留下陪他用早膳。
寒雪怕玄啓再向之前幾次那樣抱着她用早膳,特意撿了離玄啓最遠的位置,坐在長桌另一邊跟他遙遙相對。玄英好笑地看着她正襟危坐的摸樣,這天下都是他的地盤,他真要抱着她吃飯,她以爲她逃得了嗎?不過今天他不想逗她了,萬一又把她嚇跑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急,她是孫悟空,他就是如來佛,任她怎麼翻騰,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遲早有一天她是他的!
“今天蕭相的話,你都聽見了吧。”玄啓漫不經心地問。
“聽見如何,聽不見又如何?嬪妾只是個小女子,嬪妾心太小,裝不下家國大事。”寒雪狐疑地瞅了玄啓一眼,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
小女子?小女子也是個聰明的小女子。從刺客闖宮那夜她冷靜分析情勢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是個有大智慧的小女子。後宮裡別的女人不敢說,可寒雪的話,也許值得一聽。
“朕想聽聽你對今日朝堂上的議事有什麼想法。”玄啓問的直接。
寒雪吃了一驚,“陛下,女子不得干政。更何況,嬪妾對朝堂之事並不瞭解。該如何辦,陛下自然心中有數。”
“不瞭解?”玄啓深深地看了寒雪一眼,“也罷,那你說說,你對當朝設置一品宰相之職有何看法?”
寒雪沒有回話,只是沉默着用早膳。她不知道玄啓怎麼突然會問她朝堂政事,可是玄啓問她卻不能不慎重地考慮要不要作答。
她也讀過很多的歷史故事,正史野史,權相誤國的禍亂也有很多。而陵軒自開國至今,宰相一職亦是經過幾番廢立的,每每廢立之時,也都會引起朝堂之上的軒然大波。可不管當時政局如何,宰相這個職務所帶來的利弊之間卻從來沒能找到一個很好的平衡點,君權與相權之間的爭鬥亦是時而平靜時而激化。
今天,她聽得出玄啓對蕭相的顧慮,也感覺的到玄啓對蕭相的不滿。她之前一直都聽說蕭家勢力龐大,直到今天她才發覺蕭家的勢力已經強大到玄啓不得不去提防的程度。這對蕭家來說,恐怕是禍不是福。
“想到什麼,就直說吧。朕既然問你,就不怕你說,朕恕你無罪。”玄啓當然知道寒雪的顧慮,不過她既然真的有些想法,他聽一聽權當參考也無甚大礙。
寒雪又沉默了片刻,這才放下手中的湯匙,道:“陛下既然要聽,嬪妾便說說自己的想法。如果說的不對,陛下大可當嬪妾所說是上不了檯面的鄙陋之言。”
寒雪無意識地盯着眼前的湯碗,擰起好看的眉認真地思考,“陛下,嬪妾不知道陛下爲什麼會問嬪妾這樣一個問題,陛下自幼所讀史書想必比嬪妾不知多出多少,自然知道宰相一職於輔助天子處理政務而言,有利亦有弊。”
“宰相一職,廢則無形中增加天子負擔,一國之中事無大小全憑天子一人做主,紛繁複雜之間難免偏頗草率。立若無有效方法約束,亦或爲相之人沒有高度忠誠的決心,則勢必威脅皇權導致朝堂動亂。”
“嗯,此言極是。沒想到你還有如此深刻的見地。”玄啓向寒雪投去讚賞的目光,“那你覺得如何才能找到相權與君權之間的平衡點呢?”
寒雪再度吃了一驚,她沒想到玄啓會直接將君相相爭的政治問題拋給她,可是說到這裡,她再在言語上遮遮掩掩,委實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於是,寒雪端坐身體,擡眸望了一眼玄啓審視的目光後,斂底眉眼淡淡地說道:“削宰相之權,分而治之。分而不散,細而不亂。”
短短十幾個字,再度讓玄啓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毫無心機可言的小女子。她的回答,與他所想分毫不差。雖然這個分權而治的雛形已有先代的帝君提出過,可是最後都因爲各種各樣的緣故,只是廢除了宰相一職,廢又立,立又廢,反反覆覆。他亦是在腦中深思熟慮了很久,暫時也未能想出合適的方法動蕭家。此話從一個不懂政治的女子口中說出,實屬不易。
“你,讀過兵書?”她那夜對刺客連環雙計的分析,他猜想寒雪不僅讀過兵書,而且還不止是略懂皮毛。
“呃……閒來無事,曾因爲好奇研讀過幾本兵書。”寒雪一時有些納悶,玄啓怎麼又想到問她兵書了?
果然如此!
“納蘭寒雪,朕有沒有說過,你雖然無甚心計,但卻有爲君爲將的治國之才。幸而你並非男子。你若爲男子,朕不能用你,便只能殺了你。”這一個“殺”字,玄啓咬得很重。
寒雪聞言,雖然震驚,可是很快便鎮靜下來。她看着玄啓半開玩笑似得嚴肅表情,心中不禁冷笑一聲。就知道不能想什麼說什麼,他這不是也來提防她了嗎?古人有云,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並不是不能有才,而是不能在男子面前隨便展露才華,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手握天下大權的男子面前,隨意談論政治。
“陛下,想必知曉前朝的前朝那位女君主的故事。嬪妾聽聞,南海之外有好多小的國家,亦是有女君主的。倘若嬪妾真有那個心思,就算嬪妾身爲女子,陛下以爲,嬪妾便不能學那女皇了嗎?”
“陛下大可放心。且不說嬪妾確實是個女兒身,就算嬪妾身爲男子,也沒那份無聊的心思。倘若嬪妾身爲男子,便也不會與陛下相遇了。陛下委實多慮了。”
“怎麼,生氣了?”玄啓笑着起身來到寒雪身後,雙手撐着桌面將寒雪困在胸膛於桌面之間,“朕可捨不得殺你。而且,你雖然是個有大智慧的小女子,可你仍然逃不過朕的手掌心。你是朕的,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玄啓拂開寒雪頸後的長髮,似是宣誓一般貼近她的耳邊用霸道的口吻緩緩說道。
玄啓變幻莫測的態度讓寒雪心中一陣忽悠,溫柔的吐息從耳後傳來,暈紅寒雪的臉頰,令她再一次想起來之前二人在摘星樓頂上炙熱的纏吻。她悄然地挪動身子,可無論如何躲避,都躲不開玄啓的禁錮。
就在寒雪不知所措的時候,韓徵突然從外面進來,打散了一室的曖昧,寒雪松了一口氣,從來沒覺得這位御前總管原來如此可愛,好像一陣“及時雨”,總在她不知道如何脫身的時候出現。
不過這陣及時雨,只是寒雪的及時雨,對於玄啓來說,韓徵是個總愛在關鍵時刻進來壞他好事的混賬奴才。若不是看在他打小便跟在自己身邊盡職盡責,他真想將他罰到柴房去面壁思過。
“又有何事?”玄啓不情願地直起身子不悅地問。
韓徵哪裡顧得上主子現在是高興還是生氣,太子殿下那邊事態嚴重,再拖延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那麼小的孩子,可不能手上沾了血腥啊。
“啓稟陛下,東宮來報,說有兩個宮女不知道怎麼惹惱了太子殿下,被太子殿下罰了鞭刑,無人能夠阻止。那兩個宮女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剩了一口氣,陛下再不過去,那兩個宮女就要被打死了!太子殿下還說,要拔了那兩個宮女的舌頭,扒皮抽筋剜骨,還要派人去誅殺兩個宮女的九族!太子殿下還是個孩子啊陛下!”
什麼?玄啓和寒雪聽到這個消息,同時瞪大眼睛震驚地看向韓徵焦急的神情。寒雪知道,羿兒這孩子一向心地善良,上次風把樹上的鳥巢吹翻了,羿兒怕出去覓食的鳥兒回來找不到家,還要玄英抱着他用輕功飛上樹,親手把鳥巢安放好。那這兩個宮女究竟犯了什麼錯,讓羿兒說出如此狠毒的話來?
“拔舌頭?誅九族?扒皮抽筋剜骨?這些話是誰教給太子的?”玄啓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他總是告誡羿兒要以仁心恩澤天下,不可妄動殺念。雖說身爲太子儲君,狠辣絕情的手段總有一天會了解,但是羿兒還小啊,玄啓一直都想讓羿兒有一個正常的童年,擁有一個正常孩子所擁有的同情和憐憫之心。
爲君的手段,待他長大一些再學也不遲。即使他是太子,無論那兩個宮女犯了什麼錯,可他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麼能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真是枉費了他平日裡的諄諄教導。
“陛下先莫生氣,羿兒才五歲,那孩子雖然早慧聰穎的很,可一向心地良善,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讓羿兒不能接受的事了。陛下還是去看看吧,嬪妾同陛下一起去。”
沒多時,寒雪便跟在玄啓身後,急匆匆地趕到了東宮,宮人來不及通稟,二人一進宮門,便看見東宮園子裡血腥的一幕,不僅令寒雪大吃一驚,就連看慣生死的玄啓都覺得難以置信。
寒雪驚愕地呆在原地,看着綁在樹上的兩個宮女被皮鞭抽得血肉模糊衣衫破爛,髮鬢散亂滿身血污,就剩了一口氣將斷不斷地啜泣着,口中念着太子饒命,已是有了出氣沒進氣,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殞。
兩個太監一左一右地站在兩個宮女面前,手上的皮鞭沾了辣椒水,仔細一瞧,上面還有一道道細小的尖刺,抽一下,那些倒刺便嵌進皮肉裡,生生割出一道道怵目驚心的血口子來,這個場景,堪比牢獄裡嚴刑逼供的場面。
寒雪眼前一暈,被玄啓單手一撈抱在懷中。然而,氣急了的羿兒並沒有察覺玄啓和寒雪的到來,只見羿兒小小的身影突然從座椅上跳起來,像發狂的小豹子一般,跑過去奪下太監的皮鞭,也不管那長鞭與他而言尺寸大了很多,便雙手握着朝兩個宮女身上抽去。
“羿兒住手!”
寒雪驚嚇地尖叫一聲,玄啓鬆開寒雪,一個箭步衝上去奪下羿兒的鞭子,制止羿兒幾乎瘋狂的舉動。
羿兒瞪着一雙跟玄啓頗相似的眸子,只是那眸子裡沒有了平日裡的純真和清澈,反是染上一種濃重的赤紅,兇光乍現。待羿兒看清來人,上前便抓住玄啓的衣袖,指着那兩個宮女咬牙切齒地吼:
“父皇!兒臣要殺了這兩個賤婢!兒臣要她們死無葬身之地!她們該死!”
寒雪衝過去將羿兒抱進懷裡堵住羿兒的嘴,“羿兒,不可胡說!”
“誰告訴朕,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玄啓扔掉長鞭,震怒的聲音迴盪在園子上空,太監婢女跪了一地。除了當年太后非要他迎娶蕭婉爲後時他如此震怒過,多年以來,他再也沒有真正地怒上心頭,只因爲他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將所有的情緒都深藏在心底。
寒雪掰正羿兒氣得仍在瑟瑟發抖的小身子,拂開他額前凌亂的髮絲,這才發現在羿兒氣得通紅的雙眼裡,有盈盈淚光閃爍在眼眶中,倔強地不肯掉落下來。
“羿兒,雲母妃知道你一向心地善良,決不會無緣無故打人。你告訴父皇還有云母妃,到底這兩個宮女做了什麼讓你這麼生氣?”寒雪心疼地將羿兒抱進懷裡,拍着他的背安撫。
“雲母妃……”到底還是個五歲的孩子,羿兒見着寒雪的呵護,兩眼一酸,眼淚撲簌簌成串地落在寒雪的衣衫上,暈出一片又一片傷心欲絕的淚漬。
“羿兒聽見她們罵羿兒的母妃是……是**……還說羿兒是野種……說羿兒有娘生沒娘養……還說……還說雲母妃跟羿兒的母妃一樣……**後宮……”
五歲的孩子不懂什麼是**,什麼是野種,什麼是**,可是他感覺的到這些字眼帶着惡毒的味道,狠狠地重傷別人,不過最讓羿兒在意的還是那句“有娘生沒娘養”的譏諷之語。
“**後宮”四個字讓寒雪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她不知道是誰給她扣上這麼一頂足以讓她萬劫不復的帽子,可是流言蜚語背後的陰毒狠辣,卻讓她渾身血液變得冰涼冰涼。
“野種!你們……膽敢說朕的皇子是野種!哼!朕看你們何止是嫌活的命長了!”玄啓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許久沒有關心後宮裡的事,他竟然不知道宮裡還有這樣的流言在泛濫。
玄啓命人解下綁在樹上的兩個宮女,犀利憤怒的眸子帶着足以射穿鋼鐵的劍鋒掃視過跪在地上的衆人,“誰給朕出來說清楚,太子所說的這些,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太監渾身戰慄着爬出來,顫着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述了一遍。
原來,羿兒本來是高高興興地跟幾個宮人在御花園裡晃悠,他心血來潮,非要玩什麼捉迷藏。羿兒怕被找到,就領着這個說話的太監藏到了御花園假山下的石洞裡,滿心歡喜的想着,這下子宮人就找不到他了吧。誰知沒過多時,兩個尚宮局的宮女路過在假山石洞旁的石頭上坐着歇息,說了一些令羿兒不能接受的話。
她們說,聽宮裡的幾個老宮人閒聊的時候說,皇太子東方羿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當年淑妃誕下太子後便失了寵,就是因爲淑妃不潔。陛下仁德,因爲寵愛淑妃顧念舊情,沒有立刻賜死淑妃,反而封太子做了儲君,可憐陛下被矇在鼓裡,不知道太子不是自己的骨血。
她們還說,聽人講,明華宮的雲嬪跟淑妃一個德行,都是不守婦道耐不住寂寞的**。雲嬪跟瑞王爺不清不楚,失火那晚瑞王爺抱着只穿了寢衣的雲嬪,還有瑞王爺當時臉上的驚恐和對雲嬪的關心,實在不像是朋友之間那麼簡單。那個納蘭寒譽,哥哥的身份是真是假,又有誰可以證明呢?誰知道他和瑞王爺是不是都是雲嬪的入幕之賓這才相互包庇!
身爲奴婢妄議其主,而這些話剛巧不巧就被羿兒聽了個清清楚楚。羿兒聽見這兩名宮女出言重傷淑妃還有寒雪,立刻氣惱地從山洞裡衝出來,兩個宮女見着羿兒怒氣衝衝的樣子,登時嚇得癱軟在地直喊饒命。
然而她們不知道,她們的話嚴重侮辱了羿兒心裡最神聖的兩個人,一個就是在他一歲時便撒手人寰的母妃淑妃,一個就是待他比誰都要好的寒雪。羿兒當即命人將兩個宮女帶回東宮懲處,要爲母妃和寒雪出一口惡氣,這纔有了寒雪和玄啓方纔所見的一幕。
**後宮,這個罪名無疑是對宮中妃嬪最大的污衊和重傷!這四個字侮辱的是被女子視爲生命一樣寶貴的貞操,還有身爲女子需要用生命來維護的品德。
寒雪聽完,眼淚募地涌上來,雙手顫抖着,憤怒又委屈。她用絹帕抹了抹羿兒淚水連連的小臉,這才轉身向着玄啓跪下,行了一個跪拜大禮,努力端穩了聲音堅定地說道:
“陛下,嬪妾平日從不與人交惡,萬事總要給他人留三分餘地三分面子,能忍則忍,能避則避,無非是想太太平平地過日子。無奈宮中總是多是非,今日有人將‘**後宮’的髒水往嬪妾身上潑,嬪妾怕是不能再忍氣吞聲了。嬪妾懇請陛下徹查此事,將那背後重傷的小人揪出來,還嬪妾還有已故的淑妃娘娘一個公道。陛下若不允,嬪妾立刻撞死在這石桌上,以死明志!”
玄啓面色陰鬱地盯着寒雪的發頂,以死明志,她這是不相信他願意還她一個公道,才以死相逼嗎?
“納蘭寒雪,你這是在用死來威脅朕嗎?”
寒雪苦笑一聲,知道玄啓因爲她“以死明志”這句話生氣了。“陛下,嬪妾並無威脅陛下之心,更相信陛下英明公正,定會還嬪妾一個公道。嬪妾這一跪,不僅是爲了嬪妾自己,也是爲了已故的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乃太子生母,那背後重傷之人實在可惡,他這樣說又置太子於何地呢?太子還是個孩子,這樣說,不是在太子心口上捅刀子嗎?嬪妾不知道這個背後之人究竟何方神聖,散佈謠言已經散佈到宮裡了。可無論他是誰,位高位低,寵與不寵,宮裡的還是宮外的,嬪妾以命懇請陛下,務必還淑妃與嬪妾一個公道。否則,嬪妾亦無顏在這宮中生存下去,只能以死明志。”
寒雪的一番話,將所有的人統統都包括了進去。包括太后,包括皇后,包括宮裡宮外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緋昭儀,她這一次都不會放過了。總而言之,這個公道,她是非要回來不可。爲了自己,爲了羿兒,也爲了玄英和哥哥。
玄啓自然聽得懂寒雪的意思。也對,她不像他,有那麼多的顧慮,她可以堂堂正正地追求她要的公正,可他卻要考量那個背後之人有多重的分量,才能判斷是不是能夠還她這個公道,能不能還的起她這個公道。
“雲嬪,你說的太多了。香染,送你家主子回明華宮去。韓徵,你派人先將這兩個宮女壓入天牢細審,讓彥青將這流言的源頭給朕抓出來。”
“陛下這是不答應嬪妾的請求嗎?”寒雪幽幽地站起身子輕輕拍去衣襬上的塵土,他的閃爍其詞讓她覺得一陣陣蝕骨的寒冷。果然,他是在擔心,這件事會落在那人身上吧。
呵!他曾誓言要她的心,可她卻不知道他在心裡給她留了一個怎樣的位置。
“待朕查出真相,朕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既然如此,嬪妾也不必回明華宮了,陛下,嬪妾就在冷宮裡等着陛下的消息。陛下一日查不到流言的來源,嬪妾便一日都住在冷宮。陛下若查不到流言的來源,就是間接證明了嬪妾‘不潔’的罪名,嬪妾屆時何止是該入冷宮。嬪妾告辭。”寒雪說着轉身便要離去。
“站住!”玄啓喝止寒雪,“你們都出去,朕有話跟雲嬪說。韓徵,先把太子送去太后娘娘那裡。”
兩個宮女被拖下去,拖出兩條斷斷續續的血痕,待院裡的人都出去,玄啓這才猛地拉過寒雪,狠狠地朝她的脣上吻下去。寒雪無動於衷,似是一個木頭人一般任由玄啓在她的脣上肆虐。
“納蘭寒雪,你這是什麼意思?”玄啓氣惱地退開寒雪,手上力氣過猛,推的寒雪向後踉蹌幾步,幸而扶住石桌這才能穩住身形,不至狼狽地跌倒在地。
“嬪妾沒有什麼意思。嬪妾被人冤枉,只是要討回公道而已。陛下明白,嬪妾說的是誰。”他冷,那她便比他還要冷。
“納蘭寒雪,你是個聰慧的女子。你的話朕聽得懂,你的顧慮朕也聽得懂。可朕是皇帝,倘若真是她所爲,朕恐怕不能立即還你一個公道。朕有些人還不能動,但朕總有一天會給你這個公道。這件事,你就不能信朕一回,非要跟朕對着幹你才舒心嗎?”
“不是嬪妾不信陛下,而是陛下您從來沒有給嬪妾一個信的理由,牽扯到那人,嬪妾沒辦法信。陛下,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給過嬪妾這個理由嗎?香染的事纔過去沒多久,若真是她,陛下該如何取捨?”
理由?他沒有給過她嗎?明示暗示,他給過不少,只是她的心一直沒在他身上,所以她看不見罷了。
玄啓無力地看着寒雪冷若冰霜的面孔,忽然就覺得其實他也從不曾真正瞭解過這個美好溫和卻又如同玫瑰帶着利刺的女子。明明兩人早上還好好的,轉眼就又變成了仇敵一般,上天似乎總愛捉弄人,總在他覺得看見希望的時候給他當頭潑一盆冷水,澆滅他所有的熱情。
“好。你喜歡冷宮,自己去住便是。但是你需要記住,入了冷宮的女人,沒有朕的聖旨,是不能隨便出來的。想好了,你便自己去,朕不會攔着你。冰玉宮裡還有很多空的寢殿,喜歡哪間,隨你挑。”
薄涼至極的話剛出口,便在寒雪的心上狠狠地扎出一個窟窿。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始終他還是爲那人留了一條後路。哪怕這條後路是要她頂着不潔的罪名活在衆目睽睽之下也在所不惜。
蕭湘!得知這一切時,寒雪的腦子裡就冒出來蕭湘的名字,直覺這個散佈謠言的人除了蕭湘不會有其他人。如此大費周章地來抹黑她和一個孩童,這宮中得了好處的除了她蕭湘還會有誰呢?
寒雪一向在宮中不與人起衝突,雖然不算人緣有多好,也是沒有仇家的。她與蘇靜萱雖然向來不合,也不過都是在嘴巴上對峙幾句。蘇靜萱任性霸道了些,可是這樣的計謀,憑她的腦子是絕對想不出來的,她也沒有那個膽子。而在這宮中,看她不順眼的除了蘇靜萱,就只有蕭湘了。
最近的日子,寒雪每每在御花園碰到蕭湘時,她總是有意無意地爲難寒雪,言語譏諷之間已然是將她當成了眼中釘。
再者,陵軒帝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蕭湘如今懷有身孕,以她的身家背景,倘若她所懷胎兒是個皇子,那麼羿兒便是這個孩子登上皇位的最大的阻礙。除了蕭湘,還有誰想將羿兒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呢?
至於皇后,蕭家姐妹的爭鬥日益有增無減,皇后無子,因此纔多次向陛下請求將羿兒過繼到自己膝下,爲的就是將來羿兒登上皇位,她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娘娘,自然不會用這樣的手段來打擊羿兒的地位。
若說是有人洞悉當今情勢,想要將嫌疑的焦點轉移到蕭湘頭上嫁禍於她,可流言蜚語總有一個源頭,單憑玄啓身邊的暗衛,幾天之內就能將這個源頭給揪出來。除非那人腦子不清楚,纔會冒着欺君的風險用這樣一個笨拙的方法,自尋死路。
所以寒雪幾乎可以百分百確定,這個流言的來源便是蕭湘無疑。也許,就是蕭湘假造有人要嫁禍於她的表象,實際上已經安排好了替罪羊吧。
深宮之中的波雲詭譎,寒雪想到的,她不信玄啓就想不到,說不定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洞悉所有的隱情。只不過,蕭湘不是其他的女人,所以他纔不肯給她那個“一定嚴懲罪首”的承諾。
就因爲蕭湘姓蕭?寒雪不信。她其實不一定要他非得懲處那個始作俑者,只是想要他一個安心的承諾罷了,他真的不明白嗎?所以,他的說辭,不能讓她信服。
寒雪仍是不顧韓徵的勸解和香染的阻攔,毅然走進了冰玉宮的門檻。寒雪挑了一間環境清幽的殿宇,門楣上的匾額刻着“寒星殿”三個大字。
據說最開始的時候,冰玉宮並非冷宮,而是宮裡受寵的妃子纔有資格居住的地方。後來經過多年的歷史變遷,這冰玉宮就成了冷宮,冰玉宮的主殿寒星殿就成了冷宮裡的女子誰也不願居住的殿宇。據說寒星殿有一個詛咒,凡是進了寒星殿的妃嬪,最後都沒有機會再踏出冷宮一步。
待玄啓得知寒雪挑的是寒星殿的時候,心中不知是該痛還是該怒。也許吧,寒雪並不是真的想他懲處那個散佈流言的人,只是想要他給她一句安心的承諾罷了。可是她忘了,他是皇帝,君無戲言,他說到就得做到,而他從不會輕易給出任何承諾,即使面對的是她納蘭寒雪,他也必須堅守自己的原則。
“彥青,你儘快將此事查清,莫要聲張,先將結果稟報朕再做計較。”玄啓負手立於窗前,目光沉得似乎沒有底的幽潭,冷而陰鷙。
“四哥,你真要小雪兒住在冷宮那種地方?那種地方怎麼能住人呢?”玄英捏着拳頭,他不懂玄啓爲什麼不攔着寒雪。
“是她自己要去的,朕攔不住她。”
玄啓的話沒有一點的感情,急的玄英險險就控制不住想衝上去抓着他質問一番。玄英剛站起身,下一瞬,卻被玄啓接下來的話怔愣在原地無法動彈。
“還有,你以後要記得與雲嬪保持距離,不要再製造機會授人以柄,讓她捲進這樣的是非裡。納蘭寒譽暫時也不要讓她見雲嬪了,待這件事落幕再說吧。”
玄英愣愣地盯着玄啓同樣泛着寒光的背影,原來是他連累了她麼嗎?早知道這宮中不比宮外,早知道就該剋制自己不去見她的。的確,是他總不知進退才讓寒雪陷入了這樣的窘境之中。
“臣弟……明白……”
玄英悽楚地回答,可是玄啓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能再去安慰玄英什麼。倘若寒雪心中沒有他,他即使忍痛也會成全兄弟的一片癡心,找個機會將寒雪賜給玄英。可是,寒雪對他有情他是察覺到的,他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無償地送給玄英,唯獨納蘭寒雪不可以。
與其讓玄英飽受煎熬,不如就此斬斷他所有無望的期待,總好過他一個人在角落裡暗自神傷。心傷的久了,想癒合就難了。
一連多日,玄啓都沒有主動去見寒雪一面,更沒有一句慰問一句關心。寒雪失望地坐在花園的涼亭裡,再一次不知道自己該堅持什麼該放棄什麼,他的態度總是讓她不得不搖擺不定。
摘星樓的那個清晨,她是真的想試試跟他相守一生的,可是如今,她還能有期待有幻想嗎?他們之間總有那麼一縷嫌隙存在,阻隔在他們中間難以逾越。
“傻子,真是個傻子!本宮只見過不願意進冷宮的瘋子,卻沒見過像你這樣自願進冷宮的傻子。”德妃嘲諷着坐在寒雪對面,三天前她在冷宮門口徘徊,意外地發現寒雪獨個一人來到冷宮,見着她,便說要她帶她逛逛,好挑個住的地方。然後她給寒雪講了寒星殿的故事,哪知寒雪二話沒說,就挑了寒星殿住下。
多日來,也虧了有德妃相陪,聊聊天喝喝茶,過的也還平靜,只是每天香染都站在冷宮門外等她回心轉意,讓寒雪心中不忍。香染進不來,寒雪不能出去,主僕二人每天隔着一道門說話的情景令寒雪覺得怪異之極。
“你那個丫頭倒是忠心的很,每天來給你送飯,生怕你餓着冷着,本宮就沒有你這樣的好命了。”德妃擡眼瞅了瞅提着食盒在冷宮門口來回轉悠的香染一眼,羨慕道。
“德妃娘娘見笑了。”寒雪給德妃斟上一杯茶,起身走到門口接過香染的食盒,便轉身又回到亭中,淡定地邀請德妃一起用膳。